這個時候,嚴世蕃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反正挺慌的。
按道理說這一年半數次在死亡邊緣徘徊,心理素質早就十分強韌了,不至於如此脆弱失態。
可能是因爲秦中堂的套路花樣太多吧,未知纔是令人最恐懼的。
到了秦中堂這個地位,罪證一般情況下都沒用,但在某些特殊時候,又會有點用,但現在明顯還沒到特殊時候啊。
秦德威有點詫異,打量着嚴世蕃說:「我只是與你開個玩笑而已,爲何你如此驚惶?」
隨即便又恍然大悟,「原來你真的在蒐集我的罪證!」
嚴世蕃:「.」
號稱口才敏捷的嚴大爺,此時此刻只感到無話可說,似乎怎麼說都不對!
但秦中堂並沒有揪住不放,又皺眉說:「你嚴大人向來膽子大,只是讓你告發和彈劾我而已,你怕什麼?」
嚴世蕃強顏歡笑的反問道:「中堂又不是不認識御史言官,何必需要我來告發和彈劾?這不符合規矩。」
秦德威有理有據的答道:「若由其他人出面告發彈劾本中堂,看起來太假了,只會讓別人以爲是演雙簧,反而不美。
而若由你嚴大人出面,在別人眼裡就很真,畢竟你可是嚴閣老的兒子!攻訐我是天經地義的!」
無論秦中堂怎麼說,嚴世蕃也不想出這個面。
正所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誰知道秦德威這是不是挖了一個大坑,先騙自己假裝彈劾,最後把自己弄假成真倒打一耙?
最後嚴世蕃一咬牙,掏出了父親寫給自己的家書,呈了上去,反正怎麼狡辯都沒用,乾脆坦誠點。
秦德威看了看這封信後,久久無語,雖然信裡隻字未提朝中局勢,但秦德威還能看不出嚴嵩的意思?
嚴嵩對王者歸來的夏言跪舔認慫,這不是歷史上發生過的劇情嗎,怎麼在本時空還重演了?他這個穿越者帶來的蝴蝶效應在哪裡?
在原本時空裡,嚴嵩驅逐了翟鑾後,由於是第一次執政,不太有經驗,表現有點專橫,引發了嘉靖皇帝的不滿。
然後嘉靖皇帝就召回了夏言,嚴黨被瘋狂打擊報復,嚴嵩本人卑躬屈膝的求饒後,繼續留在內閣。
然後裝了兩三年孫子後,嚴嵩才得以大翻盤,借嘉靖皇帝之手直接把夏言弄死了,第二次當上了首輔。
那個時候的嚴嵩嚴閣老,纔是真正進化成了完全體,成爲嘉靖朝中後期的守關大BOSS。
雖然秦中堂看完嚴家的家書後,發了會兒呆,但嚴世蕃並沒有打岔,他相信,他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
我嚴家已經徹底認栽了,你秦中堂何必還要爲難我嚴世蕃?沒看信裡已經謙卑到,讓我以「父兄事之」了嗎!
秦德威將書信還給了嚴世蕃,然後意味深長的說:「令尊用心良苦啊!」
嚴世蕃還以爲秦德威這是說,父親讓自己對秦德威「以父兄事之」的事情,也「感動」的說:「慈父之心亦是無奈,只求平安了。」…
秦德威接着又嘆道:「我不是說這個,依我看來,夏桂洲遲早要死在令尊手裡啊,這纔是令尊用心良苦。」
嚴世蕃:"???」
你秦德威這是說真的?你到底有多看得起他們老嚴家?
我都已經跪在這裡了,你爲什麼還要如此針對嚴家?還有沒有人性?
秦德威打個哈哈說:「隨口說笑而已,不要在意!萬一將來被我猜中了,世人都會誇我有先見之明,如果我猜錯了,誰還會記得我說的這句話?」
對秦德威說的每一句話,嚴世蕃都不敢相信。反過來,對嚴世蕃說的每一句話,秦德
威同樣也不敢相信。
秦德威又想了想,面對這個「夏言歸來,嚴嵩認慫」的複雜新形勢,通過被嚴世蕃彈劾來自污,似乎不太合適了。
嚴閣老又不敢爭了,這不是平白給夏言送把柄嗎?
