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的世界很殘酷,少了很多夢幻,多了些許無奈。
若曦終於找到人替班,總算能有空暇時間和真真海軼一起安生吃晚飯。
她這輩子吃過三十來年的飯,第一次覺得,居然還有餐廳把東西做的這麼難吃。
吃菜塞牙,吃飯噎住,喝湯居然還會嗆到,她手忙腳『亂』的刀叉『亂』舞,連帶着最近十年靜心養氣的修爲全部在頃刻間毀於一旦。
她也不想,可真真隨便眼波一閃,她就晃神兒,真真再隨便笑『吟』『吟』兩下,她就根本沒有招架之功,節節潰敗。
倒是海軼,一邊若無其事幫若曦拿餐巾,一邊鎮定忙着幫她撿不小心碰落的刀叉,對眼前舊歡新妻齊齊登場的境地應對自如,實在出乎若曦的預料。
“最近有看見老大嗎?”真真笑着問。
“據說她在西部支醫,還帶了培訓小組。”若曦用餐巾堵住方纔還在咳嗽的嘴,勉強勒緊嗓子說話。
老大是黨員,畢業後響應國家號召直奔西部最需要她的前線,那時還沒有大幅宣傳說大生支邊支教的理念,她的選擇不光讓同們不能理解,甚至她的父母也是拼命阻攔,用盡了尋死覓活的所有方法。無奈最後一次爭吵後,她連聲都沒吭,直接拽着包袱上了火車,在轟隆隆的火車汽鳴聲中,遠離了生她養她的土地,
再也沒有回來。
“老二呢?”真真似乎已經和所有的同都已脫節,當年她是寢室凝聚的核心人物,嫁給海軼後卻和所有的人斷了一切聯繫。反倒是若曦,明明是寢室的老小,『性』子又越來越悶,於是大家習慣什麼事都對她說,時間長了也就變成了若曦牌垃圾桶,專門負責接收所有的不良信息。
“老二貝寧考完碩博連讀留校了,現在荼毒我們可憐的師弟師妹們。”若曦接過海軼送過來的新刀叉,趕緊切了一塊牛排放在嘴裡。
她不喜歡吃西餐,尤其不喜歡用刀叉,她做了三年的外科,由於每日面對血肉的不適應才申請調到住院科,遠離血腥的氣息。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誰都不知道,那是這些年來的秘密。
“老四,嫁了兵哥哥隨軍了,老五,傻人有傻福,聽說最近正在被人猛追,估計也找到白馬,過不久就要結婚生子了。”若曦說到白馬的時候牙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咯了一下,有點難受,說的很是含糊。
接着兩個人又講了好多瑣碎的事,零零落落的,在海軼的注視下,真真和若曦感慨唏噓着,到最後兩個人眼中都有點點的亮光:“沒想到,一眨眼就都長大了。”
若曦靜靜的停了一會兒,說:“更沒想到的是,長大後什麼都變了。”
“你怎麼還不找個好男人結婚?”真真明亮的眼眸中還浮着淡淡的水霧:“你孤零零的一個人,過日子會很難。”
“結婚?我這種情況怎麼結婚?”若曦苦笑,聲音有點酸楚。
“其實,你可以把東西說出來,心情會好一些。”真真拉住若曦的手。
若曦心裡像是百度沸水,起起伏伏的滾着泡泡,也不知道該隊真真的話回答些什麼。
當年那些事,她連想都沒想就決定一個人全部做主,這裡真正的內情誰會知道?其實哪怕是真真這個最好的朋友也只知道事情真相的一分兩分而已。
那時候她幾近絕望,站在自己即將工作的醫院大樓前只差沒有失態掉眼淚。
“說什麼?不說就沒人肯喜歡我了?“若曦笑呵呵的,把頭別向玻璃窗,刺眼的陽光刺到瞳孔裡,緊縮之後乾涸的淚腺裡連儲藏的眼淚都沒有。
這麼多年來她已經不習慣用軟弱來表示自己的茫然無助,她的面前只有堅持和放棄兩種選擇。既然選擇堅持,就沒資格去哭,明明雙腿已經無力邁步,但仍不能就地癱倒休息片刻。
“別說了,先吃點東西。”海軼適時的『插』嘴,又擡手示意服務生再加些東西。
真真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他的動作,停住即將要說的話,自覺低頭開始吃東西,倒是對面的若曦拍拍肚子說,淡淡笑說:“我吃飽了。”
“你再吃點……”真真把盤子又往她前面推一推。
若曦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看來電號碼,有點陌生,她一邊朝真真擺擺手說:“我可吃不了,你現在是孕『婦』,需要補充營養,你多吃點。”一邊接通電話問:“喂,您好。”
“林若曦是嗎,你爸爸跌下牀了,快點回來。”對面的聲音很奇怪,似乎不是她請的護工。
她瞬間錯了神渾身發抖,慌『亂』的站起來又碰掉了盤子,跟真真和海軼幾乎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就一個勁的往外走。
真真和海軼在後面追上來,拉住她的胳膊,若曦急得已經說不全話,只是不住的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必須得回去,你們慢慢吃,慢慢吃。”
“彆着急,我送你。”海軼堅定的語氣不容置疑,讓若曦身子定了一下,而後淡淡的回絕:“不用了,你照顧好老婆孩子要緊。”
“別說這些沒用的,你趕緊回去是真的。你現在情緒不穩又開不了車,就讓他送你,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真真見若曦這樣失常,趕緊用眼神示意海軼把車開過來,她則送若曦直達酒店地下停車場。
若曦一直沒有清楚的意識,心頭『亂』的很,只知道緊緊抓住真真的手,什麼都不能做,站在那裡茫然的等待海軼把車開過來,一身的冷汗在原本暖和的春風裡也變成讓心顫動的源頭。
