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擊刃梟雄恩師跨鶴

房外陣陣秋風的蛩聲,發出蕭索的悲吟,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了,在黑夜中,一切都歸於沉寂,白天的喧囂活動,這刻回想起來,好像是另一個世界上的事情。

展鵬飛在秋風蛩語聲中,聽到三下彈指微響,立刻跳下牀,順手抓起長刀,開門出去。

牆頭一道人影向他招招手,轉身躍去,展鵬飛身形縱起,身形如大鷹撲空,掠過院牆,落在巷子中。

他腳下不停,跟着前面的人影奔走,不一會兒,已到了城郊大道上,舉目但見一片黝黑。

前面的人影在路邊一座涼亭前停步,展鵬飛趕上去,跪下行禮,道:“弟子見過師父。”

在他面前的是個中年人,瘦長個子,手中也提着長刀,他拉起展鵬飛道:“不必多禮,阿平馬上就會來此會合。”

展鵬飛粗壯的身軀扭動一下,轉眼四望,問道:“阿平是誰?”

“是爲師的乾兒子。”他師父說:“但你不要多心,他和你一樣,外面沒有一個人曉得我和他的關係。他也不知道你的事情……”

展鵬飛笑了一下,他那副忠厚端正的面容,一望而知不是那種小心眼會嫉妒的人,不過他的笑容並沒有掩飾得住內心的緊張。

他師父看了出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溫和地道:“放輕鬆一點兒,你將來是我徐天覆的繼承人,也就是五行派的掌門,如果修養功夫不到家,凡事沉不住氣,如何擔當大任?”

展問飛囁嚅一下,道:“師父,弟子不想做五行派的掌門人。”

徐天覆笑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正因爲你不貪不忮,所以本派掌門人非你當不可,當然,你現在還太年輕太嫩,從未踏入過江湖,但這都不成問題。等咱們今晚截殺快劍門請來的人手之後,咱們就動身前往武當山,這一路上,你可以歷練一番,到了武當,更是高手如雲,困難重重,經過這次行程,你的江湖經驗,比別人在江湖上混三五年還要管用。”

他們靜默下來。過了一陣,展鵬飛輕輕道:“師父,大概是阿平到了。”

徐天覆讚許地道:“好極了,你耳功之佳,已經超過爲師啦,古人說英雄出少年,這話一點兒也不假。阿平以輕功見長,爲師從來聽不出他行動聲音……”

一道人影隨着秋風響聲飄入亭來,當真輕如羽毛,快如閃電。

這條人影落地現身,但見他身量矮小,一身緊身黑衣,背上斜背一口長劍。在黑夜中,展鵬飛發現這個素未謀面的同門,面龐白皙,好像從未曬過太陽,與他的黝黑麪孔,恰成強烈對照。

此外,這個少年眉清目秀,微笑之時,牙齒閃耀出潔白的光芒。他的聲音也帶着稚嫩的味道,說道:“啊,義父,我沒有遲到吧?”

徐天覆道:“沒有,你來得正好,這一個就是我今天才告訴你的展鵬飛,你叫他大哥,以後要聽他的話。”

阿平現出潔白的牙齒,笑着道:“小弟見過展大哥。”

展鵬飛心中很高興,暗忖,在五行派中,我終於有個同伴了。

這個秀逸的少年,也使他泛起了愛惜之心,當下伸手握住他手掌,道:“師父剛剛纔告訴我,也從沒有提過你……”

他不但感到阿平雙手細小柔軟,而且發覺他微微掙動,好像不想讓他握住似的,心想:

他一定是第一次見面,不好意思太親熱。

於是放開手,退開兩步。

但他一點兒也不在意。

徐天覆道:“我一直希望你們見面之時,能夠合得來,現在至少展兒沒有問題啦……”

展鵬飛道:“只要是師父信任的人,弟子一定合得來,何況平弟年輕俊秀,他一定比我聰明得多……”

他的聲音渾樸誠懇,一聽而知字字出自肺腑。

阿平過來拉住他的手,道:“大哥,你纔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小弟算不了什麼!”

他笑一下,又露出潔白的牙齒,道:“你可知道,一旦遇上了強敵,只有靠你打硬仗,小弟輕功還過得去,以致到時跑得比你快……”他嘻嘻哈哈道來,卻是真話。

徐天覆輕咳一聲,道:“你們以後多的是聊天的機會,現在仔細聽我說。”

兩個年輕人都把注意力轉到徐天覆身上,這個五行派的掌門人才又道:“我得到的消息,說快劍門重金聘請了盜泉雙怪,來偷本門的三獅玉印,他們今夜就動手!”

展鵬飛和阿平都哦了一聲,阿平問道:“敢問義父,那三獅玉印若是讓快劍門偷去,有何用處?其次,義父怎知盜泉雙怪準在今晚前來動手?”

