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色如霜。
清水郡,靖夜司衙門。
冰冷的雨點無情的拍打在屋外的芭蕉葉上,發出清脆的啪嗒啪嗒之聲,明亮的燈光於窗臺上映照出兩道黑色端坐的人形剪影。
此刻,房間內兩道身影正在飲茶。
其中一人做儒生打扮,峨冠博帶,臉上鬍鬚卻是頗爲怪異。
另外一人則是一名身形雄壯、鬚髮皆張的大漢。
“武公公,羊城發來急報,形勢危急,據說發現了拜鬼教徒的蹤跡,爲何公公一直阻止吾派得力之人前去調查?”
“時間再拖下去,那可就來不及了,此事宜快宜重不宜慢啊!”
“據說如今羊城之內已經發現了許多百姓感染了黑印,若是任由事態發展,羊城二十萬百姓可就真的完了。”
作爲如今清水郡靖夜司主官,鐵獅忍不住嘶聲朝着面前的‘儒生’質問道,心情焦急之下嗓門不由得提高了三分。
“追?爲什麼追?就讓那羣歪瓜裂棗去不好嗎?”
“怎麼,鐵獅,你是在質問咱家,還是在質問來自大幹內閣的密令?”
‘儒生’眼眸瞥了一眼面前的大漢,臉上閃過一抹寒意,隨即他想到了鐵家與靖夜司內盤根錯節的關係,卻是卻是展顏一笑,臉上冰山頓時融化,他當即笑着點撥起來:
“鐵大人,咱家秘密來此,乃是帶着中樞密令,你該知曉,咱家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僞造來自內閣中樞的密令啊。”
“羊城之事,對於我大幹而言,如今並非稀罕之事,鐵獅你的目光只看到了清水郡一隅之地,卻是沒有着眼整個大幹,不知道朝廷袞袞諸公的難處啊。”
“羊城之事吾等若是投入足夠力量,自然可以解決,但是,未來呢?”
被大漢稱作武公公的中年儒生此刻卻是操着公鴨嗓,桀桀冷笑起來。
“什麼未來?公公何出此言?咱們東陸賀洲有着天星宗和掩月宗鎮壓氣運,拜鬼教也好,真血教也罷,只要他們膽敢犯我疆境,咱們和之前一般給予迎頭痛擊就是,考慮什麼未來?”
“公公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
此刻,面對着中年儒生給的解釋,鐵獅卻是臉色流露出了不解之色。
“呵呵,所以咱家說你目光只看到了清水郡這一隅之地,看不到整個天下,也罷,鐵獅你也是世家之人,看在鐵總司大人的份上,吾便再與你多說幾句。”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時代可是變咯。”
“衆星的力量正在衰退,而拜鬼教和真血教的力量正在復甦,吾朝高人早已查明,拜鬼教和真血教當年被鎮壓的老祖如今已然有了復甦之跡象,你告訴咱家,未來咱們大幹該如何自處?”
“咱們大幹可是直面拜鬼教與真血教之兵鋒,鐵獅你是想咱們大幹爲了天星宗和掩月宗,徹底流乾淨最後一滴血嗎?”
中年儒生望着一臉疑惑的鐵獅,語氣中透出一股森寒之意。
鐵獅沉默半晌,這才艱難的擡起頭,澀聲道:
“所以.按照公公的意思,如今世家和大幹已經決定徹底站到異類那一方了嗎?”
“愚蠢!”
“鐵獅,你忠勇有餘,卻是智慧不足,咱們大幹既不站在異類那一方,也不站在天星宗那一方,咱們大幹只想保住祖宗基業,站在贏家那一方。”
“如今拜鬼教教主和真血教主兩人皆是天縱之才,這也是咱們大幹與他們的默契。”
“咱們將邊境之地讓出來,讓天星宗和他們廝殺吧,殺他個天昏地暗,天星宗想要咱們與拜鬼教翻臉也行,必須要給出足夠的誠意,不能再如同之前那般給個三瓜倆棗就將咱們給打發了。”
“吾不妨告訴你,像本座這樣的特使,如今並非只有吾一位。”
此刻,中年儒生臉色已經一片漠然,正襟危坐的他此時儼然像一個棋手,而大幹邊境之地上的芸芸衆生,則是一枚枚棋子。
“公公,異類的話語,豈能相信?”鐵獅艱難說道,臉上閃過一抹不敢置信之色,似乎並不願意接受這般真相。
“信與不信,還輪不到你鐵獅做主,而且咱們大幹自然有高人從其他地方得到了可靠的保證。”
“翌日果真城頭變幻大王旗,這東陸之地,咱們大幹依舊屹立不倒,萬萬年不朽。”
“而若是天星宗佔了上風,咱們也能馬上改弦更張,作爲代價,咱家這顆頭顱便是送給天星宗的禮物,都是咱們這些鎮守太監擅專,這才導致事情如此。”
中年儒生端起桌上的香茶淺啜一口後,這才繼續不緊不慢道,
“而且,咱們並非偏向它們任意一方,咱們只是兩不相幫而已。”
“未來哪怕天星宗問詢起來,咱們也是有話說的,對於羊城,咱們不是也派出了一隊人馬前去支援了嗎?”
