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闕開,蒼生十年劫!
那面容模糊的太帝低頭看着一步步走來的白衣少年。
他高大如同山嶽的身軀遮擋住天光,化作陰影籠罩着陸景。
可這人間的少年自從半夢半醒間醒轉過來,便配着刀劍,一路走上天穹,直至走過那充斥着雷霆的雲霧,走上雲端。
太帝凝聚元氣化作的龐然面容以及那無有邊際的雄城與渺小的陸景比起來,就好像是有一重天空。
其中充斥着絕倫的天威,令陸景前行的元神都有些模糊了。
可陸景一路走來,他眉宇中那一道風雨印記忽然發亮,於是春雨漸停的太玄京又生出風雨來。
陸景走在風雨中,難以形容的天威也終於不再那般沉重。
“不錯!”
一旁的觀棋先生卻朝前邁出一步,道:“太帝,陸景乃是我的弟子,西樓落凡,我爲他出手,可算壞了規矩?”
太帝眼中帶着深意道:“你想出手倒也無妨,也可早日重歸天上。”
“兇象:見天人,心懷三尺青鋒,腰佩刀劍,以刀劍扛天。”
站在雲端上的陸景開口,聲音渺渺,飄散在空中。
天空中就只剩下陸景的元神,與觀棋先生的神念。
“可笑?”軀體偉岸的太帝拂袖,卻見了太帝城虛影中,自有仙人立雲端,含光服氣吞天霞!
“太帝,人間可以無有天上,天上卻不可無有人間,人間生靈可以死,倘若死的太多,天上十二樓五城,也當是另一番光景。”
太帝瞥了一眼浪潮遮掩之處,道:“天闕不開,最多半座西樓臨凡。
陸景的聲音中並無雷霆乍響,也無元氣呼嘯。
“可就如陸景所言,該拔劍時不拔劍,見九死一生之局卻不願朝前邁步,讓他往後道路只怕會更爲坎坷。”
大燭王嘴角含笑,道:“太帝自天而臨,要與天下兩座朝堂商議這天闕開與不開,足以證明明玉京也不想洞開天闕。
於是這雲端上,有了短暫的寂靜。
他元神之後,大明王焱天大聖閃爍出灼灼的光芒。
大燭王手捏秦火道:“天上明玉京懸空,人間生靈的命便稱不上珍貴二字,無非豬狗牛馬。
我來助你殺盡天上西樓!”
“以少年狂放定奪自身之運,天黑之後再見太陽初升。
他轉過頭去看向一語不發的觀棋先生。
“只是這樣一來,我多了一份生機,陸景倒是多了許多危險。”
與其這般爭執不下,不如天上莫開天闕,地上兩座朝堂盡觀我變!
陸景奪天上西樓呼風喚雨的天時權柄,那披星戴月兩位仙人能落凡間,想來天上西樓中也有仙人敢來人間。
太帝靜默不語。
可獲一件奇物,三千命格元氣。”
“可是!若憑你腰間喚雨劍、呼風刀,便可扛天上一座仙樓,人間也不至於敗落上千年!”
那面容上的目光先是落在觀棋先生身上,又落在崇天帝、大燭王身上,並不再去看陸景一眼。
陸景不借朝堂之強,願以腰間刀劍,扛一扛天上的殺劫!”
陸景一路行來,卻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面。
陸景站在原地,眼神中忽然生出一些茫然來:“先生,若無陸景,你也許不必被捲入這番爭鬥中,也許書樓也會安寧許多。”
否則這便不是你陸景的災劫,而是天下的災劫。”
陸景卻有些奇怪的看了陳霸先一眼,側頭問道:“那陸景又該如何?
觀棋先生心中默默思索。
那太帝城虛影上方,龐然面目緩緩開口。
崇天帝將手中那一縷元氣放開,便如同放開了一縷風波,天空中浮雲散盡,露出清宵之月。
崇天帝右手兩根手指輕輕敲打着帝座扶木。
可若平白死在天闕洞開之下,崇天帝、大燭王你們歷來的治世之念只怕要胎死腹中了。”
這一番天上雲霧中的爭辯,好像已經有了結果。
“你可靜坐太玄京中,等候半座西樓落凡,只是人間萬千修士,天闕不開時卻不可人人扛天,天下九甲不可,名派掌門亦不可。
既如此……
悄然觸發!
