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練而優雅的手刀精準的落在沉眠的魔熊脖頸之上。
有些手藝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日漸精湛的。
在解決完不必要的安穩因素之後,易塵當即盤膝坐下,此刻洞外電閃雷鳴,一道粲然電光閃耀,劃破天際,照見道人凜目。
“深紅!給我突破!”
內心一聲輕誦,一段熟悉而又陌生的記憶驀然出現在道人腦海當中。
走馬觀花般,記憶延展開來。
“行路難,行路難!”
道宮,硃紅色院牆之內,驀然傳來一聲嗟嘆!
這是一名面容俊秀的青年道人,他身量頎長,面白無鬚,此刻正捧着一卷道經望月興嘆。
他天資橫溢,一路越險衝關,純陽煉極真法已經修至第二十一層,如今卻是前路盡矣。
“真要冒險一搏嗎?”道人走出院門,揮手一招,兩道巨大極元鎖鏈驀然橫空,竟是於虛空之中拉扯出一道硃紅門戶。
這是他們南天道門的第一洞天之寶真陽聖宮之所在。
身形洞入門戶,道人身形連閃,卻是來到了一處巍然崖海之上,他於一塊奇石之下取出一本金冊。
悠悠天光照耀在金冊之上,《粉碎真空》四個大字赫然映現。
兩百五十年前,一道金冊隨隕星而落,在與一衆同修進行了友好的一番切磋交流之後,金冊終於是落到了他的手中。
這一卷金冊,他參悟了整整兩百五十年,如今他終於悟出了一條縱身一躍之路,可如今他的內心卻是陷入了一場巨大的猶疑當中。
所謂至陽無極,便是不斷突破自己極限。
純陽二十一煉之後,他的根基已經雄渾得無以復加,想要再進一步,何其艱難,然而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苦心參悟二百餘年,他終於在金冊之上尋到了一條可能突破之路。
這一次,他需要重修玄功,棄戟用拳,以一雙肉拳淬鍊心靈,再度登臨絕巔。
一念及此,道人身形一閃,卻是出了洞天,來到後山一處茅屋內站定。
此刻,一名銀髮老道正在悠然澆地。
“李玄真師弟,你真的決定了嗎?放棄數千年壽元,去求那一道虛無縹緲的突破機緣。”
“不錯,求師兄成全。”
“告訴我一個理由。”
道人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咧嘴一笑道:“因爲師弟想看一看武道更高的風景。”
“如今這個天下,除了師兄你陰陽合流之招能夠壓我一頭,其餘之人皆是酒囊飯袋,不值一提,這樣的人生,真的很無趣啊。”
“師兄如今壽元無多,你又欲坐死關,宗門怎麼辦。”銀髮老者止住澆地的動作,他深深的望了一眼面前的青年道人說道。
道人沒有說話,只是陷入深沉的沉默當中。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希望你能活着出來。”銀髮老道蹲下身子,沒有再度言語,而是開始精心伺候起他開墾的三分菜地起來。
“多謝師兄成全。”
道人長揖一禮後身形再度進入洞天之內。
在他身形隱沒的最後時刻,他極元怒提,將自身修行多年的聖戟猛然擲入宗門迎客石之前,洞入地殼不知何等幽深之處。
轟!
洞天大門瞬間合上,倏爾隱沒虛空。
兩百年過去,歲月輪轉。
道人於崖海之上一聲惋嘆,他想要忘記自己一身已經浸潤到骨髓的戟法,可惜一直無法做到。
一抹厲色自道人眼眸當中閃過,他竟是朝着自家百會穴凌空一震,將自身所有雜念,包括自己前身的諸多記憶,全部斬去。
這一掌過後,他連自身叫何名都已然不知,留下的唯有對於武道不斷追求的執念。
洞天之上。
三十六盞孔明燈高懸天際,每一盞孔明燈上懸浮的則是一幅拳法神意圖。
道人豁然起身,極元自他功體之內瘋狂逸散而出,他竟是開始散功重修起來。
練拳不像修煉刀兵法陣、巫蠱奇術。
拳,他不會自己丟失,也不能丟失,所以用拳頭作爲對敵手段,是需要必勝的決心和決死的勇氣的。
只有這種時刻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拳頭,只有這樣的勇氣支撐着拳頭,他才能將自身每一顆念頭都淬鍊得如烈日橫空,不見陰霾。
他才能真正的粉碎一切,藉此心靈的再度昇華,將自身純陽煉極真法推至更高境界。
如此又是三百年過去,道人三十六幅神意圖已經出神入化。
五百年時光再度匆匆而過,道人拳法已由三十六式轉爲二十四式。
花開花落,花開花落。
歲月像一首無言的詩歌。
而他的故事,好似浪花一朵。
兩千年的時光鋪陳消逝,終於,已經閉關三千年的道人第一次停止了修行。
此刻,他已經將三十六路拳法化爲五式極招,修爲再度登臨絕巔。
“可惜,距離突破仍舊差了一層窗戶紙,不得其門而入。”道人一嘆。
就在此刻,轟隆聲響起。
驀然間,真陽洞天大門再度開啓。
三千年不見日月,道人眼神也不由得微微眯了起來。
他入目所及卻是三個大光頭,還有三位神情悲憤的老道。
見到他的身影,三名老道眼神驀然轉爲狂喜之色。
“老祖宗!竟然還有老祖宗真的活着!”
