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徐世安的立場來說,給自己敘功可能纔是最大的事情,其他事情都是替秦德威跑腿而已,而且看起來都不是很要緊的事情。
什麼向朝廷彙報平倭事務啊,向內閣敘職啊,做不做好像也不影響什麼。
這次徐世安到兵部敘功時,完全沒有請客送禮,一是懶得琢磨這裡面的規矩,二是也覺得憑藉秦德威的威風,在兵部辦事也用不着請客送禮。
而且徐老三與秦德威四混得久了,眼界也上來了,大部分官員都不放在眼裡,更別說幾個吏員了。
而兵部那些官吏確實也沒有耽誤徐世安的敘功,把徐世安的敘功送到了申詳兵部左侍郎樊繼祖的公案上。
又過兩日,從坊司衚衕裡鑽出來的徐世安,再次大搖大擺的來到兵部。
在別人怪異的目光裡,徐世安又風輕雲淡的走進了大堂。
主要是最近用怪異目光看待自己的人實在太多了,徐世安完全沒有在意。
但徐世安從大堂陳姓書吏手裡拿到了處理意見時,內心是十分懵逼的。
其實處理意見只有一句話:「數目不清晰,重新覈定"。
看着似乎只是說要重新來一遍,但這就相當於把徐世安升職加薪的期待值全都粉碎了。
現實情況是,東南抗倭前線距離京師足足三千里,怎麼去迅速重新覈定?
如果短期內核定不了,這次敘功不就廢了?京師不就白來了?
在徐老三印象裡,兵部就跟秦兄弟家後花園似的,完全沒想到竟然把自己的敘功申請打了回來。好不容易在秦兄弟的幫助下,蹭了個「斬首三千"的功勞,如果這次再不升,下次就不知是猴年馬月了!
想到這裡,徐老三越想越氣,也顧不得這裡是兵部大堂,劈手揪住陳姓書吏的衣領。
同時一巴掌打了過去,喝道:「賊殺才膽敢如此!
陳書吏一時愕然不已,沒有反應過來,不明白這位徐三爺怎麼就衝着自己撒氣了?
徐世安又是一巴掌打了過去,同時腦補出了以他的智商,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原因:
「不就是沒有找你們花錢疏通關節麼!竟敢把我的敘功抹掉!」
陳書吏快被打哭了,誰敢因爲沒收到好處,就抹殺你的功勞?你和其他普通武官又不一樣!
這時候,值守的官兵圍了上來開,企圖捉拿鬧事的人。
徐世安無所畏懼,大吼一聲:「我乃秦德威奶兄弟,誰敢動我?"
於是官兵們就像是被施了魔法,忽然全都不動了。
陳書吏看自己還要被打,他也總算大致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此時沒人救他,便只能自救了,他連忙叫道:「徐千戶休要誤會!與我無干!聽我細說!」
如今兵部尚書王廷相在家躺着,兵部右侍郎詹榮在軍機處入直,兵部也就只剩下樊繼祖主持工作了。
不過自從夏言迴歸後,樊繼祖便知道,自己的兵部尚書之夢已經破滅了。他現在所能想的,就是如何自保而已。
二十來年前樊繼祖曾與夏言共事過並結下了交情,後來在朝廷裡,立場也算是偏向夏言的。
可是上次夏言被罷免後,樊繼祖就重新投靠了嚴嵩。所以現在的樊侍郎,正處在惶惶不安的狀態。
看到徐世安的敘功文書,又聽說了徐世安的來歷和背景,樊繼祖寧願自己什麼也沒看到。
而且樊繼祖現在只希望所有人都注意不到自己,萬一夏首輔和秦中堂在眼前這個問題上較勁,他樊侍郎豈不就成了兩面受氣的焦點?
現在嚴嵩嚴閣老也靠不住了,弄不好自己就要交待在這裡了,兩邊任何
一方都具備把自己廢掉的實力。
思來想去,樊繼祖也只能決定,當一個毫無主見的機器,誰說什麼就聽什麼。
秦中堂的人來敘功,就給他辦了,如果夏首輔再否了,那就給他否了。
所以樊侍郎就根據徐世安的「大功勞」,公事公辦的讓書吏起草了一個將徐世安超升到指揮使的揭帖。
不是正式的奏本,而是對上級一種非正式的請示。
然後將揭帖送到內閣,還專門送到了首輔的跟班中書舍人手裡,隨即又通過中書舍人,第一時間送到了夏首輔這裡。
夏言看到這揭帖後,輕蔑地笑了笑,完全沒當回事,徐世安這樣的小角色,根本不值得費心。
他現在籌畫的目標,是怎麼在六部裡至少拿下兩個部!
