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騎摩托車的人從承美的身邊經過,在承美的側臉後面,破曉的海面泛着金光,有柔和的風吹過來。
再一次見到時光使者是在第二天的早晨。煜誠在上班的路上,此時的地鐵站人潮洶涌,穿得花花綠綠的職員在不知疲倦的忙碌着。時光使者翻動了所有堆在通道口的可回收垃圾,摘下破舊的包包放在地上,然後將垃圾箱裡沒有吃完的食物、喝到半瓶的飲料整整齊齊的碼進包包裡。煜誠正打算上車的時候和剛剛倚靠着柱子,蹲坐在地上準備開動的時光使者的視線相遇了。看到他,煜誠笑着朝他招招手,時光使者猶豫了片刻,一臉嫌棄的轉過身背對着煜誠。
“好吃嗎?來一份豆漿油條多好啊。”
煜誠一面說着,一面將剛買來的咖啡遞向時光使者。那個男人躺在冰冷的角落裡,始終閉着眼睛。煜誠有些尷尬,只好將咖啡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大叔你好像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瘦了。最近身體怎麼樣?”
時光使者一臉鄙夷的瞪着煜誠,好像他什麼都知道了。煜誠和男人在地鐵站最不顯眼的角落裡就那麼一站一坐的,互相直視着對方。“神經病。”說完,時光使者便把沒來得及吃完的包子和煜誠送給自己的一杯咖啡放進隨行破包裡,向出口的方向一步三搖的走去。煜誠提着公文包,快速的追在男人的身後。
“原來是珠鉉乾的,明明那樣否認說不是自己,最終居然就是她。雖然她有些自私,但她從前並不是那種處心積慮的讓他人受傷害的女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她漸漸的毀了。我現在,我對承美很愧疚,我想盡我所能甚至不惜付出性命的彌補她。可我該怎麼辦?究竟要我怎麼做?大叔,承美是受到傷害的人,可珠鉉,珠鉉她畢竟是我的妻子啊。”
煜誠氣喘吁吁的說着,又幾度轉過身費盡心力的去攔時光使者的腳步。但那個男人並不打算理會他,徑直走到天橋的頂部,那是一條又窄又陡的螺旋長樓梯,煜誠隨着他氣喘吁吁的爬到頂部。時光使者眼中的鄙夷更加深邃了,就像耳邊傳來的都是些讓人頭疼欲裂的聲音一樣,他索性蹲在原地,擺出用雙手捂住耳朵的姿態。
“哎呀!吵死了!大清早的就不讓人消停。我跟你很熟嗎?跟你提到的人認識嗎?拜託有病就去治,我又不是大夫!”
有些話在聽到的一瞬間就會讓你知道,你永遠都忘不了那個人真正的嘴臉。對於時光使者來說,煜誠說的那些話就是這樣。想到這裡,他從破包裡掏出一段樹枝,他想如果煜誠再靠近自己一步,就要用它來防禦。
對於煜誠來說表面上是看着他在問他,但其實也是在問自己。而這樣說着說着,煜誠終於明白,解釋不了的事情只能交給時間,畢竟不論自己現在怎樣想,但終究會跟着時間走。煜誠俯身靜靜的望着時光使者,那個男人陰雲密佈的臉上透着與年紀不符的傲氣,不是通過嘴巴或者肌膚看出來的,而是眼睛。煜誠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注意到這張臉似曾相識。
“你的人生也可以改變!”
陽光炙熱,涼風習習,煜誠的身體陡然一陣,雖然歲月在面前這個男人的臉上留下無法復原的痕跡,但他就像從那面巨大的指示牌中走出來,栩栩如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樣,時光使者,難道他從前是…煜誠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你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對吧?”
