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如詐屍一般,在半夢半醒中一個挺身直立而起,驚得那個呼喚他的人大叫了一聲。
“媽呀!”
蕭然感覺一陣眩暈,那喊聲也好像有迴音般忽近忽遠。他滿腦子都是那個蒼老的自己,在跳入黑塔門洞時,一臉慘淡的微笑。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搖晃着,一隻手伸了過來,溫和的把他扶靠在自己身上,又扶着他緩緩坐下。
“小然?小然?能看清楚我嗎……這是幾?”
原本渙散的目光逐漸聚焦,蕭然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那個人,對方戴着防毒面具,穿着軍大衣,身後還揹着他很熟悉的揹包,一柄八成新的工兵鏟正放在一旁。
不是佝僂者,是二叔!二叔安然無恙的活着!
蕭然心裡一陣欣喜,但這欣喜卻依然帶着幾分沉重和疑惑。剛纔發生的那些,難道只是一個夢?
見他癡癡呆呆沒有反應,二叔面罩後的眼睛頓時驚恐了起來,原本豎着的兩根手指又縮回一根,急切問道:“這個……這個是幾?這總認得了吧?”
“這個是……四十億八千七百六十九萬五……哎呦喂!”
蕭然沒說完,二叔一個爆慄就敲在了他的腦袋上。
“大爺的,嚇你二叔是吧?玩呢兒啊?”
二叔嘴上說着,眼睛卻彎了起來。見蕭然此時也沒帶面具,二叔也摘下了面具,露出了充滿欣慰和欣喜的臉。
蕭然轉頭看了看四周,他們現在處在一個近似球形的山洞裡,眼前是一條圓形的通道,洞上方有一個黝黑的洞口,想必他們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他們的身下有很多幹枯蓬鬆的枝杈,和細土混在一起,起到了緩衝的作用。
前方通道的四壁,則和剛纔看到的一樣,佈滿不知材質、粗細不等的圓柱狀物體,似乎是某種根瘤,但此時更像是消化道壁的褶皺和血管。
他打了個寒顫,剛纔發生的事依然歷歷在目,似乎等不了多久,那些𤞃貊羣就要圍上來一般。可他舉起手電四處照了照,卻沒有看見一根𤞃貊毛,更別提那些跳動的眼睛。
“二叔,剛纔你……在哪兒啊?”蕭然試探着問。
二叔被他問了個大睜眼,愣愣道:“什麼我在哪?剛纔咱在那個大肚兒蘑菇的肚子裡,被那紅色鑽後竅兒的圍了,然後就掉下來了……你是不是腦子摔傻了?”
蕭然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我是說掉下來之後,你在哪?”
“我?我先掉下來的,就在這兒啊。你小子差點砸我身上,得虧我閃得快啊。不過你掉下來好像摔暈乎了,昏迷了幾分鐘,我這不剛把你叫醒嗎?”二叔說。
“幾……幾分鐘?!”蕭然驚訝。
二叔依舊一臉懵地擡起表看了看說:“三、四分鐘吧?怎麼了啊?你真沒事兒吧?”
只有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難道剛纔那些,真的只是夢?蕭然見二叔一臉緊張地盯着自己,看了看不遠處的揹包,問二叔:“您那還有水嗎?我有點渴了……”
“有!有!你等着……”
見二叔忙不迭地去翻包找水,蕭然趁機問幾個神器:“小九!道長!鎖子!你們在不?”
“幹嘛啊?正頭暈着呢……”蓍九霙先嘀咕道。
蕭然瞥了下嘴,不屑道:“你一個銅疙瘩還頭暈?”
“這不就是跟你定了契,所以有了些感官嘛!你就是爲了扯這閒篇兒啊?”
蕭然趕緊問:“不是不是,我是想問,剛纔……我就一直在這?哪也沒去?”