比起這個目標,徐世安只能算個調味劑。
所以夏首輔直接把兵部的揭帖退了回去,並加上了自己的意見:「數目不清晰,重新覈定!」
「這條意見是內閣的意見,不是兵部啊,徐千戶又何必爲難在下!"
陳書吏對徐世安苦苦哀求說,甚至連內閣都點出來了。反正這個鍋他不背,也背不動。
別說陳書吏,就是樊繼祖樊侍郎也背不動這個鍋!整個兵部,除了王廷相,沒人能承擔得起這份責任!
陳書吏點出內閣,也是得到了樊侍郎的授意,讓雙方都去找正主去,不要爲難兵部這些可憐的官吏!
在兵部大堂大鬧了一通後,雖然問出了「真相",但徐世安還是想不到解決辦法,只能無能狂怒了。
這也很正常,徐世安如果能想到解決內閣的辦法,還能只是個五品千戶?
隨後徐世安在傍晚時,又很沒規矩的跑到夏府門外,咆哮着叫道:「夏首輔出來!給我一個說法!憑什麼不讓我升遷!"
這讓所有在首輔大門外,排隊等候接見的人都開了眼界了,但沒想到更開眼界的還在後面。
在首輔住宅,是有朝廷撥給的官兵當護衛的,徐世安這樣大吵大鬧,當即就有護衛出面,要拿下徐世安。
可是徐世安也帶着護衛,而且不知爲何,徐世安的護衛比夏府的護衛還要精銳,看起來都像是經歷過戰陣的猛士。
所以在夏府門前混戰一通後,徐世安反客爲主,反過來把夏府護衛打傷了一片。
在無數人瞠目結舌中,徐世安當着錦衣衛官軍的面就跑了,直接躲進了秦府,於是就安全了。
徐老三這一波操作,直接讓所有關注者都驚呆了,秦德威這位奶兄弟到底是來幹什麼的?這還直接武鬥上了?
這徐世安究竟是個什麼混蛋玩意,哪有這麼辦事的?
秦德威是不是也腦癱了,派了這麼一個混蛋在京師亂來?
然後在這個時候,徐世安跑到源豐號錢莊,把十萬兩白銀都提了出來,用一隊大車裝上。
現在還不像幾十年後那樣,有大量白銀不停的流入導致通貨膨脹,當前的白銀還是很值錢的。
如果不算大量的實物收入,皇宮內庫每年的現銀收入可能也就一百多萬兩金花銀。
當然,若是內庫白銀不夠用,皇帝還可以直接從太倉國庫往內庫搬,只不過大臣們一般都會反對罷了。
當初御馬監以草場名義佔了百十萬畝的土地,每年進貢給內庫的白銀也不過六七萬兩。
所以說,秦中堂一次性的送十萬兩現銀進京真不是小數目了,不然也不會引起關注。
除了極個別人,所有人都只知道秦德威派了徐世安押解十萬兩白銀進京,但卻不知道這十萬兩究竟是幹什麼的。
畢竟給皇帝獻銀在大臣道德
裡屬於污點,秦中堂也不想一開始就輿情失控。
看到徐老三提了十萬兩白銀出來,很多官員纔想起,徐世安還有秦德威代表身份,這纔開始辦正事了?