….
….
“你們是說,貧道是南天道門的老祖宗。”
“你們之所以沒有喚出貧道,乃是因爲你們修爲不濟,連真陽聖宮都拉不出來?”
三名倒地嘔血的大和尚當中,道人伸着懶腰,拿起遠方彩蓮之上的帛書看了一眼,這才幽幽一嘆。
“原來我還真是叫李玄真啊。”
“貧道不就是坐了一趟死關,宗門怎麼被伱們搞成這個樣子!竟然被禿驢打上門來,還要被人把祖庭改爲佛院。”
在自斬記憶之前,道人便已經將自己前身信息全部記錄於帛書之上。
對於自己的精神烙印,道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老祖,您閉關五百年後,異度魔界入侵,李玄仙老祖出關率道門精銳盡出,極盡昇華,以透支壽元爲代價,一式陰陽合流,打穿異度魔界,這才阻止了這一場浩劫。”
“可惜這一戰以吾等南天道門爲首的道脈損失慘重,佛門趁着這個機會崛起,步步蠶食,如今天下已經是佛門的天下了。”一老道嘶聲道。
“若不是有着老祖您閉關前留下的那一道戟痕,只怕他們早就對吾南天道門祖庭下手。”
就在老道你一言我一語的補充說明中,青年道人總算是明白瞭如今事情的輪廓。
就在此刻,一名大和尚卻是幽幽醒轉起來,他神色驚恐的望着面前的道人,連忙從懷中掏出一份帛書。
“南天道門的這位前輩,吾是來替佛尊送道佛論戰的戰書的,這是誤會,都是誤會啊。”
“你們啊,真是欺我南天道門無人,這是已然將吾南天道門當成你們的盤中餐了。”
“這樣吧,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貧道不是不講理之人,戰書吾接下了,可是回信只有一封,你們卻有三人。”
“三位大師,你們誰回去,自己選吧!”
….
….
兩日後,一名青年道人領着一名老道,一名道童,一名不斷咳嗽的年輕道人,一名跛腿道人卻是踏上了道佛論戰之路。
被人打壓了兩千多年,昔日天武大陸第一道門,如今只剩下了老弱病殘的牌面了….
所謂道佛論戰,實爲如今佛門絞殺道門之局。
青年道人心中憋着一股烈火,卻是踏上了西行之路。
….
….
粉碎真空,純陽聖拳,五大極招。
這是道人閉關重修之時的領悟。
極於拳,誠如拳。
第一拳,日月當空。
拳出,放無量光明,當頭一炮,使敵如見蒼天在上。
西蓮禪院,熊熊大火間,道人揹着手離去,老弱病殘四大道人扛着南天道門的大旗亦步亦趨的緊緊跟隨。
這是道人西行之時遇到的第一間佛寺,但絕不是最後一間。
很快,苦蓮禪院,獅子密宗,萬華法宗….一間又一間的佛寺接連陷入無邊火海之內。
無論是誰,無論何等強者,道人一直只出一拳,日月當空。
一路敗盡各路高手。
天武大陸,一道消息如同颶風一般席捲全境。
南天道門老祖出關,純陽聖拳李玄真直奔如今佛門第一聖地,五蘊密蓮宗而去。
….
….
“你的修爲不差,是吾這一路走來見到的最強者,值得我出第二拳。”
“第二聖拳,混沌帷幄。”
混沌帷幄。
拳出,包羅天地,形成恐怖球形氣場,使其在氣場之內受到極大壓制,動彈不得,拳意浸染整片空間,出招威能更甚。
道人一拳轟出,面前老僧眼神驚恐,只見一道拳影在他的瞳孔當中不斷放大,最終將其吞噬,天空血霧乍現。
“方丈!”
伴隨着衆僧的悲鳴,跛腳的年輕道人將一道紅色披風貼心的披在青年道人肩頭,老弱病殘四大道人扛着南天道門的大旗,繼續西行。
這一次,他們的旗幟舉得筆直,腰桿也不復之前微微彎曲模樣。
….