他意志深處,一道金黃色的璀璨光芒迸發而來。
他站在雲端,面面對天上太帝、崇天帝、大燭王艱難的開口。
趨吉避凶命格下,兩道兇象令原本心中煩躁的陸景倏忽間清明起來。
陸景擡頭。
觀棋先生一怔,又難得皺起眉頭,語氣也有些嚴厲起來:“陸景,當知君子不疑,既不疑自身所爲,也不疑友人的心念。
趨吉避凶命格……
“說起來,你我師徒二人從未並肩驅使神通,馭起劍光。”
若不做些限制,這陸景是想要隻身扛天,還是想要藉此機會,毀去一半西樓?”
陳霸先笑得越發燦爛了:“幾次靈潮,天下諸多豪傑自顧不暇,有些強者登了天,成了仙人的走狗。
崇天帝與大燭王不再多言。
而這等代價之後,他自身命運卻人不見天明。
他看着陸景,就想要開口說些什麼。
萬里乾坤一時之間竟然如若清水,一色寒光萬分皎潔。
“大伏四甲子底蘊,得一位陸景,倒也令孤頗爲羨慕。”
“有些人與大伏有怨,樂見你死在太玄京中,更有些人懼怕下一次靈潮天上清算,不敢出手。
天上仙人落凡欲要殺我,以天闕之威不讓兩座朝堂助我,那我不憑我腰間刀劍,不憑兩座朝堂外不服天闕之輩,難道要伸出頭顱,任憑仙人砍殺?”
他聲如驚雷,炸響在虛空中,卻令陸景坎坷前路上的陰影消散了許多。
崇天帝、大燭王亦是如此。
即便是那位身軀如同山嶽一般高大的太帝目光亦有變化,太帝天面徐徐落下。
“陳霸先。”太帝天面開口,那斬龍臺周遭忽然山水連天,山接水茫茫渺渺,水連天隱隱迢迢,斬龍臺瞬間就被那浪潮淹沒,陳霸先殘魄就此消失不見。
“明玉京想要治陸景之罪,陸景願意接下,太帝卻又有這般多限制,實在有些無恥!”
大燭王身軀遠遠不如太帝那般高大,可當他開口,戰車上方那熊熊燃燒的秦火卻似乎更加熾盛了。
大燭王坐在戰車上,遠遠朝着崇天帝頷首。
天空中涌動的山水浪潮中,陳霸先的聲音悠悠傳來。
蹲在斬龍臺上俯視陸景的陳霸先哈哈大笑:“天闕不開,以腰間刀劍力扛天上西樓?
陸景,你膽魄越發盛了,不愧能見我斬龍臺!”
“太帝,伱看這執掌天時權柄的陸景如何?”
此間太帝、崇天帝、大燭王,以及那位斬龍臺上的陳霸先無論是天上地下,都當得了絕頂二字。
大燭王不同於崇天帝那般深沉。
陸景瞳孔一凝,握住呼風刀的右手越發用力。
就在陸景腦海中思緒閃過時,觀棋先生也緩緩擡頭。
可便是如此,似乎也嚇不倒那大燭王。
“人間生靈的命如豬狗牛馬,也許你們不怕豬狗牛馬喪了性命。
此時陸景已然站在雲端,緊緊握着腰間呼風刀,沉默不語。
“既然如此,太帝臨凡欲行天詔莎陸景,還要問一問天下兩座朝堂。”
“一朝天闕開,蒼生十年劫。”
“明夷,上六:不明晦,初登於天,後入於地!”
“天上地下都不想要洞開天闕,天上要我死,不想讓人間兩座朝堂護持我,兩座朝堂想要保我一保……
“大伏、大秦奪人間正統,距離下一次靈潮尚且有些年歲,若天闕洞開,十二樓五城落人間,那這人間少年以呼風喚雨這等天時權柄救下來的人間生靈……又能活上多久?”
觀棋先生看着太玄京中的風雨感嘆。
不如你開一開天闕,讓我大秦黑甲也入天上一遭,看一看天上仙境四百八十座,看一看十二樓五城究竟有何等造化?”
太帝天面開口,風雨匯聚,雷霆爭鳴,其中又閃過火光,嫁來元氣成仙氣,自是種種異象橫生。
那如同山嶽一般高大的太帝溶於虛空中,就好像從未來此人間。
大燭王捏碎了手中的秦火,那漫天的火焰化作一柄極寬的巨劍,巨劍燃火,欲有燃天之勢。
可即便如此!