之所有很多官員看到,是因爲徐世安提出了白銀後,帶着車隊來到了六部所在的青龍街,所以引發了圍觀。
一直看到車隊停在了戶部大門外,便有很多人理解了,這可能是解送十萬兩白銀進國庫。
很多人都知道,由於種種原因,現在國庫連續兩年虧空了,所以有十萬兩白銀入庫是件好事。
畢竟戶部尚書王以旗是秦黨最重要的骨幹之一,又是秦德威的同鄉和師叔。
所以秦德威完全有動機,能幫助王以旅稍稍緩解一下財政困難。
而且聽說秦中堂去了東南,藉着平倭搞了不少銀子,十萬兩可能只是第一批,以後說不定還有第二批,第三批……
戶部門口的書吏見狀,剛要上前問話,卻見徐世安彷彿是虛晃一槍,掉轉馬頭直接走了。
至於運送十萬兩白銀的車隊,當然也要跟着徐世安走了。方纔還熱鬧的戶部大門外,忽然就冷清了下來。
看熱鬧的官員不好離開衙署太遠,只能目送徐世安離去,而且心裡的疑團還是解不開,到底是想幹什麼?
此後徐世安帶着車隊穿過了棋盤街,來到了西城,於是衆人又有了新猜測,莫非是企圖將這些銀子送進秦府。
但這個猜測也沒猜對,徐世安越過了秦府所在的武功衚衕,繼續向北走。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騎着馬,超過了車隊,但又攔在了前方。
「我乃戶部郎中王全是也!"來人迅速的自報家門,然後又問道:「徐千戶押運銀兩,意圖去何處?"
剛纔運送銀兩的車隊很是在戶部大門外停留了一會兒,把戶部官員的身心都挑逗起來了。
卻沒想到,徐世安又拉着白銀走了,所以纔會有戶部官員追過來問情況。雖然來的是一個人,但代表的是戶部。
徐世安很硬氣的答道:「本想把銀子送到戶部國庫,以此彌補國用,但改了主意!我現在決定,將白銀都送到內庫!國庫一文錢也沒有!」
王全王郎中一時無語,這年輕人是有多任性?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按照他的理解,徐世安一開始是打算把銀子送到國庫的,但因爲被夏言整了,所以現在爲了泄憤,直接把銀子全送到宮裡內庫。
王全想了想,又勸道:「這銀子難道不是秦中堂送入京的?你如此任性,這合適嗎?」
徐老三「嗤」了一聲,「十萬兩白銀送哪裡不是送?以我秦兄弟的關係,秦兄弟並不介意!」
然後又說:「想要送國庫,也好辦!讓夏首輔來說句話,就說說我的功績到底是不是虛報!」
王全苦口婆心的繼續勸道:「不要任性,這是兩回事!」
徐世安冷笑說:「再我看來,就是一回事!什麼任性不任性的,我只是個小小的五品千戶,還要什麼體面!」
王全爲難的,以夏言的性格,怎麼可能低頭,而且首輔的尊嚴,也不可能爲了十萬兩銀子低頭。
轉而又說:「如果送銀子到內庫,那你也要想想秦中堂的體面!」
很多話王全不敢明說,但潛臺詞卻充滿了暗示。以大臣的道德標準來說,是不能直接給皇帝送銀子的,給皇帝送銀子和送美人、寶物一樣,都是反面人物纔會乾的!
反正輿論中給皇帝獻銀子的只有兩種人,太監和女幹佞。
所以王全暗示的就是,你隨便給宮裡送銀子,不怕秦德威染上道德污點?
徐世安卻叫囂道:「我和秦中堂乃是親
親的奶兄弟,秦中堂的銀子我可以任意處置!
夏言不給我體面,就是不給秦中堂體面!秦中堂既然已經沒了體面,還在乎什麼?」
王全感到自己真踏馬的已經詞窮了,這個徐世安簡直四六不懂,雞同鴨講!
秦中堂的一世英名,簡直要毀在此子之手了?
徐世安傲然道:「你現在就去告訴夏首輔,如果放了我的升遷,這十萬兩銀子還可以送到國庫,稍稍緩解國庫虧空的。」
王全已經盡力了,他覺得自己和徐世安是兩個世界的人,完全無法溝通。
所以他二話不說,掉轉馬頭趕緊回了戶部,將情況告知給戶部尚書王以旅。
說不定王尚書這個秦黨重要骨幹,能出面把那十萬兩銀子截回來。
但是王以旅聽了稟報後,心裡卻只能苦笑不已,按照他的對秦德威的理解,這十萬兩八成不會是戶部的,就是用來討好皇帝的。
他猜測徐世安這樣做事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減輕秦德威獻銀的輿論壓力,把鍋都扛在徐世安自己身上。二是爲了挑逗夏言,刺激夏言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