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他說出來了!
南京城文壇現在熱度最高的話題當然是南直隸鄉試,但也並不意味着其他話題就沒人說了。
比如這在南京本地文人中,突然流行起一個話頭,去年異軍突起的金陵小學生,被文徵明戲稱爲江東小霸王的那個人,要向府尹二公子江存義服軟道歉!
這個消息還是江存義本人有意散佈的,還爲此組織聚會邀請賓客。
很多本地文人都不敢相信,想想小學生去年那般單挑青溪社的氣勢,又聽說在縣衙正當權,怎麼可能像是個低三下四的主兒。
但只要再說一句,小學生正準備參加府試,衆人便立刻理解了。
反正聽者心態各異,有幸災樂禍的,有感到惋惜的,有覺得小學生不過如此,最終還是要泯然衆人的。
到了四月初六這天,華燈初上,是約定見面賠罪的日子。江二爺包下了太白樓第二層,設了二三十席位。
接受邀請來看熱鬧的人,基本都是年齡相近的一代人。至於·年老者,大都對這種小年輕扎堆起鬨式的聚會沒多大興趣。
比較特殊的就是文壇老盟主顧璘,能放得下架子到場,與年輕人打成一片,不愧是金陵文壇共尊的老盟主。
客人都來齊了,主人家江二爺在馮美人的作陪下,都敬完酒了,但主要人物小學生還沒出現。
不過大家並不着急,同樣也很理解某位小學生的心情,這麼難堪的場合,誰也沒心情早早就來啊。
果然又等了一會兒,便聽到樓梯響動,有兩人邊說着話,邊上樓來。
有個少年嗓音說:“我今日赴鴻門宴,你又何必跟着前來?”
另一個柔媚的女子聲音說:“世人皆知你我一體,理當同進同退。”
少年嗓音嘆口氣道:“你這又何苦!”
女子聲音又道:“君若受辱,奴家別無所能,唯有一起受辱罷了!”
說着說着,這兩人在樓梯口現身。其中一個是玄素布衣少年,赫然正是從去年起名聲鵲起,近日又中了縣試案首的金陵小學生。
另一個人則讓不少人很意外,居然是名花榜美人王憐卿,秦淮四大之下的第一人。
按道理說,王憐卿伴隨小學生出現不稀奇,都知道這倆是搭夥的伴兒。
但此時的王憐卿卻不復往常華麗風格,渾身上下近乎縞素,頭上也只簡簡單單挽了個髻兒,懷裡還抱着一把琴。
不知爲什麼,在座裡突然很多人羨慕起小學生,前來立正捱打,還有美人追隨到底。這王憐卿雖爲風塵女,也真是有古人之風!
只有最外圍靠窗戶地方還有空餘席位,秦德威將王憐卿送到席位上,然後轉身往中間走了幾步,對着主人家江二爺拱了拱手,算是打個招呼。
瞬間場內就安靜了,全都等着看小學生和江二爺之間如何開始。
秦德威卻又驚詫的看着顧老先生,問道:“東橋公啊,你怎麼也來湊熱鬧?”
顧老先生捻鬚而笑:“老夫忝長几歲,來看看能否做個和事佬。”
江存義不滿的打斷了兩人對話,今天他纔是主角!“前幾日吉山來傳話,說你這小學生有些話想對在下說,爲何今日又姍姍來遲,這是什麼禮數?”
秦德威很謙卑的深深躬腰作揖,口中道:“在下先前對江朋友多有冒犯之處,今日特來謝罪!”
席間譁然,沒想到這不可一世的小學生居然真會認錯賠禮!而且如此乾脆利落,沒有給自己留任何臉面!
不知已經被小學生幾殺的王逢元百感交集,一時間盡產生了些許不真實的夢幻感。眼前這個小學生是假的,還是去年那個天資縱橫的小學生是假的?
然後就聽到小學生繼續說:“在下別無所求,只懇請江朋友放過忠義之後,不要在追索加罪了!”
王逢元:“.”踏馬的,他就知道沒那麼簡單。
忠義之後?江二爺對這個詞很敏感,就是有點懵,這跟忠義之後有什麼關係?
記性好的人已經想起來了,去年據說這位江二公子爲了搶奪宅院,打砸了什麼忠義之後的寄身之所,還把人嚇得連夜逃出南京。
莫非小學生今天卑躬屈膝的賠禮認罪,還是爲了維護忠義之後?
又見秦德威繼續苦苦哀求說:“這忠義之後已經回到南京,即將參加府試!江朋友不要因爲在下而遷怒,還請高擡貴手,饒過這忠義之後吧!”
你踏馬的到底是來道歉的,還是來栽贓的?江存義立刻大喝一聲:“休要胡亂血口噴人!斷然無此事!”
秦德威疑惑地說:“閣下當真沒有報復忠義之後的心思?”
這個問題上,江二爺絕對不會犯糊塗,斬釘截鐵的答覆:“絕對沒有!”
“這個在下是相信的。”秦德威點點頭,“畢竟你也只是個衙內而已,身上又無一官半職,哪有能力繼續報復別人。”
這話說的似乎不對,但似乎又對,到底是對還是不對,衆人心裡都明白,但嘴上卻都說不清楚。
江二公子他確實沒有一官半職,但他有個當府尹的爹啊!但嘴上又不好公開明說。
江二爺愣了愣,然後嘿嘿笑了幾聲說:“你所言不錯,在下確實沒有這個能力,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然後江二爺只覺得今天的節奏不太對,又說回正題:“閒話休提!別忘了你今天是幹什麼來的!”