他一開口就連間兩個關鍵性問題,徐天覆讚許地點點頭,道:“問得好,關於第一點,那一方三獅玉印,正是快劍門與本派結怨的根源。據說在五十年前,這方三獅玉印本是快劍門的寶物,由於當時快劍門的掌門人李保山家中發生問題,這方玉印便隨着他李家一個女子,來到本派。”

他話聲略頓,面上泛起憂憤之色,尋思了一下,才道:“詳情現在沒有工夫慢慢說了,總之咱們與快劍門的仇恨卻這樣結下來的。一直到七年前,在爲師苦心多方偵查之下,才發現本派被對方收買的奸細是誰。我考慮了三日三夜,決定佯作不知,此外,我開始暗中培植你們兩個。同時,我又建造了一個巧妙機關,藏放玉印。這個機關開啓時手續十分麻煩,只要有一步弄錯,觸動了消息,那方玉印便將被千斤大石砸成粉碎。這個機關的消息,果然很快就傳到快劍門那邊了……”

展鵬飛已經覺得很明白,假如他師父不說下去,他決不會追問。

只聽徐天覆又道:“我又因感到對方的手段卑鄙,所以也收買了他們一個人作爲耳目,果然探聽不少機密。這些年來,本派大致上略佔上風,都因爲我在重要關頭,往往給對方一個假消息,而又得知對方的行動之故。像今天晚上咱們的行動,那是我早已透露說今日閉關練功,對方果然聘請了盜泉雙怪來盜三獅玉印,今夜便要下手了。”

展鵬飛感到更加明白,心想:師父既是使用這種奇謀,今夜一定如他所料。當下運足眼力,向四下查看。

只聽阿平說道:“義父,你這樣說法無疑從未考慮到對方也查出了我方奸細的可能性。

要知你幾年來都能趨吉避凶,屢次得手,對方若有高明的人,不難看出蛛絲馬跡,暗暗查出此秘密,這一點義父不可不防。”

徐天覆怔一下,才道:“你說得很對,唉,我早該跟你商量纔對,你的腦筋才智,比本派任何一個都高出很多,可惜我沒有早早與你商量大計。”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希望你將來能夠多多幫助你師兄纔好。展兒雖然不笨,但比起你來,還是差一大截。”

阿平笑道:“義父別這樣誇讚我,大哥聽了,心裡可能會不舒服。”

徐天覆道:“你放心吧,他胸襟寬大,個性沉毅,決不會多心計較。正因如此,他纔有資格做一派的掌門人。”

展鵬飛沒有插口,仍然耐心地流目向四下查看。

阿平問道:“難道義父座下的衆師兄們,竟沒有一個成器的麼?”

徐天覆痛心地嘆口氣,道:“誰說不是,簡直沒有一個行的,有腦筋的或是不忠心,或是貪財好色。忠心的卻又缺乏腦筋,武功也不太行。唉!還有我的那個寶貝女兒……”

展鵬飛聽師父提到他女兒時,才注意地望着這個高瘦的中年人,忽然發現他愁眉鎖起之時,面上擠出很多皺紋,流露出疲倦和老態。

他一方面很同情這個做父親的憂愁痛苦,另一方面泛起了一個少女的面龐,豔麗而嬌縱任性,心地偏狹,這便是他對這個美麗少女的印象。

雖然如此,他仍然對她有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阿平突然伸手推推展鵬飛,道:“我很羨慕你!”

展鵬飛一怔,問道:“爲什麼?”

阿平道:“因爲你身份雖沒有公開,人家只以爲你是對門雜貨店的夥計,可是你卻認識本派每一個人……”

展鵬飛這才恍然,微笑着安慰他道:“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你遲早會認識他們。”

阿平問道:“你是見過義父的愛女的,她長得一定很漂亮,是不是?”

展鵬飛感到他這一問有點兒不像話,生怕師父暗暗不滿,不覺爲他着急,吃吃道:

“她……她……很漂亮……”

阿平輕啊一聲,道:“唉,我真想見見她!”

這一句話更有點兒離了譜,卻聽徐天覆道:“你最好別和她見面!”

展鵬飛驚詫不已,忖道:“奇怪,師父好像一點兒都不生氣!啊,莫非打算把徐佳佳許配給他了,所以任他談論?”

他心中有一點兒不自在,可是迴心一想,阿平長相俊逸,看來似是富貴之家出身,正好匹配徐佳佳。哪像自己從小孤貧,如果不是師父收留,安插在對門的雜貨店,又授以本派絕藝的話,目下已不知變成什麼樣子的人了!這麼一想,登對大感釋然。

徐天覆拍拍兩個年輕人肩膀,道:“咱們暫時不談,反正佳佳這個女兒我已經不想認啦,你們纔是我的孩子,唉,……”

他還是禁不住嘆一口氣,又道:“時候已差不多了,你們警覺一點,等咱們收拾了敵人,便立刻悄然上路,前赴武當山紫霄宮……”

涼亭內寂靜下來,在黑夜中,秋風一陣陣吹刮,那條沓無人影的直道看來倍感荒涼悽寂。

過了好一會兒,已是二更過快到三更時分,阿平輕輕道:“假如敵人現在還不出現,那就要等到明天晚上了。”

他話聲剛落,展鵬飛忽然噓了一聲,低低道:“有人來啦,但不止兩個!”

