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趙可的行動, 在陳月洲的意料之中。

他不知道趙天喻給趙可描述了些什麼導致趙可如此憤怒,但是自己在趙可出事後跟端琰在一起這是事實, 趙可記恨自己也是正常現象。

如今端琰從哪裡奪走的自己,又在哪裡將自己丟棄,實在是滿滿的諷刺。

趙可搬了把椅子坐在這裡隔岸觀火, 就是爲了觀看自己這個背信棄義的女人在這戲劇化的三個月後這般失魂落魄的醜態。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因爲端琰的拋棄而流淚滿面無比沮喪甚至想要輕生,趙可又會打心底真得高興嗎?

會嗎?

看到剛剛背叛自己不久的前女友因爲別的男人的拋棄傷心落淚到尋死覓活,明明想要哈哈大笑嘲諷這個愚蠢至極的女人,可是與此同時,她越是爲他人悲痛難過,不是越是對自己曾經付出的真心的一種嘲諷嗎?

很多被分手後過得不好的人,總想看看自己的前任現在過得好不好, 對方如果過得很好,會覺得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對方如果過得和自己一樣不好甚至更糟糕, 一開始會有點竊喜,嘲笑對方拋棄自己並沒有過上什麼好日子,之後可能覺得對方會回頭,有點小自戀地等着,直到確信對方就算過得不好也依舊沒有選擇自己時,兜兜轉轉,嘲諷來嘲諷去,最終終於意識到,最該傷心和最該被嘲諷的人還是自己。

那麼, 趙可此時此刻是真的在醒來的這短暫的時間裡已經將對自己的感情全部消化乾淨了、不殘留任何感情地純粹來看自己的笑話,還是說,看笑話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進行自虐呢?

陳月洲擡頭看向趙可。

趙可膚色很白,雖然這廝以前就比較白,但如今是那種不自然的白,身上穿着厚厚的米白的呢大衣,還戴着淺咖色的格子圍巾。

如今雖然已經十一月中旬,但是北川氣溫還在十度左右,並不算太冷,很顯然是趙可的身體狀態不太樂觀。

也是,畢竟睡了三個月,身體機能嚴重下降,能這麼步伐穩健地走着,都已經是奇蹟了。

說起奇蹟來,這可能還跟自己共享給他的積分有關吧。

只可惜,積分不會說話,不能替自己在趙可面前求網開一面。

那麼,現在自己要如何表現呢?

如何表現得……像端琰說得那樣,恰到好處地討好趙可,讓這廝心甘情願救自己上來,且不施加任何侵害行爲呢?

佯裝開心?

露出對於端琰的拋棄一點也不在意的表情,或者淚流滿面且歡喜地看着趙可,表現出終於見到心上人的模樣?

不,會有反效果。

自己如果此時堆着一張笑臉……哪怕不堆着笑臉,只是簡單地和趙可寒暄,都會被看成是爲了求生的刻意討好,太過於油膩,可能反而會加重趙可的反感。

佯裝悲傷?

露出被端琰拋棄失魂落魄甚至傷心欲絕的表情?或者露出重新見到趙可喜極而泣的表情?

不,也會有反效果。

趙可會更加氣憤自己的背叛,還是會加重反感程度。

那……佯裝什麼?

不,還不如不佯裝,什麼表情都沒有,可能是眼下最不會激怒趙可的做法?

陳月洲此刻的大腦很亂,說不難過是假的,但是更多的是一種恍惚。

這一年來,他經歷了太多太多從未經歷過的事,從變成女孩一無所有通過敲張曉雅竹槓撈到第一桶金,定下了一定要考上北醫碩士研究生的目標,在KTV打工爲任務和自己積攢生活費、從各式各樣的任務對象身上拿錢、結識了以前從來不會結實的朋友、瞭解了各式各樣人的人生、人生第一次喜歡男人、第一次體驗作爲女人和男人做ài、第一次體驗被人這麼慘烈地背叛……這一切彷彿是一場夢,特別特別複雜的夢,夢到現在,有些悲傷罷了。

陳月洲在發呆思考人生,沒有意識到水泥已經漫到了腰肢的上方。

印在趙可眼裡卻是眼前的女人因爲別的男人的拋棄連基本的求生欲都放棄了。

趙可原本撐着下巴看陳月洲的戲,可是看着看着,就開始煩了。

陳月洲呆若木雞的舉止和反應彷彿在向他說着——

快看快看,這個你捨命相救的女朋友,見到你之後簡直就像見到陌生人似的,可是一點都不高興呢!她啊!現在已經徹徹底底喜歡上了別的男人了!正在爲別的男人傷心呢!怎麼?你明明知道她都跟別的男人跑了,卻還在見她的時候期待她能夠露出開心的表情?她如果真得那麼做了,你以爲是見到你開心嗎?不是啦!她是怕死!她怕你真會弄死她!她那是討好、是諂媚、是像外面人一樣假惺惺的笑臉相迎!可是反過來再想想,她連在你面前裝都不願意裝,寧願死都不求你原諒,哇哦,好感人的愛情哦,可惜呀,是背叛了你得到的……