雖然時光使者表面沒有說什麼,但煜誠能感覺到,他不喜歡別人挖掘自己的過去。煜誠坐在他的面前,又挪到他的旁邊,男人都沒有理會他,男人的嘴脣很薄,靜靜待着的時候也喜歡用力咬緊嘴脣。
“大叔…難道你也像我一樣?!從前的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瘋子。”
說完,男人便把破舊的包包再次夾到腋下離開了,煜誠愣愣的站在那裡,望着男人的背影。那個男人走起路來真慢,個子很高、肩膀很寬,迎着風搖搖晃晃卻又大步走着…
和再次偶然碰見的時光使者分別後,煜誠並沒有直接去分部,而是在並不熟悉的地方轉了一圈。凜冽的風吹到臉上,風吹起他的短髮,河邊盛開着成片的殘花,不遠的亭子裡傳出舒緩的古箏曲,清早的空氣中能聞到淡淡的花草腐敗香氣,感到無助和悲傷的時候就放慢呼吸,煜誠坐在長椅上,努力集中心思呼吸,放空自己。但就算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呼吸上,珠鉉和承美,兩張或喜悅或悲傷的臉卻始終無法抹去。
天花板上有一個日光燈不大亮,開了燈房間裡還是很暗,像修燈這種對技術需求很高的活只有申正煥能包攬。
“真是太神奇了,文章一刪,人們的關注度一下子就沒有了。”
“那個人爲什麼突然刪除帖子呢?如果是因爲害怕,一開始就不會那麼做啊。”
“這個除了她自己誰知道呢,也可能她一開始也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吧。”
咖啡搭檔從冰箱裡拿出咖啡豆,等待咖啡煮熟的短暫時間裡,就在休息區隨便轉轉,現在剛好走進申正煥、孫美玉夫妻,以及承美所在的辦公區。
“哎呀,一時的新鮮感而已,只要有點什麼,輿論就會像飛蛾一樣撲過來。然後我怎麼想,你怎麼想,他怎麼想,謠言與謠言交織在一起,使得最初想要表達的東西模糊不清,最後自然就不攻自破了。在輿論的枯水期給個公關聲明,基本算是蓋棺定論了。其實還沒有到那樣的時候,新鮮感就已經被無聊的等待消耗殆盡,大家早就一溜煙的跑到別處去了,至於上一個熱搜上的人怎麼辦,反面人物怎麼處置,也就一聽而過,畢竟鬧得再大也不是人家自己的事。”
說話的時候,申正煥一直面無表情的看着閃爍不停的燈泡,好像這裡只有自己一樣,整個人看起來非常鬆弛。因爲總聽申正煥發表中肯的言論,有時候承美也會覺得他的話好像有道理,便不知不覺的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說,你這次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就是與主管的位置擦肩而過有點可惜。”
敏荷話音剛落,孫美玉就開口問道。
“親愛的,你爲什麼不起訴?順便撈一筆很大的和解金不香嗎?”
承美的表情一下子暗了下去,然後又若無其事的重新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是覺得那又不是什麼好事兒。我還是想重新說一聲對不起,我最近總是闖禍,對你們大家實在很抱歉。從今天開始,我會以百倍千倍的努力去替代那筆不菲的和解金的。”
氣氛很尷尬,孫美玉和敏荷的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但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咖啡搭檔在麪包上依次抹上鮮奶油和桃子醬,遞給孫美玉。又把咖啡機裡的咖啡倒進馬克杯,放到孫美玉的桌面,孫美玉咬了一口麪包,喝了一口咖啡,目光卻停留在承美安靜的側臉上。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早上堵車堵得太厲害了。”
遠遠的聽到煜誠的聲音,大家都哼哼唧唧的笑了起來。申正煥轉過身,煜誠剛好推開門朝辦公區走來。
“鄭代理的時間卡得真險,幸好仁赫行長不在。那既然人都到齊了就各就各位,好好工作,今天是個幸運的一天。”
煜誠的目光穿過和自己打招呼的衆人,穿過正說着漂亮話的申正煥,到達了一個也許該稱之爲心靈寄存的地方,但承美卻並不在那裡。
“孫主管我打印文件去了。”
煜誠呆呆的看着承美收拾好文件,然後從最不顯眼的地方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