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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樂呵呵?樂個鬼!我憋着一肚子的氣。爺爺看我眉頭攢在一起,疑惑地看向小風,小風搖頭,表示一無所知。我坐了半日實在坐不下去,跳起來,給爺爺行了個禮後衝向了竹館。
我第一次用腳踹了竹館的門,“砰”的一聲大響,院門敞開。我還未出聲,屋子裡九爺帶着笑意的聲音:“是小玉嗎?”
他的聲音彷佛最好的去火藥,我一腔躥得正旺的氣焰,瞬間熄滅。輕嘆口氣,放緩腳步,溫柔地推開了屋門。
九爺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杆竹子在雕東西,我站在門口看着他,他放下手中的竹子和小刀,扭頭看向我,“怎麼不坐呢?”
我走到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下,低頭盯着桌子一言不發,九爺問:“你在生氣嗎?”
我繼續保持沉默,他道:“看來不是生氣了,年可過得好?昨日晚上天照硬拖着我和他們一塊……”
我皺着眉頭恨恨地瞪着桌子,他卻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從入席講到開席,從開席講到敬酒,從敬酒講到喝醉,從……
我從沒有見過他這麼健談,側頭看着他問:“我在生氣,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你應該關心地問‘你爲什麼生氣?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他一臉無辜的樣子,忍着笑意,“哦!你爲什麼生氣?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又惱又無奈地長嘆口氣,身子軟軟地趴在桌上,他怎麼如此不解風情呢?我究竟看上他什麼?脾氣古怪,表面上溫和易近,實際卻拒人千里。雖然知識淵博,懂得不少,可我又不是想嫁給書。身份還有些詭秘,貌似大漢子民,卻似乎做着背叛大漢的事情,……我腦子中拼命地想着他的壞處。
他一臉無可奈何和茫然,“我問了,可你不回答,我接着該怎麼辦?”我惱怒地砸了砸桌子,“一點誠意都沒有!不如不問。你接着說你過年的趣事吧!”
屋子陷入沉寂中,半晌都無一絲聲音,我心裡忽然有些緊張,他不會生我氣了吧?正想擡頭看他,眼前攤開的手掌中,一副鑲金的碧玉耳墜,“不知道這個算不算是有點誠意?”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把耳墜子拿起。金色爲沙,碧色爲水,竟然是個臥在黃沙中的小小月牙泉。難得的是化用了我的名字,卻又很有意義。漫漫黃沙旁初相見,瀲瀲碧波前不打不相識。能把這麼小的玩藝打造得如此靈動精緻,打造師傅的手藝也是罕見。
我看了一會,不聲不響地戴在耳朵上,板着臉說:“馬馬虎虎,難得你這麼大方,我就姑且不生氣了。”
我一本正經地說着,可脣邊的笑再也難抑制,話還未完,笑意已經蕩了出來,眼睛快樂地眯成了月牙。他本來看着我的眼睛忽掠過一絲黯然,匆匆移開視線。
石雨在外稟報了一聲,端着托盤進來。我看着面前的碗,低聲道:“你沒叫我,我還以爲你說話不算話,故意忘記了呢!”
九爺半晌沒有說話,最後聲音小到幾乎無地說了句:“怎麼會忘呢?不管怎麼樣,今天都總是要你開開心心的。”我一面撥拉着碗中的壽麪,一面含糊不清地小聲嘀咕了句,“開不開心全在你。”
吃完壽麪,九爺一面陪我說話,一面又拿起了桌上的竹子和薄如柳葉的小刀,我看了會問:“你是要做一根笛子嗎?”
九爺“嗯”了一聲,“這杆竹子是下面人特地從九嶷山帶回來,在山石背陰處長了十年,質地密實,不論氣候如何變化,音質都不會受影響。它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叫‘湘妃竹”,音色也比一般竹子更多了一份清麗悠揚。”
我忙湊上去細看,“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娥皇女英竹?是呀!這些點點斑痕可不就像眼淚嗎?看着古樸大氣,真是漂亮!”
九爺身子僵了一下後,不着痕跡地與我拉開了距離,笑道:“我手頭笛子很多。這次主要是看材質難得,怕寶物蒙塵,一時手癢才自己動手,你若喜歡,做好後就給你吧!”
我嘻嘻笑道:“我可是個有東西收就不會拒絕的人。”
九爺笑搖了下頭,沒有說話。
我出石府時,恰好撞上了慎行和天照。我彎身行禮,“祝石二哥、石三哥新年身體康健,萬事順意!”