一眨眼間,三道人影出現在數丈外,疾奔而來。

他們施展的是陸地飛騰之術,可見得乃是長途奔跑而來。

正因此故,腳下聲音比施展輕功時重了許多,在常人耳中,還沒有聲息,但在展鵬飛這種內外兼修,而又天賦耳聰特佳之士,卻能遠遠聽見。

徐天覆一抖雙臂,身形如大鳥般飛了出來,輕飄飄落在路中心,擋住那三個夜行人的去路。

那三人的腳步一剎,目注這個突然阻路之人。

他們迅即識出了來人是誰,其中一個也是高瘦個子的中年人,冷笑一聲道:“原來是五行派掌門人徐兄親自出馬,你的消息靈通得很呀……”

他說話時,便有一人移近涼亭,查看亭子內外,然後迅即發出暗號。

那瘦長個子的中年人又遭:“更想不到的是徐兄孤身前來,竟然未帶幫手,敢是認爲我盜泉雙怪不難應付,用不着勞師動衆麼?”

徐天覆的目光這時纔回到發話的人面上,嚴峻地道:“戴兄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今夜果然是對付本人而來的。這樣也好,咱們別的話也不必多說了!”

姓戴的中年人搖頭道:“徐兄錯了。憑我盜泉雙怪戴迅、王速兩人,可的確招惹你不起,所以我們不是對付你老兄來的!”

徐天覆疑惑地嗯了一聲,他心知盜泉雙怪戴迅和王速這兩人在武林中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定然不會當面抵賴。

但他明明是仇家對頭快劍門所聘的,此來不是對付他的話,卻對付誰?

王速走回來,他中等身材,面白無鬚,神情陰險。他仰天笑了一聲,道:“徐兄武功之高明,咱兄弟一向耿耿不忘,心中佩服得緊,所以咱們兄弟實在不是對付你來的!”

戴迅接口道:“徐兄不必多疑,咱們兄弟此來,只是打算瞧瞧你老兄那個機關有多麼巧妙而已。當然啦,如果徐兄在世,豈容咱兄弟瞧看那個機關,對不對?”

他打個哈哈,突然厲聲喝道:“徐天覆,對付你的人在此!”

徐天覆目光立刻轉到他身邊的人的面上,剛纔他已經打量過,卻沒有認出是什麼人,因爲此人相貌平凡,身材普通,除了手中拿着一個長條形物事,用布包着,顯然是兵器之外,別無一點兒特徵,實是無法辨識。

這人也和徐天覆對瞧,眼中漸漸射出兇悍懾人的光芒,霎時間氣勢迫人,威棱四射,那副平凡面孔,忽然變得兇厲剽悍之極。

徐天覆身爲一派掌門,自是見多識廣之人,心中迅即想到一個人,不禁一凜,道:“這一位敢是幽州殺手晁任重晁兄麼?”

那個兇悍的人應聲道:“徐兄猜得不錯,正是晁某人!”

他聲音寒冷如冰,含蘊着無窮殺機。

徐天覆雖然大爲凜惕,但並非驚懼害怕,見他很不客氣的樣子,於是也面色一沉,冷冷道:“晁兄來到我們宣城這個小地方,無怪變得目中無人了,哼,哼,徐某雖是不才,卻也不怎麼把晃兄放在心上……”

幽州殺手晁任重的表情全無變化,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好像對徐天覆的譏嘲奚落全然無動於衷。

甚至在他那張平凡的臉上,所泛現的兇毒剽悍威勢,亦不曾增加或減少,他徐徐動手把長形包袱解開,露出一把鑲滿了翡翠寶石的刀鞘,刀柄末端也嵌着不少光芒四射的寶石。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把長刀上,尤其是盜泉雙怪,他們乃是盜竊門的高手,一看鞘柄都鑲嵌了許多翠玉珠寶,可就情不自禁的暗暗估計此刀的價值,甚至還考慮到應該用什麼方法銷售這種贓物。

徐天覆掣出長劍,隨手把劍鞘丟到老遠。

隱藏在草叢黑影中的兩個年輕人,看到徐天覆這個暗示,便都悄悄起身奔去。

他們奔行的方向,正是返城之路,大約走了半里左右,阿平停步道:“這兒行啦,我們別走太遠。”

展鵬飛也停下來,轉身向師父那邊張望,眼中流露出憂慮之色。

在黑夜之中,又不是筆直的大路,他當然看不見師父和敵人的影子。

阿平拉他到路邊樹影中,藏起了身形,輕輕問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是不是害怕?”

展鵬飛怔一下,才道:“害怕?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因爲我惦記着師父的安危,人家有三個之多,如果一擁而上,師父吃虧可大啦!”

阿平道:“你放心吧,你沒瞧見那幽州殺手晁任重驕傲自負的樣子麼?他出手之時豈肯讓別的人插手?”

展鵬飛點頭同意道:“看來我果然是多慮了,那傢伙一副冷漠不在乎的神氣,當真是不準旁人插手的那種人。他的外號聽起來兇得很呢!”

阿平道:“哦?你不知道這個人麼?他是江湖上極爲著名的職業殺手,聽說出道了十年,沒有失過一次手的!”

展鵬飛登時大爲憂慮起來,道:“那麼師父不是很危險麼?”

阿平沉默了一陣,才道:“你說得對,義父的情況很危險。唉,我爲何一直都不大替他擔憂呢?”

展鵬飛聳聳肩,忖道:“你問我,怎麼知道?”

只聽阿平低聲自語道:“我明白了,這一定是我向來欽佩崇拜義父的緣故,所以我根本就沒有想到他的處境,只想到我自己的安危。”

展鵬飛一聽這個理由,覺得也說得過去,便道:“我們不如去瞧瞧師父的情形。說不定那盜泉雙怪沒有如師父所料先行離開……”

阿平搖搖頭,道:“不,他們一定先走,以便趁義父未能脫身以前,到義父家裡盜取玉印。義父的推測和我的既然一樣,相信錯不了!”