“沒,就在這暈着,我也跟着暈……”蓍九霙說。
蕭然疑惑:“那剛纔,也沒有什麼東西過來?比如𤞃貊一類的?”這一次陰陽鏡回道:“沒有啊善人,我可沒暈,一直心明眼亮替您守着,周圍什麼妖氣都沒有。”
想起剛纔的場景,他所見所聞、吃飯喝水,全都無比真實,還有那個蒼老破碎,看上去都不知道幾百歲的自己,也依舊鮮活的在腦中浮現,他頓時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摔壞了腦子,或者中了什麼毒。
“不過……巴彥,剛纔確實有那麼片刻,你的魂不在了,我還疑心您去見天神了……現在看,可能只是摔到背過氣了吧。”鎖魂定靈珠說。
片刻的離魂?蕭然此時還沒從剛剛甦醒的混亂中恢復,想的越多腦子越是一團漿糊。
他感覺雙腿一陣痠麻,便索性先不去多想,起身甩了甩胳膊腿,又轉了轉脖子,確認自己的身體技能一切正常。
可不知是真的有些腦震盪,還是低血糖,這一番活動後,一片金星瞬間在眼前狂舞,五臟六腑都隨之攪動起來,一陣陣反胃讓他不由得彎下腰大口嘔吐了起來。
幾次劇烈的胃部痙攣和嘔吐後,只有大量的酸水從嘴裡涌出。即便有一些食物殘渣,也都是不知多少小時前消化剩下的了。
蕭然擦掉嘔吐催生出的眼淚,看着地上那近乎清澈的嘔吐物,心裡突然一陣釋然。看來剛纔就是做了一個離奇的夢,一個由過去的記憶拼接起來的夢。
松雞、鹿腿,那都是和胡八一他們第一次去崗崗營子期間吃過的,至於湯裡的土豆、山芋,那是在浮頭村徐二家喝的玉米糊糊裡的配菜。𤞃貊就更不用提,這一路過來雖然沒再見過那五色雜毛的仙家,可這兩個字是一直在提醒他。就連和金太奶有關的元素,也都在夢裡出現了。
至於另一個自己,不過就是他一直在恐懼和擔憂的,藏在腦袋裡像搶回身體的正主罷了。
夢嘛,就是各種抽象的組合、放大和扭曲罷了。別說幾分鐘做個一小時的夢,還有人幾分鐘夢完一整年呢。多想無益,多想無益……
二叔此時遞過來一個水壺,滿臉擔憂地給他拍了拍後背。蕭然把水倒進嘴裡漱了漱口,又灌了幾口水。冰涼的水,讓他打了一個寒顫,繼而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此時兩人只有眼前一條路可走,別無他選。整理好行裝,二叔便小心翼翼地先行向前去查看了。
蕭然也把一應物品收好,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可剛走出沒幾步,他突然聽見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繼而是“咔嗒”一聲響,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上方落了下來。
他警覺地轉身,打着手電向上照去,黝黑的洞口安靜如前,沒有任何動靜。
他又把手電光向下,移動到洞口正下方,之前發出聲音的地方。在枝杈之中,似乎有一個黑黢黢的東西,還微微反了一下手電的光。
他趕緊快步過去,撲拉開表面的枝杈,一根黝黑的流光天晷針,此時正躺在那裡。
蕭然的頭突然有些暈,心裡也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他撿起這支天晷針,又把手伸向自己之前放天晷針的口袋。
當他的手指觸碰到那冰涼的東西時,大腦瞬間轟然空白。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毛孔在豎起,明明是寒冷的地洞中,頭上卻滲出了冰涼的汗珠。
他抓着那冰涼的東西緩緩抽出,雙手攤開置於眼前。他的左右兩手,各有一根漆黑的流光天晷針。兩根天晷針的形狀一模一樣,連下方的斷口,都如同一個模子裡澆鑄出來的。
那個蒼老而破碎的自己,一瞬間又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掛着那決絕且無奈的微笑。
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在頭頂響起,他下意識地擡頭,這一次,上方的黑洞處出現了兩個亮點。那兩個亮點緩緩下垂,露出了後面毛茸茸的臉。
五色斑斕毛雖然依舊茂盛,但蕭然一眼就認出,是之前見過的那隻幾乎禿毛的𤞃貊首領。它的眼中閃着意味不明的目光,卻並沒有任何威脅的意味,粗大的尾巴不時在身後舞動,蕩起的灰塵從洞口處落下。
剛纔的一切不是夢,至少不完全是夢。老𤞃貊送上了另一根流光天晷針,那個蒼老的自己扔過來的天晷針。
那個自己所說的“他”,究竟是誰?
“小然!這路就一條,趕緊走吧!磨蹭什麼呢?”
二叔的聲音傳來,蕭然瞬間從遊離中驚醒。他趕緊收起了天晷針,支應道:“東西掉了……馬上來……”
他匆匆走出幾步,再回頭看去,黢黑的洞口,已經沒有了老𤞃貊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