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斯理大是反感:“每一個人都在努力想找出王大同神經失常之謎,她有甚麼權反對這個反對那個?陳長青黃堂小郭,是眼前可以通知得到,而且又有能力辦事的好朋友
我認識原振俠醫生不久,而且也不一定可以找得到他,別理會她願不願意!”
白素吸了一口氣:“好,那就陳長青吧!他各種古怪設備多,叫他帶些設備,儘快來。”
衛斯理遲疑了一下:“黃堂那裡──”
白素嘆了一聲:“警方人員一到,必然是封鎖這一區,我們就無法活動了。”
衛斯理拿起了車上的電話,撥了陳長青的一個電話號碼──陳長青和衛斯理有約定,交換了一個最有效可以找到對方的電話。
電話倒是一響就有人接聽,可是傳來的,卻是電話錄音,要求留言。衛斯理再打自己家裡客廳的電話,也沒有人聽。
衛斯理拿着電話,望向白素,正在這時,忽然,礦洞之中,起了一陣異聲,雖然車窗全已關上,可是那股異聲入耳,還是刺耳之極。
很難形容這陣異聲給人的震撼,那像是千萬人一起擠出來的淒厲慘叫聲!
那陣異聲在才一發生的時候,已是驚人之極。可是它還是以驚人的速度在擴大,整個礦洞,像是在剎那之間,變成了一座炸了開來的地獄,隨着異聲,是一大團烏雲,向外疾涌了出來。
這時,衛斯理手中,還握着電話,他和白素,部曾有過許多怪異莫名的經歷,可是這時,在最初的半分鐘,他們也不免怔呆。
雖然他們很快地就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事──那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聽了令人遍體生寒,全身骨頭都發酸的聲音,是成千上萬的蝙蝠正在盡力號叫,而且一面叫着,一面向外飛撲而出。
同時,有更多的蝙蝠,自外面覓食歸來,要進山洞去餵它們的雛鳥,就在洞口相遇。
蝙蝠有着極敏銳的感覺,雖然它們的視力極差,可是它們有特殊的超聲波探測的本能,在高速度的飛行之中,不會碰撞到甚麼東西,兩隻蝙蝠互相碰撞,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可是這時,自礦洞之中涌出來的蝙蝠,卻個個都像是瘋了一樣,不但嘶叫着,互相碰撞,而且,也撞進了要回洞去的蝙蝠羣中。
成千上萬的蝙蝠,都陷入了瘋狂的狀態之中,很快地,車子頂上,就傳來了急驟的“拍拍”聲,像是落下了一陣冰雹。
不問可知,那是被撞跌下來的蝙蝠,落到了車頂之上,聲音是那麼密集──也不必想像在車頂上,剎那之間,究竟跌下了多少蝙蝠,因爲只要看看車頭的情形,就可以明白了。
大量的蝙蝠,撞向車前的玻璃,它們撞得如此堅決,如此勇敢,如此有力,叫人聯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日本空軍的“神風自殺隊”。
每一隻撞向玻璃的蝙蝠,都發出了令人寒毛直豎的“拍”的一聲,接着,化爲血肉模糊的一團,連骨帶皮帶肉,就黏乎乎地貼在玻璃上,暗紅色的血,順着玻璃向下淌,形成血腥的,詭異莫名的圖案。
在他們還沒有定過神來之時,整個車前的窗玻璃上,就已經佈滿了不知被甚麼魔力催動而死亡的蝙蝠。雖然死的以不過是小動物,可是死亡的氣味是如此之濃,也令人驚心動魄之至!
白素可能是不忍直視眼前的血肉模糊,所以她的視線,偏了一下。
這一下視線的偏移,使她看到,車子外的地面上,已經鋪滿了跌下地來的蝙蝠,那些蝙蝠,在地上,還在拚命嘶叫,拚命搖動着它們的翅膀──它們不是鳥,它們是地球上唯一能飛的哺乳動物,它們的眼睛,閃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在這種幽光之中,令人直接地感覺到妖異。
而擡頭向上,已無法看到天空,更多的蝙蝠,把整個天空都遮住了!