一顆心還是撲通撲通的跳着,怎麼都不能自然的放鬆。
“是你爸爸又出事了?”真真站在那兒,突然問道。
“嗯,護工說的,說是從摔着了。”若曦無法專心回答她的問題,兩隻眼睛不停飄來飄去,希望能快點回家。
“你小心點,有事給我打電話。”真真看見海軼把車開過來,送她上車。
心思已經不在這裡的若曦根本就沒有發現,真真嘴角的笑容多麼的不自然,最後海軼耕是一臉凝重的帶她在真真的尷尬笑容中開車離去。
心急如焚的若曦剛剛跑下樓的時候鞋跟已經劈了,一哧溜一滑的踩在腳底下晃悠着。
父親癱瘓年,除了最初的一年在醫院特護病房度過以外,其它時候都由她在家照顧。
習慣了早起一點給他擦臉,習慣了晚上快歸一點好接換護工,她的時間除了查房值班以外,幾乎全泡在父親的病牀前。
她的身邊,沒有任何人可以尋求幫助,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替換,她就是她,誰都不能替代她。最開始她還能知道自己的腳疼,還能知道自己的嘴角起了血泡,可到後來,所有的一切已經漸漸麻木沒有了知覺。
日子就必須要過下去,只要世界末日還沒有到來,她就不能倒下。
沒有人知道那些年的日子她是怎麼挺過來的,而在那些回憶的過往中沒有任何一個場景是躲在模糊淚光後的。
抱歉,她就是這樣。
不喊疼,不喊傷心,滿心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父親也悄無聲息的走掉。
母親離去時,她還小,無能爲力也沒辦法選擇,現在她已經成人,不能想象最後一個親人也遽然撒手而去。
幸好父親只是高位截癱,神經暫且的壓迫脊柱神經導致無法站立和行走。
於是她用耐心帶着父親從頭習走路,從輪椅,到柺杖,每踏出一步,她都會給他鼓掌和引導。
誰說我們成年後就不再需要父母,父母的缺失永遠都比任何傷痛來的劇烈。她寧願重新和父親活一次,一次,來珍惜這輩子生爲父女的難能可貴的機會。
也正是這樣,她才耽誤到三十歲高齡仍未順利結婚。
只因爲她相親時每每第一句話就是,我結婚後要照顧癱瘓在牀的父親。
雖然她已經轉做住院醫師,但還是需要值班,如果再加上被父親分去的大部分時間,她在其他的時候幾乎是透明不存在的。
所以沒有人願意負擔起她和她身後的沉重負擔。
而她也不願意自己或父親成爲別人身上的負擔。
原本年初剛能夠拄拐挪動的父親已經給她省了一些時間來開始準備考慮自己的事,可就在這個時間上,又不得不再次雪上加霜。
海軼在等紅燈的時候發現若曦的手一直在座位上顫抖,他伸手覆蓋在她的手背:“別怕,這世間沒有過不去的坎。”
她疲倦極了,被他掌心的溫暖觸動了心中的痛苦,有些無奈的感概:“我沒有怕,只是突然覺得人生真是變幻莫測,我不想失去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海軼的目光裡錯綜複雜,或許是愧疚,或許是憐憫,最後他只是長長嘆口氣:“什麼是我們認爲最重要的東西永遠只有在失去後才知道,而知道時,往往已經悔之晚矣。”
若曦擡眼看着他,連想都不想就去打開車門。
車子已經前行,海軼詫異她瘋狂的舉動,一把抓回車門,硬生生的關好,再上暗鎖:“你幹什麼?”
“海軼,我和郝真真是好朋友。不是你希望那種爲情人分手兩地老死不相往來的女人,如果你有其他想法或目的,請找別人,不要再自作下賤的來找我,恕不奉陪。”
如何才能鐵石心腸的把這些話全部說完不是重點,重點的是,她必須要克服自己心頭剛剛的悸動,故作不知。
她完全聽懂了他話裡有話。
而,就差一點,堅持這麼多年不肯流淚的她就會撲在他的懷裡哭上一通。
痛不可抑的感受讓她幾乎忘記父親出事後自己曾經經歷的那些痛苦,也讓她異常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來平復心底的不安全感。
她原本已經沒有了心,不知何時突然脆弱,只想窩在一個溫暖的地方靠一會兒,哪怕就一會兒,也好。
“若曦,有些事不是你眼前看到的樣子。”不知什麼時候,海軼掏出煙點燃,車廂裡很快就變得光影晦暗,淡白的煙霧圍繞着他,看不清他臉上的喜怒哀樂。
這世上有很多的人喜歡把心裡話說給別人聽,希望有人可以參與自己的情緒,偏巧若曦不是這種人,他也不是。他們習慣把話藏在心底,任由所有紛擾漸漸遺落在時光裡,不肯解釋,也不屑解釋。
若曦咳嗽起來,乾涸的雙眼突然開始泛起模糊,淚腺被海軼的煙霧慢慢刺痛,逐漸有了反應。
其實,哭一次會很舒服,不管是因爲什麼,都會很舒服,尤其是在心痛的時候。
“對不起。“他把手裡的煙按在菸灰缸裡,若曦沒有搭話,別開頭淚眼模糊的望着車窗外。
“若曦,如果還有一輩子的話,我想我不再會做錯事了。”快到若曦家門口的時候,他才喃喃的說。
“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似乎每一步都偏離了自己的軌道,你就再也沒有辦法把它給找回來。那個時候我還以爲自己可以『操』控所有的一切,還以爲自己可以爭取最後的感情,現在才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能彌補,不能再來。”
海軼臉『色』很平靜。
若曦也一樣。
“可惜,時間不給我們再來一次的機會。”若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