趙可挺起身子,視線越來越冷,直到最後,猛地站起身子,扭頭就走。

就在這時,旁邊剛纔拿凳子的工人小聲道:“僱主說了,這水泥雖然稀釋了很多,但是水泥這東西幹得特別快,而且對身體負重很大,一個小姑娘大冬天在這麼冷的水泥裡面久了,就算沒淹到頭,也有可能出現生命危……”

趙可猛地轉過頭瞪着身邊的工人,低聲狠狠道:“我被埋過,我知道下面是什麼感受,不需要你告訴我。”

對方低頭,一臉無奈:“僱主讓我跟您過來時要隨時提醒您,人整整就行了,別因爲沒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一時間情緒化,爲了這麼點事,萬一不小心弄死個人不值得……”

“我情緒化?”趙可用冰冷的視線看着眼前的工人,“你再說一遍誰情緒化?”

“我也就是受僱於人,聽人安排、老老實實傳達原話罷了……”對方有些委屈道,“您要是有什麼不滿,跟您哥哥打電話,也別爲難我……”

說完,工人又向水泥坑瞟了眼:“您穿這麼厚,這姑娘穿這麼少,水泥冰冷冰冷的,僱主的意思是,真要是想折磨她,回了家關了門,不管拆胳膊還是卸腿,她這個人,沒爹疼沒娘愛壓根就是個沒人要的,真要是弄死在家裡都沒人知道,但是萊安西好歹是公共空間,上次出人命之後,這附近總有人巡邏,在這裡耽擱太久不合適……”

趙可笑了:“你讓我帶她回家?”

工人:“……”

完了,這位二老闆好像腦袋不好使,根本抓不住自己句子的重點。

想了好半天,工人才又對着趙可又道:“總不能讓她真死在這裡吧?剛纔進來的時候,外面的保安可是記了您的車牌號了。”

趙可這纔回頭看向陳月洲,冷漠地哼了聲:“我當然不會讓她死,我沒蠢到爲了這麼大點事殺人。”

說罷,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而另一邊,因爲水泥越來越高,陳月洲逐漸覺得胸口受到了強烈的壓迫,呼吸越來越困難,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需要求救。

於是,仰頭看向上方面無表情看着自己的趙可。

怎麼求救?

冷靜對趙可分析利弊?嚴肅地告訴他殺人的嚴重性、殺死自己的不值得性、自己還有何種何種的價值?

不,不能這樣。

這個緊張的時候,沒有人喜歡聽這種話,說出這種話的人只會給人一種“故作聰明”的感覺,反而顯得油膩膩的,招人討厭。

趙可現在想聽到什麼?或者說什麼樣的臺詞能讓趙可心情稍微好一點點?

道歉?哭訴?哀求?

不,都不是。

和趙可交往的那些日子,自己專注於做齊巧姍的任務,談戀愛向來都是走形式,他並沒有在趙可身上投資太多的感情和注意力,甚至對趙可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都是模糊的。

只知道這小子玩世不恭還有點缺乏基本道德觀,但是法律還是不敢碰的,而且愛情觀倒是相當成熟而且偏正方向一些。

至於其他的,忘了,全都忘了……

現在大腦太亂了,什麼都想不出來。

因爲水泥的壓迫越來越重,陳月洲擔心自己還沒想出理由就命喪水泥池,不假思索地張口:“能不能救我上去?我……咳……很難受。”

以爲自己很平靜地在說話,結果聲音居然是顫抖的。

“想上來?”趙可哼笑了聲,“求人是你這麼求的?”

“求你……”陳月洲低下頭,“拜託你拉我上去……”

“聽不見。”趙可道。

“求……咳咳……”陳月洲越咳嗽越厲害,他胸口實在疼得沒辦法說話。

以前還不會游泳的時候,他只有在學校的游泳池當水漫過脖子時纔會產生這種強烈的心臟負荷感,沒想到如今水泥纔剛剛過胸一點點,就已經疼成這個樣子。

“聽不見。”趙可繼續道。

“我……”陳月洲想喊,卻發現自己疼得根本喊不大聲,被逼無奈之下,只能猛地咬破自己的舌頭,盡最大音量道,“求你拉我上去……”

話音剛落的瞬間,舌頭上的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趙可旁邊的工人頓時慌了:“二老闆你可能不懂,我給你講講,過去活埋人並不是直接把人頭埋了,很多就是這麼埋到胸上,這肺……”

“我知道。”趙可打斷對方,居高臨下地看着陳月洲,輕蔑地笑,“救你可以,但是你得知道我趙少爺身嬌肉貴,救你的話你拿什麼報答我?”