他們的車子,被蝙蝠擠在天地之間,看起來,像是很快也會被擠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白素比衛斯理早了一秒鐘定過神來,可是處在這樣的環境中,他也不免驚惶失措,她定過神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驚叫:“快離開,快!”
要白素驚叫,已是不容易的事,而一叫,居然是要立刻離開,可見那時的情景,是如何可怕。
白素一叫,衛斯理整個人都跳了一下,頭頂幾乎和車頂相碰。
在那一剎間,他心念電轉,想到:礦洞中的蝙蝠,突然瘋狂地向外撲了出來,那一定是在洞中發生了甚麼變化,那變化必然非同尋常,自己是應該走到遠離礦洞,還是駛進礦洞去看個究竟?
衛斯理如果不起這個念頭,而是一聽得白素叫,立刻下了決定,把車子以極高的速度,駛離礦洞,那麼以後事情的發展,自然大不相同了。
可是如果衛斯理的第一反應是這樣子的話,那麼,衛斯理也不是衛斯理了。
事實上,異象一發生,衛斯理就立刻想到:礦洞之中有了異常的變故,不然,蝙蝠不會發狂。
而更重要的是,李宣宣肯定在礦洞之中,不論她從哪裡來,是甚麼妖魔鬼怪,發生在礦洞中的非常變故,都可能和她有關,也不能把她留在礦洞中不顧而去。
所以,在白素叫了之後,衛斯理又有大約兩秒鐘的猶豫。雖然只是兩秒鐘,可是情形卻在迅速惡化。白素在叫了之後,也立時知道了衛斯理何以沒有立刻行動,她伸手按下了一個掣鈕,啓動了車子的雨撥。
(注意過汽車的雨撥沒有?那是汽車上必有的裝置,普通之至,可是也奇怪得很──自汽車發明以來,不知有了多少改進,可是雨撥還是和最初一樣,還是要靠兩塊皮,把雨水撥走,而沒有更好的方法!)
雨撥一啓動,整個車前窗,變成了暗紅色,衛斯理在這時,也着亮了車頭燈。
兩股強光射出去,其實也難以看到甚麼,蝙蝠羣已經像是打了包的棉花一樣,把車子擠在它們之間了!
如果只是衛斯理一個人在,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考慮,他已足可以作出決定──必然是把車子駛進礦洞去──勇往直前,那正是衛斯理的本色。
但這時,白素和他在一起,他不但要顧及她的安全,也要顧及她的意見。
所以,他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向前一指,指向礦洞──白素的意見,或許不一定和衛斯理一樣,但是她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意,就必然會照他的意思去做。
衛斯理髮出了一下呼叫聲,這種呼叫聲,其實是一點作用也沒有的,可是在衝鋒陷陣的時候,人人都會不由自主,發出這樣的呼叫聲來。
這時,車子要自千千萬萬的蝙蝠之中闖出去,也就和要闖出千軍萬馬的包圍,沒有甚麼分別。
車子在啓動時,竟然像是陷進了污沼潭中一樣,車輪在地上足有半公尺高的蝙蝠上打滑,令得暗紅色的血,飛濺開來,車身震動了好幾下,才陡然向前,疾衝了出去!
衛斯理的車子,有特殊的性能──也虧得這一點,不然,若是普通的車子,絕無法在這種情形下逃得出去,結果是被大羣蝙蝠埋葬,形成駭人聽聞,史無前例的大慘劇。
別看這時,大羣大羣的蝙蝠,都失去了常性,連衛斯理的車子,也像是瘋了一樣,跳躍着衝進了礦洞之中。衛斯理陡然覺得白素冰凍的手,按到了自己的手背之上,同時,聽得白素喃喃地說了一句:“原諒我!”
衛斯理看到白素緊緊閉上了眼睛,他知道白素爲甚麼要那樣做和那樣說,因爲這時,礦洞中的情形,實在太可怕,太令人心悸了!
並不是說白素膽子小,不勇敢,而是女性對某種現象,有一種特殊的敏感,這種敏感,可以形成神經系統不可控制的戰慄。
一個很勇敢的女性,可以在一隻小小的昆蟲前嚇得發抖,發出尖叫聲,就是這個道理。
而這時,在礦洞中的情形是,幾十萬只十蝙蝠,還沒有生出毛來,肉紅色的身子在蠕動,全都從洞壁上跌了下來,鋪滿在礦洞的地上,車子疾駛而過,車輪在它們的身上輾過!