於是秦中堂就揮了揮手,「不用你寫彈章了,下去吧!」
嚴世蕃如蒙大赦,彈劾秦德威絕對是怎麼做都不討好的兇險事情,能不做就不做。
他轉身還沒走出公堂,就聽到秦德威對旁邊陪站的幕僚說:「你去寫個奏疏草稿備用,就彈劾嚴大人違背禁海令,走私財貨中飽私囊。」
霧草!嚴世蕃忍住了回去理論的心思,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公堂。
站在旁邊的幕僚屬官是幕府大管家陳鳳,他拿着最近的幾份書信和邸報,憂心忡忡的說:
「朝廷再次翻雲覆雨,只怕要波及到我們了,那夏閣老回朝重掌大權,少不得要折騰我們。」
秦德威只能感慨說:「想做點事真難!反正不能讓朝廷的亂象,影響到幕府工作,現在正是最關鍵時刻,絕對不能亂來!」
想想就知道,如果嚴嵩徹底慫了,夏言對嚴嵩放鬆警惕後,多半就要瞄上自己了,這就讓秦中堂略感蛋疼。
陳鳳也沒什麼應對主意,遠在浙江怎麼影響朝廷?也做不到即時指揮黨羽與夏言爭鬥啊。
他說這些,就是爲了提醒秦德威,最後只能說:「你知道情況就好!」
秦德威又道:「本來我可以在浙江多呆一年半載,把各項事務辦的紮實些,但現在看來,我可能要在秋冬時候暫時回朝廷了。
所以今年任務很重,時不我待啊,你這兩日儘快先安排好徐世安押送銀兩進京的事情。」
陳鳳答應下來,將秦德威的吩咐一一記下。
他現在算是徹底息了幹大事的心思了,能把秦中堂安排的小事一一辦好就不錯了!
比如與首輔爭權這種大事,還是秦中堂這種註定青史留名的人去幹的。
當晚按照約定,嚴世蕃做東道宴請倭國使者策彥周良,席間通過通事來交流,或者筆談。
吃到一半,兩人也就漸漸熟悉了,這時嚴世蕃說:「我想去學學你們倭國的話。」
策彥周良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這是爲何?」…
連策彥周良自己都覺得,對大明人而言,日本國語言沒什麼好學的。
嚴世蕃答道:「我欲往倭國走走,不過具體怎麼安排,還沒想好,也許會跟隨你們使團一起行動。」
策彥周良無語了,今晚也沒喝酒,這嚴大人怎麼還醉了?
「嚴大人莫不是消遣在下?」策彥周良說。
嚴世蕃很喪的說:"我只想找一個沒有秦中堂,秦中堂也管不到的地方散散心!」
老爹失勢已經罩不住自己了,而秦中堂又不肯接納自己,天下之大,何處可以容身?
策彥周良大驚失色,提醒說:「嚴大人慎言!以免傳入他人之耳。」
「無所謂!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嚴世蕃很光棍的說,「我已經沒有什麼怕被秦中堂知道的事情了!」
本來秦德威想讓徐老三和倭國朝貢團一起行動北上,但最後還是讓徐老三帶著若干護衛,押着銀子自己走了,沒有和朝貢團混在一起。
主要是外國人在大明優先度太低,比如運河沿岸州縣給過往官船安排縴夫、補給的時候,朝貢團這種蠻夷肯定是放在最後考慮的。
這就導致朝貢團路程往往十分緩慢,秦德威估計以徐老三的性子,肯定等不了。
所以在兩天後,秦中堂送走了滿懷期待的徐世安。如果想升爲指揮使,徐老
三怎麼也得去趟京師走個程序。
另外還有兩項重要任務,第一是送銀子進內庫;第二是向朝廷彙報近一年來的平倭事務情況總結。
臨行前,秦德威殷切的叮囑說:「這是幕府一年來,第一次派人去京師,而且當前又是個皇上甦醒、首輔更替的敏感時候。
所以京師朝廷所有人都會你,他們都會以爲,你是代表我來的,我會通過你來向朝廷表態!你要切記」
徐世安不耐煩的說:「我知道了!回回都是這些話!要謹言慎行,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是不是?」
秦德威很奇怪的說:「誰說我要囑咐你這些?我的意思是,你到了京師後,儘管胡說八道,隨便放飛自我,全都沒關係!千萬不要拘束了自己!」
徐老三:「.」
忽然間,他對京師之行的期待感又增加了幾分。
遠在浙江的聰明人,都能感受到京師官場的震盪了,更不要說站在風暴眼的人們。
司禮監掌印太監秦福和方皇后覲見完皇上,正站在仁壽宮正殿外面閒聊。
秦太監語氣平常的說:「夏言向皇上奏請,廢止現如今內閣的集體決議法子,恢復到首輔負全責的模式。
剛纔把奏本送了進去,等着皇上看完了後批示下來,不知道夏言是否能得償所願。」
方皇后搖了搖頭,」夏言想的很好,但這個奏請其實很難獲准。聖上估計很欣賞這個內閣集體決議的法子,怎麼會主動廢除?」…
秦太監卻有不同意見,「我的看法相反,皇上應該會准許夏言的奏請。
其一,皇上讓夏言回朝,如果不給夏言權勢,和初來乍到差不多的夏言,勢力暫時也沒有恢復,拿什麼去做皇上想做的事情?
