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手傷着了嗎?”霍去病問,我搖搖頭,把左手縮到了身後。
霍去病抖了抖手上的大氅,嘆道:“可惜了,前幾日剛從皇上那得來的,今日才上身。”
我本想說賠他一件,一聽是皇上賞賜,又閉上了嘴巴。他看了我兩眼,把大氅披在我身上,“雖說不好了,可比你這大洞小窟窿的裙子還是好很多。”
我攏了攏大氅,“你怎麼在街上?”
他道:“剛去給公主和舅父拜年回來。你怎麼一個人在街上,看樣子還逛了很長時間,頭髮梢都結了霜。”說着用手替我輕拍了幾下鬢角髮梢,細心地把冰霜拍去。
我沒有回答,轉頭四處打量,看究竟身在何方,竟然糊里糊塗轉了小半個長安城。他細看了我一會,“大過年的,怎麼一副喪氣樣子?跟我來!”
我還未來得及出聲反對,他已經強拽着我跳上馬車,我的力氣都已在剛纔用完,此時只覺一切都無所謂,默默地任由他安置我。
他見我一聲不吭,也沉默地坐着,只聽到車軲轆壓着地面“吱扭”的聲音。
半晌後,他道:“我知道你吹的是什麼曲子了,我隨口哼了幾句被皇上無意聽見,打趣地問我哪個女子向我唱了《越人歌》,我還糊里糊塗地問皇上‘爲什麼不能是男子唱的?’”
我向他扯了扯嘴角,勉強擠了一絲笑。
“楚越相近,但言語不通,楚國鄂君坐舟經過越國,河上劃舟的越女見之傾心,奈何語言不能說,遂唱了這首歌,鄂君聽懂了曲意,明白了越女的心意,笑着把她帶回家。”霍去病娓娓講述着這段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故事。
因爲美麗的遇見與結局,也許很多女子都會效仿越女,試圖抓住自己的幸福,可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得償心願,我不願再聽這個故事,打斷他的話,“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靜靜盯了我一會,忽地一個燦如朝陽的笑容,“帶你去聽聽男兒的歌聲。”
霍去病竟然帶着我長驅直入羽林軍的軍營。劉徹登基之初選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出身良好的少年護衛建章宮,稱建章營騎。當時朝政還把持在竇太后手中,劉徹雖有掃蕩匈奴之志,卻在連性命都無法保障的情況下,只能做起了沉溺於逸樂的紈絝少年。劉徹常命建章營騎分成兩隊,扮作匈奴和大漢相互廝殺操練,好象一幫少年的遊戲取樂,卻正是這個遊戲隊伍經過劉徹多年的苦心經營,變成了大漢朝軍隊的精銳所在。現在已經改名羽林騎,取“如羽之疾,如林之多”的意思,
雖然是過年,可軍營內仍舊一片肅殺之氣,直到轉到休息的營房纔有了幾分新年的氣象。門大開着,巨大的膏燭照得屋子透亮,炭火燒得通紅,上面正烤着肉,酒肉的香氣混在一起,惹得人食指大動。
霍去病出身羽林軍,屋內圍爐而坐的衆人顯然和他極是熟稔,看到霍去病都笑着站起來,一個錦衣男子笑道:“鼻子倒是好,新鮮的鹿肉剛烤好,你就來了。”我聞聲望去,認出是李敢。