“咱們什麼都不管不問,那是態度問題,可咱們要是真抽不出來人手,那就怪不得咱們大幹了。”
“想要馬兒跑,又想讓馬兒不吃草,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公公,事情真的已經沒有任何轉圜餘地了嗎?這這樣,會死很多人的。”
“會有無數百姓死在這一次浩劫之內。”
鐵獅將雙手攏在袖中,指節因爲過於用力而變得慘白一片起來,他再度出聲道。
這一次,中年儒生聽到鐵獅的嘶聲之語,也是沉默了起來,半晌後他才擡起頭道:
“鐵獅,可能這就是人生吧。”
“這些邊境上的百姓是籌碼,咱家又何嘗不是被推出來的小卒。”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中年儒生將茶杯重重放下再道,激起的茶湯竟是將桌面打溼了一片。
“公公,天星宗不是傻子,不會允許咱們這樣首鼠兩端的舉動!”鐵獅搜腸刮肚,終於再度尋到了一個理由繼續追問道。
“鐵獅,你以爲只有你是好人,體恤羊城百姓,咱家便是那無情無義的惡人嗎?咱家也是出身清水郡,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是,沒有辦法,這是朝廷袞袞諸公定下之事。”
“吾可以再告訴你一個消息,不止是咱們大幹,如今東陸之上的過半宗門也如同咱們大幹一般在作壁上觀,甚至有些直接與拜鬼教暗通款曲。”
“你真要較真起來,咱們大幹還是要臉的。”
“天星宗和掩月宗他們不是神,真要大動干戈,那麼這一仗也不用打了,整個東陸瞬間便會大亂,處處烽煙。”
“而且,天星宗和掩月宗高高在上已經很久了,袞袞諸公忍他們也很久了,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當然,爲了不被槍打出頭鳥,陛下有着口諭,吾等可以大開府庫,以珍寶、玉錢爲酬,私下裡邀請願意與拜鬼教、真血教作對的豪傑去平亂。”
“只要.他們不怕有命賺,沒命花的話。”
“總之,大幹的精銳不能爲他人前驅,死在黎明到來之前的黑夜當中,這是咱們將來與幾大勢力討價還價的本錢。”
中年儒生深深的望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見其雙目通紅,目眥欲裂,一時間不禁有些心生憐憫起來。
他輕輕拍了拍面前如同雄獅一般男人的肩膀道:
“鐵獅,你是個忠勇的漢子,但是隻有忠勇的人往往是活不長的。”
“今日公公贈你四個字——事緩則圓!”
“不要太悲觀,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重賞之下,咱們可以邀請散修當中的高手去蹚這趟渾水就是。”
“如此一來,無論對百姓,對天星宗,對朝廷,甚至對大陸對面的異類,咱們也能有一個交代。”
“吾大幹積攢了無數年的玉錢、珍寶、丹藥、法器,可不就是準備使在如今這般時候嗎?”
“所以,且等且看吧,不要做傻事,你是鐵家之人這一層皮在如今大變局之下,什麼也不是!”
再度警告了一番鐵獅之後,中年儒生廣袖一拂,當即大步邁出了房間,只留鐵獅於房間內怔怔不語,燭火搖曳間,其挺拔的背影也不由得微微佝僂了起來。
——
山雨欲來風滿樓。
今天的羊城格外熱鬧。
日上中天之時,又有一列人馬自遠方疾馳而來。
爲首之人瘦得如同麻桿一般,彷彿風一吹就能將他那纖細的腰肢給吹斷。
在他身後則是七八個頭髮花白的番子,隊形散亂,左顧右盼,若是易塵在此,定然知曉這種人有一個統一標籤,叫做老油條。
不過易塵當然見不到這一幕,因爲此刻他已經在花滿樓飄到失聯。
雖然今天是他將宅子抵押給了羊城內三大家的日子,但是羊城內三大家今天已經在開席了,自然沒有人拿着契約來煩他。
當然了,他們真有這個心易塵也不怕,當日他寫的地契可是搗鼓了一陣,做了一點手腳之後提前寫好的。
這種手法叫化學,是前世易塵無意中見到的一個小配方,功能也很簡單,若是易塵沒有猜錯的話,現在三大家若是有人打開那抵押文書,便可以發現上面毛都沒有,就是一張白紙。
沒辦法,誰讓他義成子前世就是這樣一個進獄系人才,驚世智慧早已溢出,雖然這個技能前世沒有用上,但是現在可不就用上了,這就叫技多不壓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