陳月洲:“你想要什麼?”

趙可一聽笑意更濃了:“怎麼,你以爲我想上你?”

陳月洲:“……”

“別做夢了。”趙可冷漠道,“我趙可沒有直男癌,zuò愛只講究緣分,沒興趣給女人的下面定價,別拿着非賣品非要標個高價,g上爽得飛起,到頭來還擺出一副你吃虧的樣子。”

陳月洲頭疼:“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只要我有……除了命……麻煩你先拉我上去……我真的不行了……”

說着,就有要倒的架勢。

其實陳月洲還是能再堅持一會兒的,但他怕自己真的出事,所幸提前裝一裝一會兒可能發生的事。

“你看你看……她要倒了啊……”旁邊的工人開始大呼小叫。

趙可被吵吵煩了,擡了擡手指揮了揮,工人立刻招呼外面的同事進來打撈陳月洲。

雖然說水泥很稀,但是打撈還是花費了好一會兒的功夫,等將陳月洲從水泥坑裡挖出來時,他渾身都是灰青色的泥漿。

“這……”工人看向坐在一旁看手機的趙可,“這水泥得處理,免得幹了,您看是……”

“那邊不是有水龍頭和高壓水槍?”趙可歪着頭看了眼身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陳月洲,“用那個不就得了?”

“可是現在這天氣水很涼啊……”工人道。

趙可不耐煩:“你是我僱來的工人,還是我僱來的顧問?”

工人點頭:“行吧,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將水槍軟管和水龍頭接好,工人打開水槍輕輕摸了下水,頓時咧了咧嘴:這天氣,水是刺骨的寒,打在手上都讓人冷得哆嗦,更何況打在人的身上……

算了算了,拿人錢財,不幹也得幹……

工人輕輕打開了水龍頭,但因爲水壓過高,擔心噴傷了陳月洲,將水開得很小,慢慢給陳月洲適應的過程。

不過即使如此,接觸到冰水的那一刻,陳月洲也猛地打了個哆嗦,原本就慘白的臉色逐漸鐵青,雙脣徹底失去了血色。

這時候如果給趙可說想要熱水,會有用嗎?

不,沒有的,這荒郊野嶺哪兒來的熱水?

再說了,既然趙可執意要讓自己悽慘,那就配合他越發地悽慘好了,有時候將自己表現得無比悲慘,也是一種以退爲進的方法……

衝了足足五分鐘,陳月洲身上大塊的水泥倒是衝乾淨了,但是嵌入衣服的水泥完全沒有清除掉。

趙可回頭看了眼,猛地站起身子,瞪着工人:“水管給我。”

工人緊張地看着趙可:“這水壓特別大你別……”

話還沒說完,趙可直接將水管的水閥開到最大,粗猛的水柱頃刻間對着陳月洲就噴射了過去。

冰水猛烈地拍打在身上,陳月洲疼得連骨頭都是刺痛的,他終於受不了了,大叫出聲:“你有完沒完!”

趙可一聽,冷漠地關掉水龍頭將水管丟在一邊,揮了揮手指示意工人們出去。

等所有人走後,趙可看着陳月洲道:“我是在爲你好,你知道的吧,水泥幹在身上是什麼結果。”

“……”陳月洲因爲剛纔那一聲嘶吼全身都在疼,不得不低下頭先喘氣。

“哦,我忘了,你不知道水泥幹在身上是什麼後果。”趙可說着,擡起左臂一點一點捲起右臂的袖子,露出光滑細膩的手腕,直到袖子被推到手肘附近時,出現了一小片紅色的糙肉,不大,但特別明顯。

趙可笑:“它帶走了我這裡的皮膚,還腐蝕到了更深的一層,這個疤,會跟我一輩子,也就意味着每次看到這個醜陋的疤痕,我都會想起某個可憎的女人。”

陳月洲看着趙可的傷痕,沉默了很久。

趙可變成那副樣子,說實在話他也很惋惜。

雖然很多人總說“傷疤是男人的標誌”,但是實際上沒有幾個男人想要這種醜陋的標誌。

特別是趙可這種,對自己的顏值和身材很自信的。

但是,憑信而言,這又不是他陳月洲害的。

他之所以任由趙可在這裡發泄怨怒,是因爲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出事,趙可就不會來救自己,就沒有之後那麼多事。

可是,救自己和出事之間……並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

他之所以選擇承擔趙可的憤怒,並不是因爲他覺得自己做錯了,只是因爲他覺得事到如今看來,自己的確也是理虧。

但是如果就此把所有錯怪在自己身上,那真是太冤了。

可是,能說嗎?