霍去病沒有答話,帶着我徑直坐到了衆人讓出的位置上,大家看到我都沒有任何奇怪的神色,彷佛我來得天經地義,或者該說任何事情發生在霍去病身上都很正常。一個少年在我和霍去病面前各擺了一個碗,二話不說,嘩嘩地倒滿酒。
霍去病也是一言不發,端起酒向衆人敬了一下,仰起脖子就灌下去,大家笑起來,李敢笑道:“你倒是不羅嗦,知道晚了就要罰酒。”說着又給他斟了一碗,霍去病轉眼間三碗酒已經喝下。
衆人目光看向我,在炭火映照下,大家的臉上都泛着健康的紅色,眼睛是年輕純淨坦然熱烈的,如火般燃燒着,不知道是炭火,還是他們的眼睛,我竟覺得自己的心一熱,深吸了口氣,笑着端起碗,學着霍去病的樣子向衆人敬了下,閉着眼睛,一口氣不停地灌下去。
一碗酒下肚,衆人鼓掌大笑,轟然叫好,我抹了把嘴角的酒漬,把碗放在桌上。第二碗酒注滿,我剛要伸手拿時,霍去病端起來,淡淡道:“她是我帶來的人,剩下兩碗算我頭上。”說着已經喝起來。
李敢看着我,含笑道:“看她的樣子不象會喝酒,竟肯捨命陪君子,拼卻醉紅顏,難得!在下李敢。”說着向我一抱拳,我怔了一瞬後方沉默地向他一欠身子。
李敢和霍去病的關係顯然很不錯。霍去病在衆人面前時很少說話,常常都是一臉倨傲冷漠,一般人不願輕易自找沒趣,也都與他保持一定距離。可李敢與霍去病一暖一冷,倒是相處得怡然自得。
李敢給霍去病倒滿第三碗酒,然後也在自己的碗中注滿酒,陪着霍去病飲了一碗。又用尖刀劃了鹿肉,放在我和霍去病面前,霍去病用刀紮了一塊肉,遞給我,低聲道:“吃些肉壓一下酒氣。”
其他人此時已經或坐,或站,撕着鹿肉吃起來,都不用筷子,有的直接用手扯下就吃,文雅點的用刀划着吃。還有忙着划拳的,喝七喊六,吆喝聲大得直欲把人耳朵震破。
我的酒氣開始上頭,眼睛花了起來,只知道霍去病遞給我一塊肉,我就吃一塊,直接用手抓着送到嘴裡,隨手把油膩擦在他的大氅上。
醉眼朦朧中似乎聽到這些少年男兒敲着几案高歌,我也扯着喉嚨跟着他們喊,
“……唱萬歲,送我行。父娘慷慨申嚴命:弧矢懸,四方誌,今日慰生平。好男兒,莫退讓,馬踏匈奴漢風揚:鐵弓冷,血猶熱……”
大喊大叫中,我心中的悲傷愁苦似乎隨着喊叫從心中發泄出少許,我也第一次約略明白幾分少年男兒的豪情壯志、激昂熱血。
第二日早上,我呻吟着醒來,紅姑端着一碗醒酒湯,嘀咕道:“往日不喜飲酒的人,一喝卻喝成這個樣子。”
我捧着自己腦袋,還是覺得重如千斤,紅姑搖搖頭,拿勺子一勺一勺地餵我喝,我喝了幾口後問,“我怎麼回來的?”
紅姑嘴邊帶着一絲古怪的笑,嬌媚地睨着我,“醉得和灘爛泥一樣,能怎麼回來?霍少送到門口,我想叫人揹你回屋,霍少卻直接抱着你進了屋子。”
我“啊”了一聲,頭越發重起來,紅姑滿臉幸災樂禍,“還有更讓你頭疼的呢!”
我無力地呻吟着,“什麼?”
紅姑道:“霍少要走,你卻死死抓住人家袖子不讓走,嚷嚷着讓他說清楚,你說的顛三倒四,我也沒怎麼聽懂,反正大概意思好象是‘爲什麼要對我那麼好?你可不可以對我壞一些?你對我壞一些,也許我就可以不那麼難過。’弄得霍少坐在榻邊一直陪着你,哄着你,直等你睡着才離去。”我慘叫一聲,直挺挺地跌回榻上,我究竟還胡說八道了多少?