其二,皇上精力有限,只怕沒有精力去控制那麼多人了。而恢復首輔負責模式後,只需要控制首輔一個人就行了。」
都是聰明人,話只說這麼多,方皇后也就明白了。皇帝是個什麼彆扭性格,大家也都很清楚。
對於昏迷失控後形成的權力格局,或者叫既得利益格局,嘉靖皇帝肯定沒有安全感,或者說皇帝討厭失控感。
如果皇帝現在完全恢復健康,肯定就親自大刀闊斧的親自動手調整了。
至於說皇帝想讓夏言做什麼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無非就是打碎皇帝昏迷後形成的既得利益格局,方便皇帝重新掌控朝廷,或者乾脆就說,讓心胸不開闊的皇帝能夠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另一個太監黃錦拿着奏本,從殿裡出來了,對秦太監和方皇后稟報說:
「關於夏先生的奏請,皇上準了。待娘娘代批了後,就下發回內閣吧。」
名義上還在攝政的方皇后不想代批這個奏本,但皇上點頭了,她也不得不照辦。
以嘉靖皇帝的性格,她如果敢矯詔,只怕沒兩天就要被廢了。
秦太監雖然又算對了,但是也高興不起來,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某人早聽自己的,哪還有這麼多煩惱?
夏首輔這個奏本重新下發回內閣後,次輔嚴嵩率先向夏首輔表示了祝賀,恭喜夏首輔重新正式執政!
夏言卻沒搭理嚴嵩,只看着張潮說:「聖主目光如炬,洞鑑燭照,內閣有所偏差之處豈能不察?」
直到現在,夏言才心中大定,終於可以確定皇上是支持他夏言的,甚至不惜剝奪一點秦德威的利益。
內閣集體決議制度名義上是多人表決,票數多的獲勝,看似很公平。
但實際上任何投票或者表決都沒有絕對公平,都要具體問題具體分
析。
在當今這個背景下,內閣集體決議制度就是秦德威搞出的幺蛾子,當然對秦德威最有利。
所以表面公平的集體決議制度,在目前其實只代表秦德威一家的利益,以嘉靖皇帝的精明,難道看不出來?
從內閣下直後,夏言沒有回家,反而去了兵部尚書王廷相家裡。
自從過完年開春以來,王廷相一直在臥牀養病,但又冒着被輿論譏諷的風險,堅決不辭職。
當初嚴嵩還想強行把王廷相趕下去,結果也被弄了個灰頭土臉。連嚴嵩都做不到,別人就更沒這個本事了。
夏言和王廷相也是很多年的老相識了,在以前還是是政治盟友,但自從秦德威入朝後,王廷相就與夏言漸行漸遠,倒向秦德威了。
得知了剛剛從秦黨手裡奪回內閣執政權勢的夏首輔,出宮後第一件事就去王廷相府邸,官場中人誰不明白夏首輔是幹什麼去的?
這就是把兵部當成了擴張首輔權勢的第一個突破點了,畢竟目前秦黨的壁壘中,臥牀不起、還賴着不肯辭職的王廷相似乎是最大弱點了。
不知道上次硬頂住了嚴嵩的王廷相,這次還能頂住夏言嗎?
嚴嵩認慫後,秦黨的危機立刻就凸顯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