….
五蘊密蓮宗。
佛殿。
衆僧雲集。
天武大陸佛門高僧匯聚一堂,言笑晏晏。
“千里鶯啼綠映紅。”
“水村山郭酒旗風。”
“天武四萬八千寺。”
“多少樓臺煙雨中。”一僧者口宣七言,出口成章道。
此詩一出,便引來衆僧交口稱讚。
“哈哈,好,五真大師此詩甚妙。”
“這兩千餘年來,自李玄仙那個老賊死後,吾佛門果真大興了。”
“有五真大師珠玉在前,吾也妙手偶得一詩,請諸位佛友品評。”
“萬里風花不見道。”
“億萬善信誦蓮經。”
“佛道原本佛爲首。”
“焉能平坐共齊名。”
“好!好詩!”
就在衆僧紛紛叫好之時,他們卻見佛殿之上一名袒胸露乳的僧者豁然起身,臉色劇變。
“十住佛尊,發生何事了?”
“有貴客到了,諸位,慎言,道門果真氣數未盡,諸位隨我一同出去迎上一迎。”
“不必了,佛道原本佛爲首,貧道算是什麼貴客。”
“第三聖拳,奇門天啓。”
驀然間,一道橫霸聲音由遠及近,突襲而來。
第三拳,奇門天啓。
拳意肆虐天地,切割磁場,產生狂暴電流,招雷引電,凝於拳招之上,球形氣場內雷電轟鳴,借天地之威,增自家功行,是爲奇門天啓。
拘雷遣電,稀鬆平常,掌控引力,摧山拔嶽。
天際化爲雷獄,水缸粗細的雷蛇自天空雜亂無章的落下,竟是將佛殿金頂硬生生削去,照見衆僧驚恐的身影。
他們只見一道魁雄身影負手而立,正凌空飛速掠來。
道人身上籠罩着一道巨大的球形氣場,緩緩轉動,倏忽間球形氣場陡然膨脹,竟是將衆僧籠罩在內。
“這位便是最近聲名鵲起的李玄真道長吧,果真修爲蓋世,不過道佛論戰之期未臨,道友是不是有些太過性急了?”
“吾等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一名白眉垂地的僧者朝着十住佛尊合掌,身形一閃,卻是攔在了道人身前。
“廢話少說,打架難道還要挑日子不成。”
“人之一字,一撇一捺,站着的人才能說話,輸的,躺下!”
“貧道李玄真,拜候諸位佛友!”
“貧道出關,聽聞佛門出了一位曠世之才,十住尊者,異度魔界肆虐之時封山不出,坐視貧道師兄死戰,待吾師兄死後卻是重拳出擊,橫掃道門頂峰。”
“貧道今日想要試試尊者的十住密印輪迴功,是不是真有傳聞那般神異廣大。”
道人咧嘴一笑,笑容猙獰。
第一聖拳,日月同天之招再現。
混沌帷幄拳域加持之下,恐怖拳芒裹挾着天際恐怖雷蛇,頓時朝着衆僧橫掃而來。
這一拳,放無量光明,攝人心魄,拳意席捲的空域皆是盪漾出魚鱗一般的波紋,恐怖至極。
“你….”
“大師別說了。”狂笑聲中,道人再度打斷道,“免得你們搜腸刮肚找藉口,不如你們一起上吧!”
“第四聖拳,魚龍潛躍。”
第四聖拳,魚龍潛躍,卻是一道恐怖身法。
極元迸發,道人奇行疾走御風飆,魚龍潛躍觀道身,倏爾在前,倏爾在後,身形閃爍,讓人捉摸不定,於萬千佛光當中,道人馭虛踏空,驀然出現在白眉僧者背後。
日月同天之招再現,當頭一炮,直接將其頭顱轟入胸腹之內,自兩股之間透出。
隨即道人身形再變,一拳轟在一名僧者前胸,恐怖拳意透體而出,將其胸膛開了一個大洞之後竟是去勢不減,再度將其身後兩名倒黴蛋懶腰打成兩截,血撒長空。
“大家一起上,殺了這個魔頭!”
道人拳意之兇,殺性之重,讓人膽寒。
但是世間也從不缺少敢死之士,一時間衆僧經過最初紛亂之後也是紛紛結陣相抗,在十住尊者的主持下朝着道人襲殺而來。
“好!好!好!這樣纔夠勁嘛!”
“第五聖拳!天地明環!”