展鵬飛有點兒不服氣地忖道:師父的預測我做弟子的既不能置評,也向來應服,但你這小子算老幾?居然敢和師父相提並論起來。

他倒轉頭打量這個俊俏的少年,雖是黑暗中,可是他的眼力仍能把阿平面上的汗毛一根根數出來。

這個少年清秀白皙得簡直像個女孩子,甚至舉止談吐中,也帶有一點兒脂粉味。

展鵬飛猜測那一定是向來嬌生慣養之故。

他正在打量時,忽然聽到極輕的腳步聲,立刻伸手碰碰阿平,示意他戒備。

阿平一直凝神向路邊查看,並沒有看見人影。故此展鵬飛警告他時,他實在有點兒不大相信。

忽見兩道人影在兩丈以內出現,風聲颯然一響,展鵬飛已經躍了出去,攔在大道當中。

阿平不覺聳聳肩,忖道:義父說過展大哥天賦異稟,不但耳目之聰勝過常人百倍。而且一身武功。已有青出於藍之勢,現在看起來義父似乎並沒有誇大其詞呢!

當下他搖搖擺擺的行了出去,口中還發出“嘿嘿”的冷笑聲,在靜夜中,聽起來分外刺耳。

展鵬飛攔住的兩道人影,正是盜泉雙怪戴迅、王速兩人。他們奔來之時,曾經一直利用大道兩旁的地形材影等掩蔽身形,這是他們的習慣,在任何情況下,都儘可能隱藏起身形行蹤。

此所以阿平雖然一直查看着,也沒有發現他們。

阿平走近展鵬飛身邊時,但見盜泉雙怪已經掣出兵器,戴迅是一條亮銀較鞭,王速拿着一對判官筆。

戴迅沉聲道:“你們幹什麼?何故攔住我等去路?”

他自然知道攔路之人,必是五行派的伏兵,但爲了要有機會打量查看這兩人,以及觀察四下情勢,才發出這等不痛不癢的問話。

展鵬飛沒做聲,依他的意思,根本不必多言,殺將上去就是了。

阿平卻在後面應道:“我們是專門收妖伏怪的天兵天將,奉師祖徐天覆之命,把守此地,你們若想過得這一關,須拿出一點兒本事來。”

戴王二人現在已瞧清楚對方,只是二十左右的少年,又聽說是徐天覆的徒孫,感到這話十分可信,當場心定膽壯,齊齊發出輕蔑的冷笑聲。

兩人刷地分開,王速雙筆一碰,發出“當”的一聲,急向阿平走去。

阿平斜退開去,一面掣出長劍。

戴迅銀鞭一掄,發出勁厲的風聲,聲勢洶洶的向展鵬飛打去,但只跨出兩步,便停了下來。

原來是被一陣強大森寒的刀氣所阻。

這時他才大吃一驚,發現對面這個少年,不但不是好欺負的,甚至簡直是罕見的強敵。

以他那麼老練的江湖道,這時只顧得急急凝神運功戒備,忘了發警告通知王速。

那邊王速雙筆一分,身形捷途飛鳥般撲去,筆尖分襲阿平身上數處大穴。

阿平一面揮劍招架,一面躍開,他身法之快,比起素以輕功見長的王速似是更勝一籌。

是以王速第一招徒勞無功,心想:這小子好生滑溜,可別要吃他逃掉。

念頭一轉,急急跟蹤追補,霎時已追出三四丈遠。

這邊展鵬飛發刀攻敵,第一招“神龍抖甲”,刀光如練,飛瀉疾劈。

戴迅手中銀鞭呼地掃出,卷敵刀,點敵面,一招之中蘊藏兩種變化。

展鵬飛心中暗暗稱奇,敢情他已發現敵人的鞭招中,有一個致命的破綻。

他只須踏向庚西金位,刀化“飛魚勢”,定可把敵人剖腹開膛,當場劈死。

可是他實在不敢相信這個鼎鼎大名的盜泉雙怪之一,武功竟會如此稀鬆。

暗念大概是一着深不可測的誘敵絕招,當下腳踏甲寅本位,長刀刷一聲斜挑敵鞭。

但見戴迅馬步一轉,讓過了他這一刀。

好個戴迅得理不讓人,銀鞭盤打搶掃,招式凌厲,夾着一片震耳風聲,把展鵬飛打得有點兒手忙腳亂,連連後退。

阿平的情況這時候跟他完全不一樣,原來他輕功之佳,遠遠超過王速,手中劍招細膩精妙無比,但見他在工速身前身後忽隱忽現,劍劍攻襲大穴要害,把王速打得團團直轉,只能勉力防守,全無反擊之力。

