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格蘭特的臉色就出現了變化。
“本傑明……他和你們一直都在聯繫?”
“不,這是他這麼久第一次送回來的信。”克勞德連忙解釋道,“他這封信是寫給你的,只是可能沒辦法送到你手裡,所以讓我轉交……”
格蘭特卻忽然一揮手,打斷了克勞德的話。
“你知道他在國外都做了些什麼嗎?”
聞言,克勞德看着格蘭特忽然變得激動的神情,也沉默下來。片刻之後,他用點頭無聲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格蘭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平靜,可他的聲音裡卻依然帶着一股怨氣:“他瞞着我們所有人,成爲了一個法師,還在火刑架上將這個秘密公之於衆……他是逃走了沒錯,可他有想過我們該怎麼辦嗎?”
克勞德擡起頭:“他是代替你上的火刑架。”
“又不是我讓他上去的!”像是戳到痛楚,格蘭特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我寧願被綁在火刑架上燒死,也不想像現在這樣,所有人都覺得我欠他似的。”
克勞德聞言,終於忍不住一拍桌子,那份面對教皇時的禮節通通拋開,恢復到當初那個嚴厲的父親。
“我沒有說你欠他的,但……他始終是你的兄長啊!”
“所以呢?所以我要像他信上所說的那樣,廢止多少年來的教義,告訴大家其實法師也是可以和其他人和平相處的?”
“你……”
克勞德氣得又是一拍桌子,說不出話來。
格蘭特的臉色卻冷得像是一塊冰。
他覺得自己已經成爲了教皇,不該因爲這種事情流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可是他做不到。一旦面對克勞德,他就會變得乖戾而易怒,一點就炸。煩躁和怨氣像挖開的泉眼一樣涌出來,根本控制不住。
他只是不明白……
“你爲什麼總是要幫他說話?”格蘭特壓抑着情緒說。
“我從來沒有!”克勞德發出一聲冷哼,揹着手,“對於你們兩個,我的態度一直都是一樣的!你平時表現得好,所以我給你更多的自由。他從前表現得不好,所以我會嚴加管教。我從來沒有偏心過哪一個人!”
格蘭特搖着頭,發出冷笑。
“可是,爲了那個背叛家族學習魔法的人,你把整個家都毀掉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克勞德,“自從他離開的那天起,你沒有再跟我說過一句話。你覺得……你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沒有說過是你的錯!”克勞德幾乎是怒吼道,“這是你母親犯下的錯誤,我從來沒有因爲這個罵過你!”
“不……你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我能感覺得到。”格蘭特也壓抑着怒火,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我從教堂的緊閉中被放出來的時候,好不容易回到家裡,你看着我的眼神卻是……那樣的。”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時克勞德的眼神。
疑惑、責難、憤怒……但更多的,卻是無比深切的失望,就好像那一刻,克勞德不希望有這麼一個兒子似的。
他格蘭特被關在密室裡絕食了四天,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裡,面對那個眼神,卻連話都說不出來。
克勞德依然怒火滔天地道:“我那麼看你,是因爲你利用了自己的親哥哥,利用他,來掩飾你自己犯下的骯髒罪行!我對你很失望!”
“我又不是故意的!”格蘭特也一下子忍不住了,“是母親把我打暈了,送到教堂關起來的!我當時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爲什麼回來之後一點愧疚的樣子都沒有?”克勞德卻指着他的鼻子吼道,“關了四天,你就覺得自己很委屈?連這點苦都吃不了,我平時的教導都被你扔到哪去了?如果不是你哥哥偷偷學會了魔法,他已經代替你死在那個火刑架上了!而你呢?你跟個沒事人一樣,心安理得地學你的神術、當你的教皇……那是你的親哥哥啊!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你的家人了?”
“我怎麼沒有了?”格蘭特氣得一時失語,語無倫次地吼道,“我當時……我當時回來,我都是爲了保住你們啊!家族裡養出了一個法師,教皇陛下要把你們全綁在火刑架上燒死,如果……如果我不聽他們的話,如果我還繼續犟下去,裡瑟家族早就不復存在了!”
“你……”
“明明我是付出最多的那個人,爲什麼你就是看不到呢?”格蘭特卻打斷對方繼續吼道,眼神裡滿是怨恨,“本傑明自私地一走了之,爛攤子全部留給了我。我捨棄尊嚴收拾完了,你還覺得我假惺惺……那些神父拿你們的命威脅我,我能不屈服嗎?”
克勞德愣在原地,眼中的怒火終於開始了消退。
“你……爲什麼從沒有說過?”
“因爲你從來沒有給過別人說話的機會,這個家永遠得按照你的想法運轉下去,不能有任何反抗。”格蘭特搖着頭,後退幾步,臉上露出諷刺的冷笑,接着道,“得了吧,我知道你真正失望的是什麼,你不用再掩飾。”
說到這裡,不知爲何,他的雙手忽然開始了發抖。
克勞德也臉色一變。
“什、什麼……”
“還在裝什麼?你知道我要說什麼。那個問題,你不提,我也不提,你就可以把耳朵堵上,當作沒有發生一樣,可是那真的沒有發生嗎?”
“你說什麼?我……”
格蘭特煩躁地打斷了他的話,用他最大的聲音吼道:“我和一個男人睡到了一起!我是個骯髒的強姦犯!”
頓時,克勞德憤怒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把格蘭特都一下子震住了。
“你給我閉嘴!”
“我……”
像是兒時的陰影重新浮現心頭,格蘭特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維持了好幾秒鐘孩童般的惶恐,才深吸一口氣,意識到他已經不用再害怕了。
克勞德卻隨手抄起一本書,拍在了格蘭特臉上,惡狠狠地罵道:“你……你還說得出口?你還是不是我兒子?你他孃的當上了教皇啊!說這種話,你對得起我們先祖爲王國打下的榮耀嗎!”
頓時,格蘭特整張臉都陰了下來。
“……我說了什麼?”
“你說……你說了那個最骯髒的詞!”
格蘭特聞言,忽然發出幾聲輕笑,瞪大的眼睛微微發紅,甚至可以看到裡面的紅血絲。
那一刻,他整個人開始變得咄咄逼人:“怎麼?有這麼可怕嗎?它只是一個詞而已,你把它說出來,不會髒了你的嘴巴。你說啊……你說啊……你倒是說啊!”
“我不像你,還有起碼的羞恥心。”克勞德卻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把那句話收回去,從此不要再提一句,我可以當作沒有聽到,還可以把你當作裡瑟家的兒子,否則……否則……”
格蘭特卻忽然幾步上前,掐着克勞德的喉嚨,一股大力將他推到了書房的牆邊。
“否則什麼?你要把我趕出家門嗎?你要不認我這個兒子嗎……”
頓時,克勞德憋紅了一張臉,威嚴的模樣不翼而飛。他被格蘭特掐着喉嚨推在牆壁上,驟然陷入了喘不過氣的狀態之中。
“鬆、鬆開……我……喘、喘不……”
他拼命地掙扎起來,雙腿亂蹬,想要用手掰開格蘭特掐在他脖子上的那隻手。可是……可是他已經老了,那個記憶裡總是仰視着他的小兒子,一不留神已經比他還要高了。
他因此感到十分愕然。
感受着喉嚨處傳來的巨大痛苦,沒一會,克勞德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他無法集中精力去想些什麼,也沒有辦法看清楚眼前自己的兒子,視線中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雙通紅的眼睛。
那雙眼睛,好像在哭。
“你說出來啊……你把那個詞說出來啊……你說啊……你爲什麼還不說……”
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到他耳朵裡,很快,就徹底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