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阿麗克西斯很快踏上了回伊拉克裡翁的路。已經下午四點了。她得猛踩油門,爭取在七點鐘前趕到,及時搭上汽車,趕上八點鐘的渡輪。

阿麗克西斯在平坦的公路上開着,公路將大海擁在懷裡,她可以觀賞連綿不斷的大海美景,心情愉快。她的左邊除了藍色別無其他:蔚藍的大海,寶石藍的天空。爲什麼把悲傷的情緒叫“藍色”呢?阿麗克西斯想。這明亮的天空、閃閃發光的海水,似乎就是她極度的幸福中的一部分。

車窗搖下來後,暖暖的空氣灌了進來,她的頭髮像黑色的瀑布飄揚在腦後,汽車簡易的磁帶卡座裡播放着歌曲《褐色眼睛的姑娘》,阿麗克西斯跟着大聲唱着。那是埃德討厭的範·莫里森的音樂。

這趟快樂的行程用了兩個多小時,她一路風急火燎,擔心錯過渡輪,腳一直緊緊地踩着油門,再沒什麼比自己開車更盡興的了。

時間不多了,退掉車後,她強壓着沒車的遺憾,買了渡輪船票,登上通往船艙的踏板。希臘渡輪上迎接乘客的那種濃烈的汽油味,她太熟悉了,一兩個小時後就會適應。汽車正開上來,貨物正裝到甲板上,到處亂糟糟的。一羣黑髮男子互相叫着,說着她很慚愧聽不懂的語言。在這種特殊情況下,聽不懂可能還好。她看到一扇門上寫着“Footpassengers”①,感激地穿過去。

阿麗克西斯知道,在這艘船的什麼地方,她能找到母親。有兩個休息室,一個是抽菸乘客用的,另一個更大些的給不抽菸的乘客用。一羣美國學生佔據了後者,而前者裡面,有幾個家庭,是去克里特看望親戚後回雅典的。他們全都在大聲喊叫,全都像在發表長篇大論,其實他們可能只是在商量現在吃烤三明治還是等會兒再吃。阿麗克西斯在這一層沒有找到母親,她上到甲板上。

在昏暗的光線中,她看見了索菲婭,她在船那頭,靠近船頭。她獨自坐着,小旅行包在腳邊,她望着伊拉克裡翁的點點燈火,以及威尼斯人建造的大型軍火庫的拱頂。這座十六世紀堅固的要塞站在那裡守衛着海港,質樸的外牆好似昨天才建成。

一天前,阿麗克西斯吃驚地看見了母親。這一次輪到索菲婭吃驚地看到女兒。

“阿麗克西斯!你在這裡做什麼?”她驚道,“我以爲你打算回哈里阿呢。”

“我原本是打算來着。”

“可是你爲什麼在這裡?埃德在哪兒?”

“還在哈里阿。我把他留在那裡了。”

不用再解釋,可是阿麗克西斯想說說。“都結束了。我覺得沒意思,沒什麼熱情。”她說,“當我坐在那裡聽佛提妮描述你的家庭時,他們經歷的事情,讓我那麼震憾。真正打動我的是他們彼此的愛那麼強烈,經過了疾病與健康,順境與逆境,到死才能分離……我知道我對埃德沒有那種感覺—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後,我也肯定對他不可能產生那種感覺。”

過去幾十年裡,當索菲婭拋棄了把她撫養成人的那些人、那些地方時,她從來沒這樣清楚地意識到過。女兒讓她像看電影中的人物那樣看待她的長輩。最後,她看不到恥辱,只看到英雄主義,沒有不忠,只有激情,沒有麻風病,只有愛。

現在一切真相大白,傷口暴露在空氣裡,但最後有可能治癒。它們不再羞恥。索菲婭不再有東西需要隱瞞,二十五年來她第一次任眼淚盡情流淌。

笨重的渡船慢慢駛出港口,在寧靜的夜空中拉響了汽笛。阿麗克西斯和索菲婭靠着欄杆站着,海風吹拂着她們的面龐,她倆手挽着手,回頭望着墨黑的海水。克里特的燈光逐漸消失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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