阿平偷眼看見展鵬飛的情況,頓時心中一急,攻得更加迅疾兇毒。

恨不得一下子打倒了王速,好抽身過去幫助展鵬飛。

但這個時候可就顯出王速的成名,並不是僥倖的。他雖然已屈居下風,卻仍能強韌地支持下去,見招拆招,一點兒也不慌亂。

一任阿平催動劍勢搶攻了十三四招,仍然無法攻得下王速。

展鵬飛吃力的招架了二三十招,只打得他冷汗直冒,好幾次都險喪銀鞭之下。

正在危急之際。

忽然又發現敵人鞭招的後着變化出現破綻,與最初他所發現的破綻,大同小異。

展鵬飛這回已無可選擇;大喝一聲,腳踏丙午方位,長刀化作“風擺蓮花”之式,精芒暴漲,電急迅疾掃劈。

但見他長刀一直劈入鞭影中,毫無留滯的劈中了戴迅胸口,戴迅方自慘叫出聲,已被展鵬飛一腳踢翻。

展鵬飛後面的一腳乃是他平日修習慣了的腳法,目下施展之時,根本不經思索就使出來。

是以直到敵人飛撲數尺之外,他才發現這一腳妙用甚多,一來假使敵人只傷不死,補上了這一腳就剛好要了性命。

二來時間配合得甚好,那戴迅胸前噴濺出來的鮮血,決計噴不到他身上。

他生平第一次出手,第一次殺人,不覺泛起了奇異的感覺,一時爲之愣住。

阿平的叱喝聲不時傳來,展鵬飛過了好一陣才被驚醒,轉眼望去。

只見阿平佔盡上風,劍光閃閃,從四方八面進攻王速。

他雖是贏定了,但王速的判官雙筆防守嚴密之至,竟然無懈可擊。

展鵬飛的眼力迥異常人,不用走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王速的雙筆招式,他只略略一看,就發現不少破綻。

他感到難以置信地忖道:師父雖然向來很誇獎我習武的天份。

然而這盜泉雙怪究竟也算知名高手,如何會如此稀鬆不濟,屢有破綻出現?

心念轉動之時,順腳行過去,又想道:“不過戴迅明明已死在我刀下,這個事實,證明我所看出來的破綻並無虛假。晤,假如我來對付王速,也能利用破綻殺死他,那麼,我就不要多疑啦……”

他想到這裡,胸中豪雄之氣迸發,威嚴地道:“阿平,你且退下。”

阿平應聲躍開數丈,突然感到十分詫異和不忿,忖道:奇了,這個土包子的聲音好像變得完全不同啦,哼,下次我偏偏不聽他的話,看他怎樣?

展鵬飛刀氣滔滔不絕涌去,王速不得不把全副精神和力量集中於應付這個少年。

只見展鵬飛站成一個姿勢。

那副樣子,任何人一望而知他信心十足,而且極爲冷靜忍耐。

假如敵人不先動手的活,看來他大概可以這樣子對峙上三五天之久都不動彈。

王速被這種感覺壓迫得忍耐不住,雙筆一分,一招“雙飛燕”,左筆上取五關要害,右筆兇毒地籠罩敵腹三處大穴。

展鵬飛大喝一聲,腳踏戊辰土位,一招“野狼潑水”,刀勢橫撩,“咯”的一響,重重地敲中王速右手判官筆筆身。

王速虎口一熱,筆落塵埃。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腦子裡除了“逃走”兩個字之外,已無別念。

爲了逃生,左手判官筆立時閃電般疾戳出去。

展鵬飛不知如何,對王速的心意看得一清二楚,好像人家已寫下來,所以他能夠讀出來似的。

他虎軀一側,腳踏乙卯木位,長刀使出“秋蟬飲露”之式,但見精芒電掣掃去,一閃即隱。

那王速已慘哼一聲,連退六七步,最後一跤跌倒在塵埃中,動也不動。

阿平只瞧得目瞪口呆,半晌不會做聲。

直到展鵬飛把兩具屍體拖到路邊茂密草叢之後,回頭道:“阿平走吧。”

阿平馴服地道:“是!”他應了之後,才突然記起自己剛纔打算不聽他話的決定。

可是這回仍然是不知不覺的服從了,當下大大不服氣起來,鼻子裡用力地哼一聲。

展鵬飛舉步奔去,阿平縱身一掠,已趕到他身邊,與他並肩馳去,口中道:“義父一定把壓箱底的絕招傳給你,哼,他偏心得很!”

展鵬飛聽了這話,暗暗感到他的想法相當嚴重。

往往很多家門派內部不和,就是起源於“妒嫉”。

他想不出什麼話好說,只好說道:“你別多心,師父不是這種人。”

阿平好像又把剛纔的話忘記了,改變話題說道:“我們趕到那邊,你獨自奔上去,不必隱起蹤跡,最好還大聲叫喊義父,告訴他有人到家裡侵擾……”

展鵬飛問道:“那麼你呢?”

阿平道:“我躲起來,如果那職業殺手打不過你們逃走時,我便突然出手堵截,務教他今夜不能活着回去……”

展鵬飛用不着想,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便應了一聲“好”。

兩人順着大路奔了一程,展鵬飛突然加快腳步,一手拉住略略超前的阿平。

阿平掙一下沒掙脫,才停下腳步,道:“你拉住我幹什麼?”

聲音中顯有不悅之意。

展間飛忖道:奇怪,他爲何很不高興呢?唉,這個人就像個女孩子一樣,無緣無故就鬧彆扭,使人莫名其妙。

不過他決不說出心中這種感想,只道:“你不是說過叫我獨個兒上前的麼?”

阿平道:“是呀!”

展鵬飛道:“前面轉個彎就到啦,但你還往前跑。”

阿平道:“我以爲你忘記了我的主意。”

展鵬飛不解道:“忘記你的主意?這話怎說?”