兩人都向我回了一禮,慎行目光在我耳朵上停留了一瞬,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天照卻是盯着看了一會,忽地笑道:“九爺費了那麼多功夫,原來是給你的新年禮。”
我聽他話中有話,不自禁地摸了下耳墜子,順着他的話意問:“此話怎講?九爺費了什麼功夫?”
天照笑說:“九爺幼時雖專門學過玉石製作,可畢竟不是日日練習,這次打磨的又是精巧小件,爲了這東西九爺專門又跟着老師傅學了一段日子,可是浪費了不少上好玉石。九爺在這些手藝活上很有些天賦,從兵器到日常所用陶器,無不上手就會,可看了他做東西,我才知道天下最麻煩的竟是女子首飾。”
我呆了一會,喃喃問:“你說這是九爺親手做的?”
天照笑而未語,向我微欠了下身子後與慎行離去,我卻站在原地怔怔發呆。
“我不知道我今年究竟多大。李妍已有身孕,都快要有孩子了,我卻還在這裡飄來蕩去,七上八下。如果沒有合適的人,我不一定要嫁人,可如果有合適的人,我卻一定要抓住。屬於自己快樂和幸福如果抓不住,阿爹知道後肯定會氣得罵我是傻子。我是傻子嗎?我當然不是,我是又聰慧又機敏又漂亮又可愛的金玉,所以即使你是浮雲,我也要挽住你。你是喜歡我的,對嗎?你曾說過你和我是不同的人,我把你喜歡看的書都認真學了,我覺得我可以做和你同樣的人。如果你想做大鵬,我願意做風,陪你扶搖直上;如果你只願做糊里糊塗的蝴蝶,那我也可以做一隻傻蝴蝶;如果你羨慕的是一頭青驢西出函谷關,從此蹤跡杳然,那我們可以買幾匹馬,跑得比老子更快,消失得更徹底;幸虧你不喜歡孔老夫子,我雖然尊敬此人,但卻不喜他,不過即使你真喜歡他,我們也可以老老實實做人……”
我用力咬着毛筆桿子,皺着眉頭看着几案上的絹布。我是在給自己打氣的,怎麼卻越寫心越虛?我心裡默默對自己說了好幾遍,他是喜歡我的,是喜歡我的……,再不敢多寫,在帕角註明日期:元狩元年正月初一,寫好後匆匆收起了絹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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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好一會,籤筒方掉出一根籤,霍去病剛欲伸手撿,我已緊緊握在手中,他問:“你求問的是什麼?”我搖搖頭:“不告訴你。”
他“哼”了一聲:“你能問什麼?不是生意就是姻緣,現在生意一切在你自己掌控中,你的性格豈會再去問別人,唯有姻緣了。”我硬聲辯道:“纔不是呢!”
一旁的解籤先生一直留神地看着我們,看我們向他走過去,立即站起來,我猛然停下腳步,握着籤轉身走開。霍去病笑問:“怎麼又不問了?”
我握着手中的竹籤,走了好一會,突然一揚手將竹籤扔到了路旁的草叢中,“不問了,能解他人命運卻解不了自己命運。就是我們這一樁生意,他看你穿着非同一般,肯定是想着說出個明堂後大進一筆,卻爲何不替自己測一下是否能做成呢?”
霍去病含笑道:“倒是還知道懸崖勒馬,看來還沒有急糊塗。”
現在想來也覺得自己有些荒唐,可當時一看到牌匾上寫的“解姻緣”,腿就不受控制地走了進去,病急亂投醫。心很虛,面上卻依舊理直氣壯,“我不過是看着新鮮,進去玩玩。”
霍去病笑瞟了我一眼,一副懶得和我爭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樣子。
一陣風過,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真香!什麼花?”
霍去病道:“槐花。”
我側頭看向他,“叫我出來幹嗎?難道就是爬山?”
他邊走邊道:“沒什麼事情,就不能叫你出來了嗎?隨便走走,隨便逛逛,你看頭頂的槐花……”
他後面說什麼我全沒有聽到,我全副心神都盯着前面的馬車,霍去病側頭看向我,又順着我的眼光看向馬車,馬車停在一個莊園前。我朝他陪笑道:“我突然有些事情,要先行一步。”
他一把抓住我:“不許走!”
