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青看出衛白二人有疑惑的神色,他一拍胸口:“你們先上去,我在這裡等,給我食物和水,我可以一直在這裡等下去。”
對於陳長青的豪語,衛白二人絕不懷疑它的真實,陳長青確然說得出做得到。
衛斯理提醒他:“這裡看來平靜,可是隨時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危險。”
陳長青義無反顧:“他從這裡去,一定從這裡來。若是我不能第一時間見到他們,枉爲人也!”
陳長青說得咬牙切齒,神情認真,衛斯理和白素都想笑,可是卻又不敢笑出聲來。他們知道,陳長青對於小卻能被李宣宣帶到陰間去的這種遭遇,羨慕之至。他到了此處,再要叫他離開,很是困難。
衛斯理點頭:“好,不超過八小時,替你送食物和水來,你還需要甚麼?”
陳長青想了一想:“也沒有甚麼可要的了,總不能把我的那些儀器全搬過來,也無法帶一把電鑽,鑽一條路通到陰間去!”
衛斯理駭然:“你可別亂來!”
陳長青伸手在煤壁上撫摸着,又道:“礦洞內外有許多死蝙蝠,情形很可怕,你們小心些!我就是踏着死蝙蝠進來的!”
衛斯理和白素不禁肅然起敬:“是,情形可怕極了,你真勇敢!”
陳長青受了衛斯理和白素異口同聲的稱讚,興奮得臉上放光,神采飛揚,雙手抱拳:“也是硬着頭皮挺過來的,要是根本不害怕,那纔好!”
衛白二人又齊聲道:“根本不害怕,那是沒有知覺,明明害怕之極,卻能挺得過來,那才叫勇敢!”
陳長青咧着嘴笑:“能得到兩位這樣的讚揚,真是……真是……”
看來,他本來是想說“死而無憾”的──陳長青的言語、行動,一直很是誇張。後來,溫寶裕和他成了好友,兩人臭味相投,溫寶裕受他的影響不少。
可是,在如今這樣的環境之下,若是冒出了“死而無憾”這種話來,總不是很適合,所以他總算忍住了沒有說出來,只是道:“我在這裡,有甚麼發現,一定毫不保留,全都告訴你們!”
衛斯理和白素和他一起握了手,再一次慢慢自狹窄的裂縫之中,走了出去。
這是他們二人第二次從裂縫中出來,自然比上一次順利得多,衛斯理髮現在裂縫的兩旁,凸凹不平的煤塊,簡直可以嵌配起來──若是右手邊有一塊六角形的煤塊凸出,那麼,左手邊,就必然有一個六角形的凹槽,可容那凸出的煤塊嵌進去。
衛斯理把自己的這個發現向白素說了,同時問:“這種情形,使你有甚麼想像?”
白素吸了一口氣:“像是把一隻饅頭一分爲二──有一股極大的力道,硬生生把煤礦拉成了兩半,所以才現出這樣的一道裂縫來!”
衛斯理駭然:“這股大力可以拉開煤礦,也可以把它合攏來!”
白素瞪了衛斯理一眼,伸手在他的口脣上,輕輕掩了一下,不讓他再說下去。事實上,兩人的心中,早就有這樣的感覺,只不過這時,才用語言表達出來而已。
他們利用升降籠上了礦井,又把升降籠放下去,因爲人在上面要下去,至多花點功夫,把籠絞上來,若是下面有人想上來,那就非要升降籠在下面不可。
到他們進了汽車之後,白素才吁了一口氣,她道:“這裡那麼可怖,洞口內外,又全是死蝙蝠,情景那麼可怕,真是人間罕見!”
白素是有所感慨,所以隨便說說的,可是衛斯理一聽,卻心中一動,他一面發動車子,向外衝去,一面心念電轉,思索着。
他這一集中精神,去思索白素剛纔的那句話,也就沒有去留意周遭那可怕的環境,所以一下子就衝出了礦洞口。白素雙手一起抱着衛斯理的手臂,緊閉着眼睛,也避過了那可怕的景像。
白素雖然閉着眼,也可以覺察到衛斯理的感覺,她問:“你想到了甚麼?”