漸漸想起自己的荒唐之態,一幕幕從心中似清晰似模糊地掠過,我哀哀苦嘆,真正醉酒亂性,以後再不可血一熱就義氣用事。
我伸着裹着白羅的左手道:“我記得這是你替我包的。”
紅姑點頭道:“是我包的,不過霍少在一旁看着,還督促着我把你的指甲全剪了,寒着臉嘀咕了句‘省得她不掐別人就掐自己’。可憐我花在你指甲上的一番心血,但看到霍少的臉色,卻不敢絲毫廢話。”我忙舉起另外一隻手,果然指甲都變得禿禿,我哀嘆着把手覆在臉上。
…………
“怎麼沒人唱歌了?”我趴在馬車窗上大口吸着冷風,霍去病把我拽進馬車,一臉無奈,“怎麼酒量這麼差?酒品也這麼差?”我笑着掙開他的手,朝着車窗外高聲大唱,“唱萬歲,送我行。父娘慷慨申……命:弧矢懸,四……志,今日慰……”他又把我揪回了馬車,“剛喝完酒,再吹冷風,明天頭疼不要埋怨我。”
我要推開他,他忙拽住我的手,卻恰好碰到先前的傷口,我呲牙咧嘴地吸氣,他握着我的手細看,“這是怎麼了?難道又和人袖子裡面打架?”我嘻嘻笑着說:“是我自己掐的。”他輕聲問:“疼嗎?”我搖搖頭,指着自己的心口,癟着嘴,似哭似笑地說:“這裡好痛。”他面容沉靜,不發一言,眼中卻帶了一分痛楚,定定地凝視着我,看得已經醉得稀裡糊塗的我也難受起來,竟然不敢再看他,匆匆移開視線。
…………
紅姑笑得和偷了油的老鼠一樣,揪着我的衣服,把我拽起來,“不要再胡思亂想,喝完醒酒湯,吃些小米粥,再讓丫頭服侍着你泡個熱水澡就不會那麼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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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謙和小淘現在喜歡上吃雞蛋黃,小謙還好,雖然想吃也只是在我餵食的時候“咕咕”叫幾聲,可小淘就很是潑皮,我走到哪裡,她跟到哪裡,在我裙邊繞來繞去,和我大玩“步步驚心”的遊戲,我在“踩死她”還是“胖死她”之間猶豫之後,決定讓她慢性自殺。這個決定害的我也天天陪着他們吃雞蛋:他們吃蛋黃,我吃蛋白。
我時不時就會看着小謙和小淘發呆,我盡力想忘記九爺的話,那句“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每從心頭掠過一遍,心就如被利刃劃過般的疼。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任何聯繫,我有時候會想,難道我們從此後就再無關係了?
夜色低垂時,我倚在窗口看點點星光,小謙和小淘在黑夜中刺眼的白時刻提醒着我,今晚的夜色和以前是不同的。我暗自問自己,我是否做錯了?我也許根本不應該吹那首曲子,否則我們之間至少還有夜晚的白鴿傳信。我太貪心,想要更多,可我無法不貪心。
清晨剛從水缸中汲了水,一轉身卻無意掃到窗下去年秋天開的一小片花圃中的幾點嫩綠,我一驚下大喜,喜未上眉頭,心裡又幾絲哀傷。
走到花圃旁蹲下細看,這些鴛鴦藤似乎是一夜之間就冒了出來,細小的葉瓣還貼着地面,看着纖弱嬌嫩,可它們卻是穿破了厚重的泥土才見到陽光。從去年秋天它們就在黑暗的泥土裡掙扎,從秋天到冬天,從冬天到春天,一百多個日日夜夜,不知道頭頂究竟多厚的泥土,它們是否懷疑過自己真的能見到陽光嗎?
我輕輕碰了下它們的葉子,心情忽地振奮起來,催丫頭心硯去找花匠幫我扎一個竹篾筐子,罩在鴛鴦藤的嫩芽上,好擋住小謙和小淘,它們還太弱小禁不得小淘的摧殘。
我在石府圍牆外徘徊良久卻始終不敢躍上牆頭,我一直以爲自己是一個有勇氣的人,現在才明白人對真正在乎和看重的事,只有患得患失,勇氣似乎離得很遠。
想進不敢進,欲走又捨不得,百般無奈下,我心中一動,偷偷跳上別家的屋頂,立在最高處,遙遙望着竹館的方向,沉沉夜色中,燈光隱約可見,你在燈下做什麼?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只三兩顆微弱的星子忽明忽滅。黑如墨的夜色中,整個長安城都在沉睡,可他卻還沒有睡。我獨自站在高處,夜風吹得衣袍啪啪作響,身有冷意,可那盞溫暖的燈卻遙遙不可及。
那燈一直亮着,我就一直望着,不知道癡站了多久,隱隱傳來幾聲雞鳴方驚覺天已要亮,我的心驀然酸起來,不是爲自己。一盞孤燈,一個漫漫長夜,獨自一人,你又是爲何長夜不能眠?你究竟爲什麼守着寂寞孤清?