不能說。

說了趙可只會更生氣。

而且自己身上太疼了,實在沒力氣和趙可掰扯。

陳月洲只能沉默。

趙可放下袖子,看着對面一言不發的陳月洲:“你如果覺得這裡的水冷,你可以選擇走出去,你覺得哪裡有熱水能替你沖洗身上的髒東西你就去,當然我得先好心告訴你,這附近什麼都沒有,除非你願意走個至少五公里。”

陳月洲看着趙可,他知道趙可是在刺激他,可是他已經沒了力氣和趙可對陣,只能道:“那你的意思是,我離開這裡之後,我就沒事了嗎?你就會放過我了嗎?”

趙可一怔,一時語塞,停頓了幾秒冷笑:“好啊,你可以走。”

“你說的。”陳月洲說着,當着趙可的面直接撕扯開自己身上的衣服,將外套、襯衣、短裙、絲襪和鞋子全都脫了,僅穿單薄到可以看到胸zhào的nèi衣和三角nèi褲站在原地,這三件衣服雖然溼了,但是沒有沾上水泥。

陳月洲深吸一口氣,直接連自己的nèi衣也脫了,擰了擰水,將自己身上溼冷的水漬擦乾淨後丟在地上,轉身就向外走。

萊安西雖然沒人,但是外面的馬路上不是沒有車。

他這幅樣子,走在大街上,十輛車至少有三輛會爲他停下,之後再去有熱水的地方洗個澡,並不是個問題。

至於自己的着裝萬一遇到圖謀不軌的壞人……無所謂了,愛發生什麼發生什麼吧,腦子裡現在沒空想這些。

再後來會不會被趙可捉回去……也無所謂了,他只知道自己現在很冷、身上很疼、頭也很痛,這種疼和冷交加的難受感,讓他根本沒辦法繼續冷靜地待在這裡接受趙可的虐待,如果再不溫暖一下,可能連這會兒都挺不過去。

眼見着陳月洲就要打開倉庫的大門,用幾乎全裸的身體迎接外面的世界時,趙可大吼一聲:“還不給我站住!”

吼完的同時,趙可身子晃了晃,太過於用力的嘶吼讓胸腔疼痛難耐。

然而,陳月洲並沒有停下腳步。

眼見着陳月洲即將離開,趙可高聲道:“我警告你,陳月洲,如果你敢踏出這間倉庫一步,我就把你媽、你大姐和她的兩個女兒全都送去中東。”

陳月洲一怔。

自己的母親……

哦,原主的母親……

對了,陳悅豪的事情應該有定性了……

不過,原主的母親不也是主線[報復值]的對象嗎?

送去中東?呵,送就送吧。

至於大姐?

沒什麼印象,無所謂。

但是他還是有些焦躁地停下了腳步,正打算回頭嘲諷,就聽見趙可又道——

“當然,也包括你。”

陳月洲這下不說話了,他猛地轉身看着趙可,望着眼前只是換個髮色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趙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送我?”

“我說到做到。”趙可望着陳月洲,一字一頓道。

陳月洲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表情。

雖然全身疼得厲害也冷得發抖,可是不得不說,相比活埋了自己,“送中東”這三個字讓他容易相信多了,也害怕多了。

但還有有些不甘心,陳月洲問:“我做了什麼讓你恨我恨到要做到這種程度?”

“你自己心裡清楚。”趙可冷笑。

“我清楚什麼?”陳月洲大聲道,“我不知道誰給你說了什麼但是我那天……”

“我不想聽你解釋。”趙可直接打斷。

陳月洲:“……”

也是,這廝氣成這樣,現在自己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

趙可看着瞬間安靜的陳月洲,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你可以走出去,但是你走出去之後一定要瘋狂地逃,因爲我一定會抓住你。”

“第二呢?”

“跪下。”

陳月洲:“……跪下?”

“當然不止。”趙可冷笑,“你能在我出事後立刻勾搭到條子還跟着對方出去旅遊玩樂,看來你在勾yǐn男人的本事無論大腦還是身體都是一流,那麼——”

趙可輕蔑地看着陳月洲:“現在,跪下,給我口,口到我高興了,就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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