阿平突然笑一聲,友善地道:“沒有什麼,你別問啦,我現在就落荒而去,從野地潛行過去,好不好?”

展鵬飛點點頭,道:“好,你可要小心啊!”

他的聲音十分誠懇,一聽而知是發自心底的關心,情意深厚。

阿平怔一下,才道:“謝謝你,你自己也要小心纔好。”

展鵬飛不再說話,放步奔去。

轉一個彎之後,但見六丈處的大路中心,兩條人影挺立對峙,遠遠便可以看見那幽州殺手晁任重的寶刀光華泛閃。

他們對峙而立,全無聲息。

展鵬飛心中大吃一驚,因爲這種對峙形勢,對他師父大是不利,晁任重這個職業兇手顯然是那種擅長雷霆一擊的刀法名家,他師父應當以五行門著名的水火遁步,盤旋對敵纔對。

豈可與人家對峙,讓對方得以凝聚氣勢功力,作那凌厲的一擊?

這些想頭只是一掠而過,他更不遲疑,扯開嗓子,叫道:“師父,師父,不好啦……”

他一邊叫,一邊跑過去,還故意加重步伐。

大路上的兩個人仍然不動,展鵬飛叫號的嗓音,衝破了黑夜的沉寂。

他咚咚疾跑上去,行至近處,突然又大吃一驚,原來他師父徐天覆挺立的姿勢微有改變,只見他背脊漸漸拱起,胸口收縮。腰肢也彎低了不少。

任何人一望之下,都曉得他必是胸腹間受了傷,只不過直到現在才露出支持不住的樣子。

展鵬飛百感交集,叫道:“師父,你怎麼啦?”

叫聲中已衝到師父身邊,伸手扶他。

徐天覆口中發出沉重急促的喘氣聲,吃力地道:“展兒,快走,不要管我……”

展鵬飛發現師父胸前已出現一塊血漬,但隔着衣服,還看不出傷勢有多嚴重。

屹立如石像的幽州殺手晁任重傳來冰冷的聲音,道:“小傢伙,什麼事不好了?”

展鵬飛下意識地應道:“有兩個混蛋跑到我們那裡去……”

他的聲音突然中斷,還放開了扶住師父的手,轉身面對着晁任重,怒聲道:“你殺傷了家師的,是不是?”

晁任重道:“不錯,到你們家去的那兩個人,也是和我一齊來的。”

展鵬飛罵一聲混蛋,打背後掣下長刀。

徐天覆衰弱的聲音傳過來,道:“展兒,快走,你……你不行……”

晁任重冷冷道:“姓徐的,你放心吧,這小傢伙馬上到黃泉路上和你會合,他準逃不了,也活不了……”

展鵬飛一聽師父的聲音,便感覺到他傷勢極重,恐怕難以活命,登時熱血沸騰,怒氣填膺。

面對眼前這個殺師的仇人,除了仇恨之外。別無他念,根本忘了害怕,更沒有逃走念頭。

他忽然大喝道:“呸,住口,姓晁的你這個萬惡殺手,爲了錢財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就是不怕死,非跟你幹不可……”

他一邊喝罵,一邊提刀追上去。

幽州殺手晁任重冷曬道:“常言道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這話果然不錯。嘿,嘿,老子只怕你夾尾巴開溜,害我要多費點手腳。你既然不逃走,那自然最好不過了……”

他仍然屹立原位,目光銳利如刀,凝視着展鵬飛的一舉一動。

展鵬飛一股銳氣,追到近前,長刀斜斜提起,作出劈殺姿勢。

他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神情兇厲,完全是一副奮不顧身的樣子。

幽州殺手晁任重心頭一震,忖道:“這小子氣勢好生凌厲,我刀下殺人不少,見過了很多不怕死敢拼命的人。

“可是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有他這種懾人的威勢。

“唔,這小子雖然只是徐天覆門下的無名小卒,但我可不要輕視了他……”

他念頭尚未轉完,展鵬飛已大喝一聲“殺呀”,人如猛虎,刀似毒龍,在霹靂似的喝聲中,迅猛攻去。

晁任重寶刀揮動一下,腳踏七星步,疾向左方閃去,閃出三四步,迅即改爲後退。

但見展鵬飛如虹的刀光,一直進殺,直到晁任重退出四步。

他這一記刀勢纔算是落空了。

展鵬飛壓根兒不知道自己這一刀,居然把鼎鼎大名的幽州殺手晁任重迫退了許多步,竟是一件何等駭人聽聞之事。

還深深爲了這一刀完全落空而更爲光火,假如有可能的話,叫他生吃這個仇人之肉,喝這仇人之血,他決不會遲疑。

他心中實在恨得無可形容,長刀一揮,又喊出響雷般的殺聲,一招“將軍出塞”,刀光如潮涌去。

這一招他使得奔放壯烈,激昂跌宕,當真有不可一世的豪氣雄風。

幽州殺手晁任重一口氣連退了十幾步,被這少年的一刀殺得險些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纔站住腳,那張全無表情的平凡的臉上,泛起了震驚的神色。

他萬萬想不到這個口音猶稚的少年,功力如此深厚,刀法如此雄健,再加上他那一腔比常人強烈百倍的仇恨,竟然先後把兩招不算奇奧的刀法使得威風八面,氣勢之強,縱是千軍萬馬齊上,亦將爲之辟易退卻。