天地明環,拳意璀璨,凝聚成環,拳出時天地爲之亮,拳收時天地爲之暗,重拳連轟,避無可避,一拳勝過一拳,一招九擊,有如水銀瀉地,拳意無孔不入。
道人如瘋似魔,浴血而戰,勢要爲宗門爲自己死去的師兄討個說法,也想要藉助佛門這把尖刀,磨鍊自己的無上拳意,探尋自己心神之上的漏洞,邁入真正至陽無極境界,突破最後一層窗戶紙。
轟!
佛殿抖動,大山轟鳴。
混沌帷幄之下,恐怖引力迸發,道人竟是牽引着無數肉眼可見之物,伴隨着雄拔拳勁,朝着衆僧猛然砸去。
道統之爭,向來是要見血的。
天際不時有高僧嘔血自高空落下,生死不知。
“就是現在,大家助我,四位佛友,吾等一起出手!”
在衆僧的掩護下,佛拳,聖掌,厲指,金剛杵,驀然自四方襲來,轟擊在道人功體四處。
此四人皆是十住尊者之下修爲最強的四大僧者。
而作爲發聲的十住尊者,則是佛元怒提,眸含殺意,一道詭異金蓮驀然映現,投射出無量金光,籠罩在道人身上。
金光一攝,道人的眼神頓時迷茫起來。
他輾轉騰挪間的動作再無之前那般靈動,而是變得笨拙起來。
很快前胸再度又捱了一記厲指。
此刻,道人嘴角溢血,腦海當中卻是出現了自己師兄的質問。
“李玄真,告訴我,你的決定!”
“你後悔了嗎?”
“就是因爲你,讓宗門淪落兩千餘年,多少師叔師伯弟子因你而死,你爲了追求自己的武道,間接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你就是南天道門的罪人,還不以死謝罪!”
這一刻,道人雙眸血色氤氳,他好似瘋魔一般的狂嘯起來。
“師兄!可是,我從未後悔過啊!”
“爲了看那更高之處的風景,我李玄真從未後悔過。”
“而且,你莫要裝神弄鬼,貧道師兄從不會阻止我做任何事,你阻止我,責罵我,你肯定不是我的師兄!”
與之前在自家師兄問詢面前的沉默以對不同,這一次,道人的回答斬釘截鐵!
轟!
精神風暴浮現,道人於心湖之內瞬間將李玄仙的身影撕成粉碎。
噗~十住和尚嘔出一口鮮血,就在道人即將掙脫金光統攝之際,他面色一急,當即扯下脖頸之上佛珠,密印頻出,不知使出何等秘法,竟是讓金蓮佛光再度穩定了下來。
又捱了兩下重擊,道人口鼻流血,心湖之內,幻象再起。
這一次,是他重修真功失敗,倒在了血泊當中,一動不能動。
像一條死狗一般,靜待着自己腐爛發臭。
洞天之內,一道冷漠之聲響徹。
“李玄真,你後悔嗎?”
“我…我不後悔!”
“我…我是純陽道人!李玄真!百死不悔!”
“虎嘯山林鯨霸海,不試怎知龍與蚯!”
“哈哈,我…我記起來了,貧道聖戟無雙,神拳無敵!”
“我自斬的記憶,破封了!”
“我是!懾世純陽啊!”
“吾,悟了!(liao)”
這一刻,道人念頭純陽浸染,再無掛礙,心湖幻象應聲破滅。
他的功體再度異變,虎向水中生,龍從火裡出,龍虎相搏,猛烹極煉!全身靈竅皆開,七反九還…..恐怖的變化不斷生髮,一股磅礴暖流浮現,他竟是純陽煉極,徹底邁入真功第二十二層,神滿虛空,勁周沙界。
“多謝道友助我打破迷障,再度破限,吾,見到了更高處的風景!”
“第六聖拳!萬物成灰!”
萬物成灰!
以意生勢,以勢造形,精氣神完美融合,拳勁灌滿雄渾極元,陽剛霸烈,帶着浩蕩劫力,掃滅一切,空間出現如同褶皺一般的畸變,拳頭瞬間臨身,避無可避。
“且以此招,送佛友上路!”
轟!
十住尊者的身軀陡然化作粉末,隨風消散,在他消失之地,一處水缸大小的空間黑洞驀然映現。
半個時辰後,道人攜老弱病殘四大道人,扛着南天道門的旗幟揚長而去。
….
….
純陽聖宮,崖海之上,道人迎風而立,目光堅定,一跛腳道人只聞他口中忽吟道: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虎嘯山林鯨霸海,不試怎知龍與蚯!”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
“勁!勁!勁!”
“神滿虛空,勁周沙界!”
“好!好功法!好深紅!”
“兩千九百五十萬深紅點,果然貴有貴的道理。”
“這一拳,至少三千年的功力!”
魔熊洞內,道人豁然起身,面露狂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