我用力拽開他的手,“改日我去找你,再給你賠禮道歉。”話還未說完,人已經飄向了馬車,他在身後叫道:“小玉!”
我頭未回,徑直向前,落在了馬車旁,趕車的秦力握鞭的手猛然一緊,看是我又立即鬆下來,笑着點了下頭。我敲了敲馬車壁,九爺掀開簾子,看是我,含笑問:“你怎麼在城外?”
我躬身替他打着簾子,“你不是也在郊外嗎?”說完疑惑地看向秦力,九爺看到我的表情,笑着說:“祖母姓石,單名一個青字,這園子取名‘青園’,是祖父年輕時特意爲祖母蓋的,我不願改動任何格局,所以不方便輪椅進出。”
我側頭望着園子,心頭很是羨慕,這位老爺子竟然癡情至此。我當年還納悶爲什麼明明姓孟,卻將自己的生意命名爲石舫,而且石舫所有收養的孤兒都會姓石,今日才明白,原來這是他心愛女子的姓。
九爺從車裡拿了一個柺杖出來,是以前我在他書房角落見過的。他撐着柺杖立在地上,一個柺杖本應該讓他看着笨拙,可那根精緻的柺杖隱在他的廣袖寬袍間讓人絲毫沒有突兀的感覺。反倒是我因爲第一次看見他站立的樣子,人有些癡傻,呆呆地凝視着他。
他自嘲地一笑,“可是看着有些怪異?”我忙搖頭,拼命搖頭,“不是的,是……是……是好看!”
他看向我,我急道:“難道從來沒有人告訴你,你給人是什麼感覺嗎?你……你……一舉一動都很……”我越急越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他,可又怕他因爲我剛纔一直看着他誤會我,話說得幾次險些咬到舌頭。
他伸手替我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凝視着我,極其溫柔地說:“玉兒,不要說了,我懂得你的意思。”
我朝他笑起來,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到霍去病依舊站在原地,遠遠看着我們。我的心說不清楚地一澀,忙移開了視線。
九爺扶着柺杖而行,“祖父因爲此山多溫泉,所以特地選在這裡蓋了一個園子。”我慢走在他身側,笑問:“你是特地來泡溫泉的嗎?”
他回道:“是,溫泉有助於我腿上的血脈運行。”我偷偷瞟了眼他的腿,可惜隱在袍子下,無法知道究竟什麼病。但看他行走,似乎不算費力。
進門前,我下意識地又側頭看向遠處,霍去病身形仍舊一動未動。暮春時節,頭頂的槐花正是最後的繁密,一樹壓雪的白。風過時,花瓣紛紛飄落,漫天飛雪中,一向喜潔的他卻紋絲不動,任由花瓣落在頭上,落在錦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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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藤開始打花骨朵,一個個嬌嫩的白在綠葉間和我玩着“躲貓貓”,我要很細心才能發現新加入的它們藏在哪裡,昨天是九朵,今天就十五朵,我又數了一遍,確定沒有錯,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一段時間,我就會數不清了。
我站在藤架前,嘴裡喃喃說:“我可是捉了無數條蚯蚓,初春又專門施了牛糞,你們今年一定要爭氣呀!要開得最多,最美!”
鴛鴦藤的葉片在風中輕輕顫動,似乎迴應着我的請求。“等你們開到最美時,我就帶他來見你們。”輕輕親了一片新長出的葉子,“你們努力,我也努力!”
我進竹館時,只看到天照坐在桌前抄寫東西。我詫異地指了指院子中空着的輪椅問:“九爺呢?出門了嗎?”