這晁任重一方面是震驚,一方面是兇心更熾。

暗忖:如果我今晚不能殺死此子,則遲早要死在他刀下。

他也極力催發自己的兇戾之氣,大喝一聲,寶刀電掣劈去。

展鵬飛揮刀一架,“鏘”的震耳一聲,兩人各退了一步。

雙方拼的這一刀,已看出大家的腕力和內勁都差不多。

晁任重兇名極著,也只有他能接下這種刺殺一代掌門人的生意。

可是他實在想不到殺出來這麼一個小夥子,居然比他師父還難鬥些。

展鵬飛不必驗看,已知道自己手中的長刀刀刀已經崩缺,他瞧都不瞧,只要這口刀未曾斷爲兩截,還能夠殺人就行。

他的氣勢有增無減,又像響雷般大喝一聲“殺呀”,揮刀劈去。

幽州殺手晁任重不肯與他硬幹,迅快又退。

但見他腳法奇奧,身形忽左忽右地退去。

突然間晁任重腳步一滯,展鵬飛的刀光立刻趕上了,好像驚濤駭浪般涌到,喀嚓一聲,晁任重那顆頭飛出丈許之外。

展鵬飛一腳踢去,砰一聲把那具無頭屍身踢倒了,一股血箭射出,登時染紅了一大片地面。

路邊的草叢中躥出一條黑影,原來一阿平。他急急道:“我們快去瞧瞧義父……”

話聲顫抖,很像是哭聲。

展鵬飛不必特地去想,只看他躥出來的位置,便曉得了那幽州殺手晁任重剛纔爲何會腳步滯了一下之故了。

他不禁嘆口氣,跺腳轉身奔去。

徐天覆弓着身子,以劍拄地。

他沒有倒下去。

展鵬飛、阿平兩人來到他身邊,阿平抱住他,帶着哭聲道:“義父,你傷得很重麼?”

展鵬飛哼了一聲,道:“我們瞧瞧怎樣把師父擡回去治療是要緊的事。”

言下之中,大有責他不該弄出這等哭哭啼啼的樣子。

他仗着特銳的目光,仔細一看,單是看了師父的臉色,便已胸口一涼,一陣深沉無比的悲痛涌上了心頭。

徐天覆面色蒼白如紙,兩目無神,面部的肌肉因疼痛而扭曲在一起,假如他不是內外兼修的高手,相信老早就倒斃在路上了。

他艱難地說道:“你們別動我,我一動傷口迸裂,馬上就連話也來不及說了。”

展鵬飛跪在地上,神色莊嚴肅穆,只有眉宇間流露出心中的悲哀。

他靜靜地說道:“師父有什麼訓誨,弟子在恭聽。”

徐天覆微笑一下,可是這個笑容到了面上之時,那些肌肉只顫抖一下,根本不成其爲笑容。

“飛兒,你這樣就對了。”他說:“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但有很多話要吩咐你們……”

他停歇一下,把心中許許多多的事情總括起來,找出一些頭緒,才道:“第一點,是我的死訊應該如何宣佈。爲了避免麻煩起見,你們不要收拾我的屍體,把我搬到晁任重那邊,讓武林同道誤以爲我是和他同歸於盡的……”

阿平失聲哭出來,但立即忍住了。

“可是展兒要帶走晁任重的刀,將來這一把刀,就是你殺死晁任重的證據,我希望你的師兄們最後能知道這件事。”

展鵬飛冷靜如鐵石,應道:“弟子記住了。”

徐天覆又道:“第二點是那三獅玉印,此印在阿平處。我私人的田產以及本派的公產,全用這枚三獅玉印,並且在縣衙立了案,非有此印,不得售賣那些產業。你們好好保管,將來可用此印,掌握那些財產……”

展鵬飛對這些事情可就不大瞭解,問道:“爲什麼要這樣安排呢?”

徐天覆道:“現在沒有時間慢慢解釋了,總之,你們保有此印一天,本派那羣不成器的弟子,休想動什麼壞腦筋。你的掌門位置,亦可得到相當保障。”

阿平道:“義父,我把玉印交給大哥好不好?”

徐天覆沒有回答,說道:‘第三點,我那寶貝女兒徐佳佳,唉,她自幼喪母,被我嬌縱得不成樣子,後來已無法收拾,你們看在我面上,將來盡力照顧照顧她……”

展鵬飛、阿平都啊了一聲,連忙答應了。

展鵬飛道:“師父,佳姑娘的事不用吩咐,弟子曉得怎樣做。”

徐天覆道:“但不可讓她糟塌本派聲譽,你們別一味依順她。”

展鵬飛道:“弟子知道……”

徐天覆透一口氣,好像心事已了,很想就此安息,但突然精神一振,又道:“還有三件要緊之事未曾告訴你們,頭一件是我和快劍門的決鬥,將來要由展兒代替赴約了!”

展鵬飛奮然應道:“師父你老人家放心,只要是您的事情,縱是叫弟子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徐天覆遭:“好,第二件是這趟武當之行,關係到明年端午節本派與快劍門公開決鬥的成敗。爲了本派的存亡,你們此行絕對不能失敗,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達成任務。你們記住沒有?”