秦德威便迴應說:“在下事先說過,今日是向江朋友道歉來的,但方纔也已經賠過禮了。”
這賠禮與想象中的賠禮,是一回事嗎?江二爺大怒道:“你今天就是消遣人來的?”
秦德威彷彿恍然大悟:“莫非江朋友以爲,在下會爲了自己向你賠罪?”
旁邊別人都想說,不只江存義這樣想的,他們全都是這樣想的!
秦德威又問道:“凡事都逃不出一個天理人心,敢問在下做錯了什麼?需要向你道歉?”
這個問題,江存義答不上來,本來也不需要回答。
有些話不好公開宣之於口,弱小就是錯,除非你踏馬的府試不想過了,不然你就該道歉!
“既然江朋友不便明說,那在下就替閣下說了吧!”秦德威不屑地說:“是不是在下若不肯向江朋友低頭賠罪,那府試就別想過考?”
江存義陰沉沉的說:“這些都是你自己臆想的,本人從來沒有如此說過。”
其實江二爺心裡有一點點的迷茫,秦德威說這些話,是真踏馬的豁出去不想過府試了?如果他不想過府試,那他來這裡幹什麼?
他不信,秦德威這樣追求功名之人,真敢放棄府試!別說以後還有機會,一個府尹必須有辦法,讓他十年八年不能參加考試!
秦德威厲聲喝問道:“在下乃是縣案首,你府試膽敢將在下刷下去?”
衆人頓時只覺得,小學生這句話太天真了。
江存義“哈哈”的仰天大笑,笑而不語。他纔不會傻得明說出來,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德威也冷笑道:“在下是縣案首,任是誰在這裡,也敢說一聲必定應該過府試。
但江朋友卻語焉不詳,不敢包準,看來是肯定過不了府試?但凡有異常,其實就是不公!”
在江存義旁邊作陪的馮雙雙這時候開了口,貌似打圓場說:“秦小兄弟是個才子,義二爺不要爲難他了,讓他給奴家寫個詩詞,然後義二爺您也消消氣,然後再說話。”
她很知道,無論秦德威如何表現,但府試肯定是不會過的。但眼下這場面上,秦德威詞鋒太厲害,江二公子有點抵不住,所以就出面幫着緩和一下。
而且衆所周知,小學生迄今爲止,給美人寫的詩詞都是送王憐卿的,能從王憐卿那裡挖點牆角也是賺了。
江存義故作豪爽的說:“既然美人發了話,那就請秦小哥兒爲美人作首詩詞,反正這也是你最擅長的。我就當是賠罪了!”
“在下這裡確實有首極合適的。”秦德威露出莫名的笑容,然後開口吟道:“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
敏感的人只聽這開頭兩句,就已經感受到了濃濃的嘲諷味道,以及抑鬱不平之氣。
然後只見小學生擡手指着江存義吟出了下面一句:“高門狎客操全算”,又指向馮雙雙,繼續吟道:“團扇才人踞上游!”
如果剛纔還是暗諷,那麼現在就是指向性非常強的明嘲了!
“混賬東西!”江存義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秦德威又收回了手指頭,負手而立,繼續吟道:“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爲稻粱謀!”
文字獄,衆人結合當前情況,自然而然的就理解到府試上面去了。
府試想把縣案首刷掉,肯定會從字裡行間挑出些錯處,這比喻爲文字獄也勉強過得去。
江存義大喝道:“你住口!”
秦德威快速把最後兩句吐了出來:“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
然後又解讀了一句:“在下並非只爲自己而鳴,乃是對所有遭遇不公之人而鳴!”
衆人只覺得此詩韻味悠長,隱喻很多,精妙非常。
似乎是吐槽當下,又是縱穿青史,似乎是控訴詩家自身處境,又像是古往今來廣大不得意讀書人的共鳴。
還是那句話,這踏馬的就不像是一個十三歲小學生所能作出來的!
而且如果某些權貴因爲這首詩真的遷怒小學生,那豈不真成了文字獄?
這詩要傳開,名聲上可就不好了,江存義有點急了,怒斥道:“秦德威!你膽敢在此小題大做!若覺府試有不公,大可投書朝廷,自有公論!”
秦德威反駁道:“科舉不公,如何就是小題大做!”
江存義也還擊說:“什麼科舉不公,聽起來簡直笑話!只區區一個府試而已,家父京兆尹乃朝廷所命,全權操持府試,取捨自有章法,容不得你這考生說三道四!”
他說出來了,他說出來了,他終於把他那個當應天府尹的爹說出來了!
秦德威突然平靜下來,淡淡的說:“誰在說府試了?聽說京兆尹是默認的直隸鄉試提調官,府試都疑似不公的人,何以提調鄉試啊?人心如何服氣啊?”
靜默看了半天的王逢元突然產生幻覺,臥了個槽,小學生瞬間露出了真正的獠牙!其實這小學生扯了半天,就是逼江二公子自己說出他爹啊!
感覺這章還沒有理通順,但爲了趕更新只好先發了,以後再改吧。另外。。有些詩本不想再用的。。。但只能真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