斬龍臺上的陳霸先原本抱着的雙臂放了下來,他蹲在滿是血跡的斬龍臺上看向陸景。
太帝天面大笑聲傳來。
陸景仰頭看着陳霸先,平靜說道:“天上西樓固然強橫,可是天下並非只有兩座朝堂。”
天下兩座龐然朝堂之主宰也就此消失了。
“以刀劍和那些人間修士就想要扛天?”那太帝天面呵斥一句昔日的人王,聲音瞬息而至陸景中:“小輩有扛天的念頭,我便給你一個機會又如何?”
陳霸先忽然眼神灼灼,氣息也變得熱烈起來:“不如你再去屠一座龍宮,擺起斬龍臺,再去那真武山中借來我的遺骨,我早就不想與那朝歌的魔頭睡在一處,你將我的遺骨擺入臺中,引我入凡。
“凡人不可執掌呼風喚雨,明玉京早在四甲子之前就已然頒佈天詔,無論人間如何不忿,可天在上、地在下,天在地上,人間便不得不遵照此命。”
陸景,你憑什麼以爲天上西樓落凡,兩座朝堂中鋪天蓋地的甲士不出,你借腰間刀劍,借你三言兩語就能夠脫去死劫?”
天上衆仙人尚且不曾消化上一次靈潮所得,又想要不費吹灰之力殺我人間英才,未免有些可笑。”
而如今,這些絕頂人物卻似乎想要用言語爭辯,來定下他的性命,這令有些煩躁起來。
看到那雄偉輝煌的太帝城就此崩塌,看到元氣凝聚而成的天面逐漸消散。
尚且有太沖龍君麾下五方海,想要將你挫骨揚灰。
觀棋先生將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觀棋先生深吸一口氣,他側頭望着陸景,陸景道出方纔那番話,看似張狂,不知天上強橫,可觀棋先生卻總覺得……陸景似乎看出了一些什麼,也許這少年知曉了他心中所想……
崇天帝兩個手指依然敲打着帝座扶木。
陳霸先問陸景。
“兇象:見天人,靜默而立,等候風波止,命由天定,不可知天明天暗。”
“既然爭執不下,不如……讓我自己來扛一扛?”
崇天帝手中拈着一道元氣,輕聲道:“人間難得出一位執掌天時權柄者,若是這般輕易死了,人間又如何能護住下一次靈潮果實?”
崇天帝、大燭王俱都若有所思。
他聲音傳來,又好像眨眼間被天上的風吹散了,變得飄忽不定。
太帝,我大秦生靈死得起,想來上一次靈潮之後,大伏崇天帝也與我一般作想。
“天人定奪大人之命,於大人、觀棋先生不利,極有可能令大人、觀棋先生身陷死劫!
可獲一件奇物,三千命格元氣。”
陳霸先殘魄抱起雙臂,看着這兩位人間君王。
他開口詢問。
太帝只是看了陸景一眼,並不回答崇天帝。
“人間與天上爭鋒上千年,人間無一勝天上,天闕洞開固然爲天上明玉京所不願,可對於這天下而言,又應當是怎樣一番光景?”
陸景正要說話。
他若任由事態發展,兩座朝堂與那天上太帝的爭執,可能會因爲觀棋先生的某種犧牲而停止。
太帝獨身立於那虛影中,他身後諸多仙人採日精、吸月華,氣魄非凡。
可人間這些豬狗牛馬之死,若能起到二三分作用,死了也就是什麼,不算什麼。
有些強者斷了刀劍,成了斷足的臥龍,再也飛不起來了。”
陸景心中生出一種強烈的預感……
坐在大伏帝座上的崇天帝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竟然有異動之色。
卻見觀棋先生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無非是死一死人,天下誰人不死?”
若這太玄京無陸景,槐幫依然放肆縱橫於太玄京、諸多龍宮依然盛行血祭之事、河中道旱災依舊,數千萬河中道之民依然陷於絕望。
而我白觀棋仍然枯坐於修身塔中,終日看着那些殘譜,與此時相比,不過是多出幾縷死氣罷了。”
“正因有你陸景,天上西樓纔會臨凡,這對我而言,不是什麼麻煩,而是我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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