街上就要有早起的行人,不敢再逗留,匆匆躍下屋頂,未行幾步,腳步一頓,瞬時呆在當地,霍去病正站在街道當中。
暗淡的晨曦下,他微仰頭,一動不動地凝望着我站了一夜的屋頂,清冷的晨風吹過,他的袍袖衣角也似仍帶着幾分夜的寒意。
他在此處站了多久?
他低頭看向我,深黑雙瞳中喜怒難辨,似乎沒有任何感情,可即使隔着千山萬水,依舊躲不開那樣專注的視線。我的心一窒,不敢與他對視,倉促地移開視線。兩人遙遙立着,他不語,我不動,一徑地沉默。
路上偶有經過的行人望望他又望望我,滿面好奇,卻因爲霍去病氣宇不凡,又都不敢多看,只得快步走過。陽光由弱變強,明亮地灑滿一地,他忽地笑起來,似乎笑得很是暢快,“風露立通宵,所謂何事?”我嘴微動一下,卻嗓子發澀,難以回答他的問題,驀然拔腳從他面前匆匆跑過,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
燭光下,硯臺中的墨又已變稠,可我仍舊找不到一句可以落筆的話。我該說什麼?從白日想到晚上,竟然還是一無所得,最後一咬牙,提筆寫道:“我陪小謙和小淘一塊吃雞蛋,吃得多了,好象有些貼食,吃不下飯。我不喜吃藥,你可有法子?”
寫完後不敢再想,怕一想就勇氣全消,會把絹條燒掉。急急把絹條綁在小謙腳上,吹了竹哨讓它去石府。
小謙走後,我坐臥難安,從屋內走到院中,又從院中走回屋內,最後索性打起燈籠蹲在小花圃前仔細看着鴛鴦藤,它們長得真是快,昨日早晨還貼在地面上,現在已經高出地面小半指的距離。是不是象它們一樣足夠努力,我也終有一日,肯定能見到陽光?他會給我回信嗎?會?不會?
頭頂傳來鳥兒拍翅膀的聲音,我立即跳起,小謙一個漂亮的俯衝落在我平舉的胳膊上。我一時不敢去看小謙的腳,閉了會眼睛,才緩緩睜眼看去。不是我送出的絹條!一瞬間,心裡又是酸楚又是高興。解下絹條,進屋趴在燈下細看:
“山楂去核,山藥適量,命廚子將山楂和山藥蒸熟做成薄餅,若喜甜可滴數滴蜂蜜,每日適量食用。平日煮茶時可加些許陳皮,即可消食又對喉嚨好。”
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他也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們繞了一個圈子,似乎又繞回了原地。
我盯着絹條看了半晌,想努力看出這平淡得就象一個大夫開給病人的方子中可有些許感情的流露,一字字讀了一遍“若喜甜可滴數滴蜂蜜……即可消食又對喉嚨好”。心裡輕嘆口氣,隔了這麼久,你還記得我去年說的曾嗓子疼,也記得我說過討厭苦味,只是那絲有情卻總是透着事不關己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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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的陽光明亮慷慨,毫不吝嗇地傾注在鴛鴦藤上。光線落在顏色已深的老葉上,彷如魚入水,漣漪剛起蹤影已無,激不起任何變化。剛生出的新葉卻在陽光下變得薄如蟬翼、脈絡清晰。光與影,明與暗,老與新,和諧與不和諧,譜出半架藤纏蔓糾、葉綠枝繁。
“你何時種了這麼一片藤蔓?”霍去病在我身後問。語氣輕快,好似我們沒有那一場夜色中的風露立通宵。
將近一個月未見,忽然聽到他的聲音,一時有些恍惚,心中透出幾分歡欣。身子不敢動,依舊看着鴛鴦藤,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地說:“你下次能否不要這麼不聲不響地站在我身後?”