天照笑道:“去蘭屋看小風的爺爺了。”
我點了下頭,看着輪椅,依舊有些納悶。
天照放下筆,走到我身側,看着輪椅道:“九爺一條腿完全用不上力,另一條腿還能用力,拄着柺杖雖說走不遠,但日常多動動對身體還是比坐在輪椅上好。”
我“嗯”了一聲,天照沉默了一會,接着道:“小時候,九爺雖然腿腳不方便,卻也愛動,對什麼都好奇新鮮,總喜歡跟在我們身後玩,可我們那時候不懂事,總覺得帶着他幹什麼都不方便,做什麼都要等着他,所以表面上不敢違逆他,可背地裡卻總是商量着能甩掉他就甩掉他,甚至爲誰出的主意最高明而得意,我就是自以爲最聰明的那個。九爺慢慢明白了我們的心思,人開始變得沉默,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在書籍上,因爲也許只有這些沉默的朋友纔不會嫌棄他。有一次九爺揹着老太爺,獨自一人拄着柺杖出門,到天黑人都沒回來。老太爺急得把我們一個個都痛罵了一遍,罰我們跪在青石地上。後來九爺回來時身上的衣服被撕裂,臉上烏青,頭上手上都是血。問他發生了什麼,他卻一句不說,只說是自己不小心,然後求老太爺讓我們都起來。”
天照凝視着輪椅沉重地嘆了口氣,我沉默不語,酸楚心疼,種種情緒在心中翻騰。
“那一次我們心裡真正感到愧疚,大哥把長安城的小混混一個個敲打了一遍才問出原由。原來九爺看到《墨子》上對兵器製造的論述,就上街去看鐵匠打鐵,那些和我們一樣不懂事的頑童跟在九爺身後唱‘一個柺子,三條腿,扭一扭,擺一擺,人家一步他十步,討個媳婦歪歪嘴。’邊唱還邊學九爺走路,惹得衆人大笑。九爺和他們大打了一架,吃虧的自然是九爺,被打了頭破血流。大哥氣得和那些唱歌的孩子都打了一架。我們都想帶九爺出去玩,可九爺從此卻再不在人前用柺杖。”
“一個柺子,三條腿。扭一扭,擺一擺,人家一步他十步,討個媳婦歪歪嘴。”誰說“人之初,性本善”呢?看來還是荀子的“人之初,性本惡”更有些道理。我現在明白爲什麼那根柺杖放在書架的角落裡,也明白爲什麼雖然放在角落裡卻一點灰塵也沒有。他是醫者,自然明白適量運動對自己身體的好處,可那首歌謠和衆人無情的譏笑卻讓他只在無人時才願意用柺杖。
天照側頭看着我問:“你會埋怨我們嗎?”
“有些!不過九爺自己都不計較,我也只能算了,否則……”我哼了一聲,笑看向天照。
天照笑道,“玉兒,你的性格可真是隻認準自己心頭的一杆秤,別的是是非非都不理會。”
我微揚着下巴問:“我只要自己過得好,自己關心的人過得好,別的人我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難道這有錯嗎?”
天照忙道:“沒錯,沒錯!你可別誤會我的話。我們哥三感激你還來不及呢!九爺去了趟青園,回來後居然不再避諱外人地用柺杖,你不知道連二哥那麼鎮靜的人看到九爺再在我們面前用柺杖,眼睛都有些紅。九爺這麼多年的心結,我們心上的一塊大石,總算因你化解了。”
我臉有些燙,垂目看着地面,低聲罵道:“好個秦力,看着老實巴交的,嘴巴卻一點不牢靠。”
天照“哈哈”大笑起來,“他可不止不牢靠!你若看了他學着你一臉傾慕地呆看着九爺的樣子,就知道沒有把這樣的人才招進你的歌舞坊可真是浪費!我們幾個當時樂得腳發軟,大哥更是笑得沒控制好力道,居然把一張桌子給拍裂了。”
“你說什麼?你有膽子再說一遍!”我插着腰,跳着腳吼道。
天照還未回答,正拄着柺杖進院子的九爺笑問:“什麼要再說一遍?”
我狠狠瞪了一眼天照,跑到九爺身邊道:“秦力不是個好東西,你要好好罰他,或者你索性把他交給我,我來整治他。”
九爺看了眼天照問:“秦力幾時得罪了你?”
天照滿臉愁苦,哀求地望着我,我支支吾吾了半晌,自己卻不好意思說出原由,只能無賴地道:“得罪不需要理由,反正就是得罪我了。”
九爺走到輪椅旁坐下,天照忙擰了帕子來,九爺擦了擦額頭的汗道:“罰他給你做一個月的車伕,由着你處置。”
我得意地笑看向天照,九爺又來了句:“大哥,二哥,三哥最近也是太閒了,我看藍田那邊的玉石場倒是挺需要一個人長期駐守在那裡看管,三哥覺得誰去比較好?”
天照臉越發垮了下來,一臉誠懇地對九爺道:“大嫂剛生了個兒子,大哥樂得一步都不願離開,二哥爲了照顧大哥,把大哥手頭的事情接了一部分過來做,我最近正打算把長安城所有生意歷年來的帳務清查一遍,再加上我們還要教導小風,小雨他們,天地可鑑,日月作證,山河爲誓,其實我們真不閒!”