衛斯理道:“我們都上當了!”
白素睜開眼來,神情疑惑。衛斯理用力一揮手:“所謂李宣宣是‘從陰間來’,只是王大同臨死的遺言。他臨死之前,可能根本神智不清,胡言亂語的也有可能,他知道的,是一種極其可怖的情景,他無以名之,就統而言之,說是‘陰間’,他口中的‘陰間’,和我們觀念中的‘陰間’,根本是兩回事!”
白素緩緩搖頭:“也不一定,李宣宣就一直在說……她要令王大同活回來。令一個死去的人活回來,那只有來自陰間的人才做得到!”
衛斯理一陣縱笑:“那要王大同真的活回來了,才能夠證明。”
白素又道:“還有,她不但自己會消失,還能帶着小郭一起走,我相信,地底深處的那個小空間,正是通向陰間之門路!”
這一點,衛斯理也無法作出其他的解釋,他只好又揮了揮手──那是他自少年時期就形成的一種動作上的習慣,並無任何代表性的意義。
這時,天色已然微明,不多久,便經過了小郭的車子,衛斯理向車子指了一指,兩人都覺得小郭機敏無比。再過一會,車子駛出了那幅警告牌,上了公路,衛斯理加快車速,可是才駛出不到十公里,前面的公路,就被好幾輛警車組成的路障,阻住了去路。
衛斯理才一停下車,就有兩個警官,疾奔而來,一面在揚聲高叫:“衛先生!衛先生!”
衛斯理打開車門,兩個警官來勢極快,喘着氣:“衛先生,黃主任一直在找你,他命令,一發現你,請你立即和他通話!”
衛斯理揚眉:“有甚麼要事?”
其中一個警官已遞過了通訊儀器來──其時的無線電通訊儀器還不是很普遍,也不像日後那樣輕巧靈便,人人可以隨身攜帶,而是十分沉重的。
衛斯理自警官的手中,接過通話儀來,才說了一句“我是衛斯理”,就聽到了黃堂的聲音。
黃堂所說的那句話,尤如一個睛天霹靂,令得衛斯理呆如木雞,反倒是在他身邊的白素,也聽到了這句話,但是卻很平靜,像是那本是她意料中的事!
但是實實在在,黃堂的話,還是石破天驚的:“衛斯理,王大同活回來了!”
衛斯理足足呆了三十秒之久,才向白素望去,白素揚了揚眉,沒有說甚麼。
黃堂又連叫了幾聲,衛斯理才道:“情形是怎樣的?死了的人,怎麼會活回來?”
黃堂道:“醫院方面說,有可能發生這種情形,那次死亡,並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是一種“僞死”現象,醫院方面承認沒有經過特殊的檢查法,沒有使用心電描記,沒有進行心臟X光透視,是他們的疏忽!”
衛斯理忍不住罵了一聲:“放屁!你也看過他臨死時的錄影帶,知道他是死了!”
黃堂沉默了片刻,忽然問:“尊夫人在不在?”
白素立時接上了口:“在!”
黃堂又頓了一頓,才道:“你會要我使王大同的身體不受破壞,那是爲了──”
白素的回答,直截之至:“因爲我知道他有活回來的可能!”
黃堂的聲音,聽來充滿了經過極度剋制的憤怒,他道:“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黃堂的這種語氣,很令人反感,衛斯理剛想回敬一句“憑甚麼所有的秘密都要給你知道”,可是白素平日溫柔文雅,真要伶牙利齒起來,也很厲害,她已經道:“太多了,黃主任!”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就把黃堂堵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聽到他的喘氣聲。
衛斯理大聲道:“有三輛警車阻住了去路,謝謝你用這種方法,第一時間通知我們這個消息,我們是不是可以有行動的自由?”
黃堂卻答非所問:“王大同不但還陽,而且也不再昏迷,醒了過來。”
衛斯理和白素一起吸了一口氣──王大同清醒了!這太重要了!