他走到我身旁,伸手碰了下藤條,“連你都不能察覺,看來本人武藝確是不錯。這叫什麼?開花嗎?”
我道:“金銀花,不但開花而且很漂亮,夏天才開,現在還不到季節。”
他在我身旁靜靜站了會,忽地問:“你想回西域嗎?”
他問題問得古怪,我想了一會才約略明白,“你要去西域?”
“是,只要皇上準可,不過應該八九不離十。”
“對了,我還忘了給你道喜,聽說你被皇上封爲天子侍中了。”我邊想邊說。
他譏笑着自嘲道:“這有什麼喜可道?難道你沒有聽到別的話嗎?無知豎子,不過是靠着姨母孃舅而已。”
我抿嘴而笑,“我沒有聽到,我只聽我願意聽的,你今年多大?”
霍去病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說:“你問我年齡做什麼?本人年方十八,正當少年,相貌堂堂,尚未婚配,家中有田有地,丫頭婆婦也不少,嫁給我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瞪了他一眼,“年少就居高位的確惹人嫉妒,何況你現在……”我吐吐舌頭,沒有再說。
霍去病冷哼一聲:“我會讓他們無話可說。”
我笑起來,今年春天漢武帝劉徹派遣衛青大將軍率軍與匈奴打了一戰,前兩日衛大將軍才勝利而歸。看來霍去病再無法忍受在長安城做一個清閒的王侯貴戚,也想學舅舅,搏擊於長空。
我道:“你上次不是已經把西域的地貌氣候都熟悉了一遍嗎?你的準備功夫做得很充足,何況軍中肯定有熟悉西域的人做探子和嚮導,我不見得能起什麼作用。”
他靜靜看了我一會,嘻嘻笑着向我拱拱手,“這麼多日,明裡暗裡都是鄙夷聲,終於除了皇上,又聽到一個讚我的。再熟悉西域的人和你一比都差了一截,匈奴常年遊蕩在西域,論對地勢的熟悉,氣候的適應都是漢朝軍士難及。”
我望着鴛鴦藤架說:“我目前不想回西域。”他手扶着鴛鴦藤架,“那就算了。”我道:“有件事情想拜託你,如果大軍過樓蘭時徵用當地人做嚮導,請善待他們。”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別人的事情我懶得管,在我手下的,只要他們不生異心,我不會刻薄他們。”我向他屈身行了一禮,“多謝。”他道:“今日起我應該再沒時間來看你,你若有什麼事要找我可以直接去我府上找陳管家,你也認識的,就是在西域時見過的陳叔,他自會派人告知我。”
我點了下頭,仰首看着他:“等你載勝而歸,得了皇上賞賜可要請我在一品居大吃一頓。”他神色驕矜,不屑地道:“你現在就可以去定酒席了,省得一些稀罕物他們到時備辦不齊全。”
我笑着搖頭:“好!明日我就去一品居。”他也笑起來,笑聲中,大步向外行去,臨到門口忽地回身問:“我出征時,你會來相送嗎?”我笑着反問:“我算什麼人?豈能有地方給我站?”
他凝視着我未說話,我沉默了一會:“什麼時候出發?”他微露了一絲笑意:“再過月餘。”我笑說:“那我們一個月後見。”
他微頷下首,快步而去。春日明麗的陽光下,青松般的身影漸行漸遠。在他身後,一地燦爛的陽光熱熱鬧鬧地笑着。
鴛鴦藤翠綠的葉兒在微風中歡愉地輕顫,我微眯雙眼看向湛藍的天空。人間三月天,樹正綠,花正紅,而我們正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