我手扶着九爺的輪椅背,低頭悶笑,九爺輕嘆:“聽上去倒的確好象不閒。”
天照忙道:“確實不閒!我們只是極其、極其、極其偶爾在一起飲了次茶、聊了個天、聽了個故事而已,以後再不會發生此類事情,我們肯定忙得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頭先光顧着樂,竟然沒有聽出九爺的話外話,這會子天照的話說完,我猛然明白九爺已經猜到天照他們幹了些什麼,心裡透着些羞、透着些喜、透着些甜,靜靜立在九爺身旁。
謹言大跨步地奔進院子,看到我立即臉上一個燦爛的笑,陰陽怪氣地道:“玉兒怎麼也在?來看九爺的?”
天照幾步跑到他身旁,推着他往外走,“昨天剛到的香料你還沒有驗收完,這事緩不得……”
謹言的聲音從院外傳來:“沒有呀!你不是說……你別捂……啊?……什麼……藍田?……哦!……”幾聲後謹言的聲音已完全不可聞,只聽到天照說:“九爺,那些沒譽抄完的舊帳我明天再接着弄,今日還有些事情急着辦,先回去了。”說完只聽到腳步飛快,不一會院外已經靜悄悄。
我心中七上八下,甜蜜中帶着尷尬,不知道說些什麼,九爺卻仿若未發生任何事情,推着輪椅進了屋子,“湘妃竹的笛子已經做好了,紋理自然雅緻,再雕刻裝飾反倒畫蛇添足,我也就偷了回懶,你看看可滿意?”
我伸手接過笛子,“我可不懂這些,你若說好那肯定就是好了。”
九爺笑道:“你園子裡住着一個名滿天下的宮廷樂師,多少人想拜師都不可得,你不趁着機會向他討教一二?”
提起李延年,不禁想起李廣利,我眉頭皺了皺,九爺問:“怎麼了?”
我嘆了口氣:“想到李廣利此人,只能感嘆‘龍生九子,個個不同’。”
九爺笑說:“你操心太多,若真煩把他轟出去也就完事了。”
我淺笑未語,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爲了你,真要轟他我還捨不得。九爺輕輕咳嗽了一聲,“你最近歌舞坊的生意擴張得很快,我還聽下頭人說你做了娼妓坊的生意,這是名面的,你暗中……還做了其他生意,爲什麼?你若只是想賺錢,不妨作些其它生意,你如今這樣走得有些急促和過了。”
我一驚後,心中又是喜,自以爲不可能被人知道的事情卻還是沒有瞞過他,除非……除非他一直密切地留意着我的舉動,訥訥道:“我自有我的打算和計較。”
他默默發了會呆,忽地問:“玉兒,知道我爲什麼一直盡力不在外面用柺杖行走嗎?沒有特殊情形,我都只願坐輪椅,而且一直刻意讓衆人以爲我的身體很差,就是天照他們也以爲我弱得根本難以走遠,身體還經常不妥當。我的確腿有殘疾,身體也的確內弱,可卻沒有我表現出來的那麼嚴重。”
我愣了好一會,難道不是天照他們所說的那個原因,不僅僅是因爲幼時的自卑?“爲什麼?你是故意做給誰看得嗎?”
九爺輕點下頭,“做給皇上看的。我的母親是竇太后的侄孫女,幼時常常進宮玩耍,當年皇上和母親也算感情不錯的表兄妹。所以竇太后在世時,石舫和竇氏一直走得很近。竇氏敗落後,皇上對石舫盤根糾錯的勢力很是忌憚。父親和母親過世後,偌大一個石舫落在了我手中,如果不是因爲我是個病秧子,一副苟延殘喘的樣子,石舫的生意又在我手中一點點沒落,石舫在長安城肯定逃不過徹底覆滅的命運。”
他第一次主動提及一點身世,我聽得怔怔發呆,當年他纔多大?竟然要以稚齡擔負起衆多人的性命,與漢朝的皇帝周旋。而且他只說了家族中和漢朝的關係,和西域的關係呢?那邊他又肩負着什麼?這一路行來,他究竟承受了多少?
他凝視着我,慢慢道:“玉兒,當今皇上心思深沉機敏,行事果斷狠辣,必要時是一個除對自己外的任何人都能下殺手的人。不要做觸犯天家的事情。你在長安城怎麼和別的商家爭鬥,我都可以……但……”他吞下了已到嘴邊的話,只語重心長地說:“玉兒,行事務必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