整件撲朔迷離的事,其實關鍵全在兩個人的身上,一個是王大同,一個是李宣宣。只要他們兩人肯把一切說出來,甚麼謎團都可以揭開。但是兩個人,一個昏迷,一個失蹤,所以才使事件變成了漆黑的謎團。
現在王大同醒了,那是揭開謎團的時候了!
衛斯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纔好,黃堂又道:“他醒了之後,甚麼人都不見,只想見衛夫人!”
白素大訝:“只見我?他妻子呢?他沒有問起他的妻子嗎?”
黃堂道:“根據醫護人員說,沒有,只有你!”
白素更是驚訝:“你也沒有見到他?”
黃堂憤然:“沒有,醫院方面說,在這種險死還生的情形下,絕不能違揹他的意願,不然,後果堪虞。”
衛斯理安慰他:“黃主任,請你準備食水,食物,全用不超過四十公分的容器裝載,我們在西北公路,我駕車,你也立刻出發,相遇之後,白素由警車送去見王大同,我帶你到一處地方去,在那裡,可以得到許多秘密!”
黃堂得到了衛斯理這樣的許諾,精神爲之一振,忙道:“好!我這就來!”
等到他們在公路上會合時,天色已大明瞭!
白素握着衛斯理的手:“你不和我一起去看王大同?”
衛斯理搖頭:“他是指名要見你,我不去了,我帶黃主任下礦井去,黃主任,那絕不是一個愉快的旅程,你要有心理準備!”
黃堂用力點頭:“我可以應付任何惡劣的處境!”
儘管黃堂已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是當他到達礦洞口,看到了那可怖的,令人毛髮悚然的情景之後,也不免臉色灰白,全身發抖,冷汗直冒!
黃堂不是普通的警官,他受過各種嚴格得異乎尋常的訓練,是國際警方正式公佈過的全球二十四個優秀警務人員之一,尚且有這樣的反應,可知那種情景,實在具有難以形容的震撼力。
黃堂當然是乘坐了衛斯理的車子進出礦洞的,尚且如此,所以,他後來知道陳長青竟然是徒步經過那片可怕的情景,他忍不住肅然起敬──是真正的起敬,用標準的姿勢和動作,向陳長青行了一個敬禮,自此對陳長青大是改觀。
陳長青確然是一個了不起的奇人,觀乎後來,他竟然可以爲了探索生死的奧秘,而放棄億萬家財,跟隨西藏密宗喇嘛去深入研究,竟從此不知所蹤,可知他對事物的探索,有着無可比擬之熱忱。
卻說當時,衛斯理問:“祖天開知道王大同還陽的事情了吧?”
黃宣道:“當時我恰好在醫院,由於事情很快,祖天開的思想和行事方法又和時代脫節,王大同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又是要見白素,所以我要求醫院方面甚麼人也別通知,由警方去尋找白素!”
衛斯理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黃堂若無其事:“我下令在全市範圍設置了超過一百個路障,一發現你的車子,立即截停!”
衛斯理道:“這說不過去,你明知我的車子,是被人駕走了的。”
黃堂望了白素一眼:“我始終不相信你們會不知道李宣宣的下落!”
白素苦笑:“以前,或者可以說知道,至少,可以追尋,現在,是真的不知道了!”
黃堂駭然:“怎麼會?”
衛斯理道:“我會告訴你──”他轉向白素,“替陳長青送食水食物之後,我會立刻和你會合!”
衛白二人輕擁了一下,分道揚鑣。
衛斯理和黃堂上了車──當然亦是衛斯理的車子,衛斯理先問:“王大同還陽的情形如何?”
黃堂其實心急想知道衛斯理的遭遇,和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不先說說王大同還陽的情形,衛斯理是不會說甚麼的。
黃堂吸了一口氣:“我們分手之後,我到醫院去,心中一直在思索着,衛夫人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我所想到的是──不騙你,真是那樣想,我想:難道王大同死了還能復活?不然,保存他的身體,有甚麼意義?”