這種情景,連衛斯理也想閉上了眼睛不去看,只是他總不能任由車子撞到洞壁。所以,只有咬緊牙關,硬着頭皮,睜着眼睛。
幸而那一段時間不長,一到了礦洞的深處,那種可怕的情景消失,只有大羣蝙蝠所發出來的淒厲叫聲,還一陣一陣,自外面隱隱傳來,傳入耳中,仍然不免使人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
衛斯理呼了一口氣,白素在這時,睜開眼來,她口脣顫動,像是想說甚麼,可是一時之間,也發不出聲音來。衛斯理伸過手臂去,勾住了她的肩頭,兩人偎依着,很快恢復了鎮定。
但是,他們才一定過神來,又呆住了!
他們一擡頭,強力的車頭燈,燈光正照射在那個礦井旁的支架上。
就在剛纔,衛斯理用了不少力,把升降籠從二百七十二公尺深處,絞了上來,而且,鎖緊了絞盤的搖桿,升降籠是在支架之下,礦井之上。
可是這時,他們看出去,卻只見支架,不見了升降籠,而且,附在絞盤上的數字鍵,又赫然現着“三七二”這個數字!
這種情形,顯示了甚麼呢?
表示在他們離開之後,有人鬆開了鎖緊的搖桿,進入升降籠,下降到了礦井三七二公尺的深處!
只有這個可能!
就算是李宣宣在礦井之下,想要上來,她也無法把搖桿鬆開。
而未曾把搖桿鎖好的可能也不存在,因爲衛斯理十分清楚自己的習慣,而且,那個釦子生了鏽,若不是很用力,也根本移不開,別說會自己脫落了。
而且,在鎖上搖桿的同時,在升降籠之內的下降控制,也是扣上了的。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有人利用升降籠,下到了礦井的深處。
然而,這個可能,卻又沒有可能!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礦洞中不應該還有別人。
難道這裡真能通向陰間,是從陰間之中冒出來的厲鬼所幹的好事?
一時之間,衛斯理和白素思緒紊亂之至,望着支架上直垂下礦井去的鐵鏈,一句話也說不出,過了好一會,兩人才齊聲問:“誰?”
他們是在互相問:“是誰?誰下了礦井?”
問了之後,他們又動作一致──一起搖頭。
衛斯理伸手向礦井下指了一指,他思路縝密,剛纔由於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所以他難免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慌亂,這時,他已經有了一定的設想。
他道:“蝙蝠的感覺十分敏銳,尤其對超聲波,有特殊的感應能力,要使蝙蝠羣集體瘋狂,也就是有超聲波能達到這個目的。”
白素沉聲問:“你的意思是──”
衛斯理道:“我的意思是,剛纔這裡一定有足以令蝙蝠瘋狂的超聲波發出過!”
白素揚眉:“誰會發出這類的超聲波?”
衛斯理苦笑,礦洞中的情形如此陰森恐怖,現在又加上有一個神出鬼沒的人,(這個人的存在,以衛斯理和白素之機靈,竟還未能覺察),而且,這個人還有可能發出令蝙蝠瘋狂的超聲波!
他們兩人處境之惡劣,可想而知。
洞口處的異聲,像是靜了許多,衛斯理苦笑了一下:“若是有人在我們離去了之後,用升降籠下了礦井,這個人比我們優勝得多,也比我們多冒險精神。”
白素低頭想了一會:“有可能,這個人根本屬於礦井下面的。”
白素這一句話,才一入耳,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是略想了想,衛斯理便知她所指──她假設礦井之下,有通道可以通向某處,那是李宣宣要下礦井的原因。
那個“某處”,其實可以用王大同口中的“陰間”來替代──但衛斯理暫時不願意那樣做,因爲他對於王大同口中的“陰間”,究竟應該作甚麼樣的理解,還沒有結論。
李宣宣要朝“某處”趕去,做一些事,那麼,“某處”自然可能早有人在,那麼,原屬於某處的人下礦井,等於是回家,也就說不上甚麼冒險精神和勇敢了!
