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是晚秋,正午到來之前世界都開始變得昏暗,偶爾颳起的冷風席捲着落葉,讓人只是看了便渾身發抖。爲了打印孫美玉安排下來的文件,承美忙得昏天黑地。將材料一一審覈裝訂完,終於可以抽出時間緩口氣了。
“李代理!”
煜誠停下腳步,認真的看着承美的眼睛,她的眼睛閃着光,這一瞬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鮮活。
“對不起…謝謝你。”
承美閉了閉眼睛,就像在忍受着言語的鞭撻。半晌過去了,承美緩緩睜開眼睛,靜靜而又有些神情恍惚的站在那裡。煜誠也微微張開乾枯的嘴脣。
“謝什麼?”
承美明知故問,她的臉上是煜誠從未見過的篤定表情。煜誠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被人用橡皮筋牢牢的綁在了原地。又過了好一會兒, 他才支支吾吾、語無倫次的回答。
“就是,就是很想謝謝你,你…你…”
煜誠說不下去了,轉過身卻並未離開。承美依然保持着微笑,儘管她的心做不到那麼豁達。
“鄭代理!”
承美的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煜誠慢慢轉過身,直到現在煜誠看到承美,還是會驚訝,彷彿從前那個承美又回來了。他開始努力的在年輕美麗的承美身上,尋找昔日妻子的模樣。不只是臉,眼神和表情也漸漸重疊。凝視着熟悉卻陌生的臉,回憶着她不由自主的對自己大喊“滾!滾吧!”時自己的心情;即便兩個人都有過錯,可承美始終不肯向自己道歉時的樣子;還有那以夫妻之名度過的無話可說的漫長歲月。但漸漸的,煜誠終於意識到自己也曾無數次的對妻子說過“滾蛋,去死吧。”的話語。“我說着自己以前從未說過的惡言惡語,我感受着那些冷處理帶來的直抵心靈的暴擊,一次又一次,我的視而不見、我的自私自利讓承美的人生多麼痛苦無助。”此刻,說過的話、做錯的事,從承美那不接納任何情愫的光滑面孔上彈了回來,狠狠的映射在煜誠的的眼睛裡,煜誠慌了,他捂着額頭,勉強倚靠着牆角站定下來。
如煜誠親眼目睹的那樣,承美一步一步的走到他的瞳仁中間,她用哭得紅紅的眼睛看着煜誠。她的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凹陷了。沒有化妝的臉上,斑斑點點看得分明,頭頂也失去了光澤。微風把她的短髮吹得東倒西歪。但在現實世界裡,承美的眼中含着淡淡的淚光,臉上卻帶着隱隱的笑容,猶豫了片刻,她終於鼓起勇氣用和朋友說話的輕鬆語氣對煜誠說道。
“鄭代理,我一直想說很抱歉,謝謝你。”
曾經煜誠最渴望的就是看到妻子向自己低頭的樣子,隔着兩個世界,漫長的時間,這一目的終於達成了,卻並不像煜誠想象的那麼暢快滿足。他只是想證明就算自己有錯,妻子並非沒有半點錯誤。直到離婚變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最初真正想要的就是一個男人羞恥的自尊心。
“什麼?”
煜誠問道,他的臉抽搐得扭曲了,心就像在柏油路上被剮蹭一樣痛苦。
承美好像感覺這樣的自己無語極了,笑出聲音,然後兩眼飽含着璀璨的淚光,咬着嘴脣。
“因爲我…我對你…真的是那樣。”
煜誠帶着疲憊的表情聽承美把埋藏在心底的話說完,然後魂不守舍的向門口走去。承美把手放在門把手上,難過得蹲了下來,但卻沒有眼淚。說出了被禁止的話並沒有感到自由,待清醒過來後,承美開始越來越害怕,不知道怎樣面對無法靠近卻又近在咫尺的鄭煜誠。
午休時分,烏雲迅速聚集,四周變得昏暗起來,風颳得越來越大。就像對於不同的人來說時間流逝的方式不同那樣,心情愉悅的明曜與咖啡搭檔和心懷鬼胎的申正煥孫美玉夫婦,以及表情凝重的煜誠承美,他們感受時間流逝的方式就不一樣。一道閃電劃過,緊接着傳來了滾滾雷聲。
風吹得有些冷了,承美縮了一下肩膀,搓了搓手。又是一道閃電,承美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緩緩走進休息室。此時,智媛正在處理受傷的手指。
“智媛你的手怎麼了?”
“拿文件的時候被劃破了,哎,我總是那麼不小心。”
“方便嗎?我幫你吧。”
承美脫下外套放在桌子上,她的目光迅速被公共藥箱裡的一瓶藥吸引住了。
“這個是…”
承美似乎在思考怎麼說,拿起藥瓶停了一會兒才問智媛道。
“感冒藥啊?怎麼有問題嗎?”
承美頭疼得厲害,每一次呼吸就開始腦鳴。
“我體質特殊,感冒的時候只有這一種藥好用。”
正在塗抹藥水的智媛冷冷的望着承美。
“可能那個人跟你一樣唄,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承美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語焉不詳的解釋道。
“這種藥一般藥店是沒有賣的,在世面上也很難見到。”
“是嗎?我看到了是鄭代理放進去的,你還是去問他吧。”
智媛含糊的說道,她在揣測着煜誠和承美之間的種種可能性,卻什麼都不敢問。
承美猶豫了一會兒,憂心忡忡的繼續凝視着那個熟悉的藥瓶。
“你說誰?鄭代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