衛斯理揚眉:“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黃堂一時之間,也弄不清這句話是褒是貶,他緩緩道:“王大同說李宣宣從陰間來,如果真有甚麼陰間,那麼,那正是控制生、死的中心,李宣宣愛她的丈夫就會作一定的努力!”
衛斯理連連點頭,因爲黃堂這樣的分析推理,可以令人接受。
黃堂由於有了這樣的想法,所以他到了醫院之後,就直奔向醫院的“太平間”──那是醫院放置屍體的所在,他纔來到門口,就聽到了一陣喧譁聲,有幾個人,正在大聲爭執。
一個醫院的雜工,神情駭然,指手劃腳:“死人復活了,我明明看到他在動,他復活了!”
另外兩個,看來像是醫護人員,正在怪責:“你少胡說八道,造謠引起恐慌,是犯法的!”
那雜工扯着喉嚨叫:“他不但動,喉嚨還發出咕咕聲,明明是真的,怎麼說是我造謠?”
聽到了這樣的爭執,黃堂心中一動,問那雜工:“那死人是甚麼人?”
雜工道:“就是那個王大同!”
黃堂陡然吸了一口氣,問那兩個醫生道:“何必爭,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雜工雙手亂搖:“我可不敢進去……那可能是屍變,殭屍有甚麼人性,見一個咬一個……吸……”
他一面說,一面後退,黃堂一伸手,抓住了他,又向兩個醫生一擺頭,示意他們一起進去。
卻不料兩個醫生剛纔還在斥雜工造謠,這時,竟大有懼色,踟躕着不敢進去!
黃堂不禁大是鄙夷,推着那雜工,就進了太平間,才一進去,那雜工就發出了一下慘叫聲,黃堂不禁遍體生寒,如同跌進了冰水之中!
太平間中的氣溫很低,王大同的屍體──這時,已絕不能說“王大同的屍體”了,那樣說,只是爲了敘述起來方便而已。
王大同由於才死不久,所以他的屍體並沒有放入溫度更低的冷藏箱之中。而只是放在鋪着磁磚的槽上,那多半是由於方便醫生對屍體進行檢查而設的。
那雜工剛纔說,王大同手腳會動,而且喉間發出了“咕咕”聲。可是這時,黃堂卻赫然看到,王大同已經坐了起來,正在四面看着。
王大同是受了傷昏迷不醒入院的,身上受傷的所在,本來全有繃帶綁紮着,在醫生宣佈他死亡之後,所有的裹紮也全被除了下來。他頭臉上,身上的傷痕,並不算少,都暴露在外,有的傷處,還在向外滲着血水,那情形已經夠恐怖的了,再加上他死而復活(也有可能是屍變),自然更令人震慄。
而且,他並沒有衣服,本來應該有幅白布蓋着的,這時由於他坐了起來,所以白布也被掀起了一半,只遮住了他的下半身。
在黃堂發呆時,那雜工又是一聲怪叫,掙脫了向外就奔,迎面撞到了終於敢進來的兩個醫生身上。
那兩個醫生一看到王大同坐了起來,也驚得呆了,其中一個雙腿發軟,竟然被撞得跌倒在地,一時之間,起不了身。
那時,反倒是王大同先開口,聲音難聽之極,他是醫生,自然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所以他開口問的是:“我已經死了?”
黃堂鼓起勇氣,向他走去:“本來是,可是現在,你顯然活回來了!”
王大同閉上眼睛一會,一字一頓地道:“我要見衛斯理夫人,白素。除了她之外,我甚麼人也不見!”
黃堂並沒有作聲,只是一揮手,令那兩個嚇軟了腳的醫生過來。
不到十分鐘,醫院中亂得像是每一個人都被沸水淋了腳一樣,王大同又被移到了病房中,再替他的傷口止血,包紮,醫生圍着他團團轉,黃堂向他表明了身分,可是王大同甚麼也不說,只是道:“白素,快找她,我只要見她一個人!”
王大同死了還陽,竟然不提他妻子李宣宣,也不提他的關係非常的管家祖天開,只是要見白素,黃堂不知爲甚麼,也只好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