展鵬飛。阿平一齊應道:“記住了!”

“第三件是明春端午節兩派決鬥之後,本派如是敗北,自然須得奉上三獅玉印。但如果勝了,你們也要利用此印,設法解怨消仇,結束這近百年來兩派之爭。這件事不大容易做,但仍然希望你們做到。”

這兩個年輕人都齊齊應了,阿平卻忍不住哭出了聲,跟着還用雙手捂住面孔。

展鵬飛伸手拍拍他,聲音十分親切地道:“阿平,你瞧,師父這一番話不啻是臨終遺命。但他老人家意氣自若,毫無畏懼,這纔是英雄本色。你要學他的樣子纔對。現在且別哭,聽聽師父還有什麼交待的沒有……”

他那親切而又沉着的聲音,進入阿平耳中,果然使他激盪悲哀的心情馬上就被理智抑制住,停住了哭聲。

徐天覆深深吸一口氣,道:“飛兒,你們武當之行,爲師十分擔心。但如果不冒此險,我們五行派明春的公開決鬥中,一定無人能抵擋快劍門的十二快劍大陣。相較之下,還是到武當走一趟,還有一線希望。你好自爲之,爲師死後若是一靈不昧,定必暗中護佑,使你們獲得成功。”

他長長吁一口氣,身子一軟,向前倒下。但阿平一直抱着他,是以沒曾僕到,只倒在阿平懷中。

阿平大叫一聲“義父”,聲音淒厲悲愴。

展鵬飛鼻子一酸,虎目中涌出淚水,順着面龐直流下來。

阿平看看義父確實已經死了,悲從中來,不禁放聲大哭。

過了一陣,展鵬飛在他耳邊道:“阿平,別哭啦,咱們得動身了。”

阿平悲聲道:“我不去。你自己去你的……”

展鵬飛道:“什麼,你不去?”

阿平帶着哭聲,道:“我不去,不去!”

展鵬飛愣然瞪大淚眼,瞧着這個少年,隱隱感到他乃是在發脾氣,卻不明白他何故發起脾氣來?

他等了一下才道:“師父不是叫我們兩個人一道去的麼?唉,如果你心裡悲傷害怕,那麼不去也好……”

阿平尖聲大叫一下,幾乎把展鵬飛駭得跳起來,心想:他怎的老喜歡學女孩子的動靜?

他尖叫過之後,才連哭帶罵道:“誰像你這麼沒心肝?義父死了,你連屁都不放,還叫人家不要哭?你啊,真是狼心狗肺,不是東西……”

他罵得尖刻,話又說得快,連珠彈般向展鵬飛直轟過來。

但半晌沒聽到展鵬飛做聲之後,阿平在悲恨中,亦感到奇怪,擡眼望去。

目光到處,只見展鵬飛滿目淚痕,誰說他對義父之死不感到悲傷呢!

阿平一愣,道:“啊……啊……你也哭了。我……我罵錯你啦……”

展鵬飛伸手從他懷中抱起師父,起身行去。

阿平連忙跟着,不時發出抽噎的聲音。

來到那職業殺手幽州殺手晁任重屍體旁邊,展鵬飛停步回顧。

阿平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大聲叫道:“喂,你真的要把義父的屍體扔在路上麼?”

展鵬飛瞪他一眼,但旋即想起師父很疼這個少年,登時涌起一股愛屋及烏之情,心中一軟,放緩了聲音,道:“師父遺命,要佈置得好像他與晁任重同歸於盡一般,你沒聽見麼?”

阿平道:“啊!不!不可以這樣,我們必須找個好地方,把義父隆重埋葬才行……”

展鵬飛真想說他是“婦人之見”,卻終於忍住,看準了距晁任重屍體六七步遠路邊,相當合適,便過去把師父放下。

接着還取過師父的長劍,在晁任重胸前要害刺了兩記,留下明顯的痕跡,才放回師父手中。

他做這事情之時,態度非常冷靜果決,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

一切佈置停妥之後,他跪在師父身邊,叩拜行禮,阿平不知何故,連忙也跟他跪叩如儀。

展鵬飛喃喃道:“師父,你在天英靈,請保佑我們。我和阿平此行,誓必竭盡所能,達成任務,明年端午節,在天下英雄衆人目視之下,將快劍門擊敗,使五行派名揚天下,絕對不負你生前所望!”

他禱禮完畢,徐徐起立,突然失聲大號,接着大踏步行去。

阿平連忙跟上去,一面拭淚,一面拉住他的手臂,說道:“大哥,你重任在身,可千萬別太悲傷纔好……”

但他的勸說根本沒有一點兒用處,因爲他的活還未說完,自己悽悽切切地哭起來。

展鵬飛大哭三聲,胸中悶氣泄出,雖然仍舊悲暢,但情緒的波盪已大爲平復,人也恢復了冷靜。

他暗自忖道:“師父臨終之時,還要我化解五行派和快劍門派之間的仇恨。這樣說來,師父雖是死在快劍門所僱請的兇手刀下,可是這一筆血帳仇恨,只能到晁任重身上爲止,晁任重爲我所殺,我已無法再向快劍門報復啦!只是禍由快劍門而起,如若就此罷手,實在又很不甘心……”

他想來想去,找不出一條既不違師命,又可報師仇之計。

故此走了七八里路,還不曾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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