衛斯理明白了白素的話之後,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白素又道:“如果下礦井的是一個人,那就容易決定得多!”
衛斯理雙掌互擊:“是呀,如果是我一個人,我早下去了,相信你也是!”
白素笑得很甜:“我們都關心對方,這就難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其實,我們在一起,行動上必然比一個人單獨更有利!”
衛斯理一揚眉,白素的語音輕柔,可是這兩句話,卻說得氣概萬千,她“哈哈”一笑:“早該如此,也不必見到如此可怕的場面。”
衛斯理指出,自然是他們如果早決定了一起下礦井,不退出去,也就不曾遇上那場蝙蝠大瘋狂了!
白素猶有餘悸:“真是駭人!”
說話之間,衛斯理已熄了車子的引擎,在那一剎間,他呆了一呆:“李宣宣駕車,直來到這裡,她也還鎮定得很,熄了引擎,把車匙放在車上,把車門也關得好好的。”
白素吸了一口氣:“而且,她絕對沒有一去不回的打算,所以她必然有上礦井來的辦法。”
衛斯理不禁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拍打了一下──剛纔他沒有立刻決定下去,就是由於怕兩人全下去了,難以上來之故。卻沒有想到,如果在礦井之下找到了李宣宣宣的話,她必然有辦法可以上來的。
衛斯理來到了支架之旁,又開始搖動絞盤,絞盤在經過上次的搖動之後,鐵鏈已剝落了許多,因此在再搖動的時候,便沒有那麼吃力。
不一會,升降籠又發出聲響,籠吱唧吱唧地被搖了上來,白素一直亮着電筒,籠子才一升上來,她向籠內一看,就陡然現出驚訝無比的神情。
這時,衛斯理由於所站的角度不同,他只能看到,升降籠中空無一人,可是白素的眼光,投向籠底,衛斯理卻看不到那一部份。
白素擡起頭,向衛斯理望來,衛斯理一步跨過,向籠底看去,也不禁怔呆。
籠底有一層煤屑,他們上次把籠子絞上來的時候,籠底的煤屑上,是一些雜亂的腳印,證明纔有人用過升降籠。
而這時,籠底的煤屑,十分平整,當然是有人故意弄平的。而在弄平了的煤層之上.有一個字清清楚楚地寫着。
那是一個“郭”字!
這個“郭”字的寫法,衛斯理再熟悉也沒有,就是郭大偵探,小郭的簽名式!
當他們在洞口遇上蝙蝠的災變時,下了礦井的人,竟然是小郭!
既然那個“郭”字,明明白白指出了這一點,可是衛斯理和白素,還是不由自主搖了搖頭,表示難以相信。
小郭在離開他們住所之後,怎麼可能和他們一起到達此處。
他們前來的時候,絕無跟蹤者,衛斯理絕對可以肯定這一點──要是他連這點都不能肯定,早就在冒險生活中被淘汰了,那容他混到現在!
可是現在,小郭和他們幾乎同時到達,在他們的進入礦洞之後,小郭跟了進來──那時,由於才進入一個陌生的,全然不知會發生甚麼危機的環境,又絕想不到會有人在身後亦步亦趨,所以小郭只要小心些,也就很容易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面。
接着,便是衛斯理吃力地絞起升降籠──可惡的小郭,竟然躲在一邊,不出來相助。
等到衛、白二人上了車,駛出礦洞去,小郭一直趁機行動,進入了升降籠,直下礦井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處──這些情形,都不難推測。
成爲謎團的是:其一,是甚麼原因導致蝙蝠羣出現災變?其二,小郭是怎麼來的?第三個,也是最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在這件事上,小郭全然沒有必要這樣探險,就算他受人相托,值得拿命去換嗎?
下降到礦井,深處超過三百公尺,其兇險的程度,和走進食人蟻的覓食區域,也相差無幾了!
是甚麼原因驅使小郭去進行這樣的冒險行爲?
白素顯然也有着同樣的疑惑,所以兩人都有超過一分鐘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