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微笑道：“皇上在顧慮什麼？”
胡烈元看他一眼。
他負手而行，踱出了大殿，站在臺階上。
大殿外是空蕩蕩的廣場，開闊而古樸，可以看到一座座大殿，殿頂凋着一排排吞雨獸，噬電獸。
一陣風吹來，從空蕩蕩的廣場來到臺階上，吹到他們身上。
紫金袈裟拂動。
寬大的紫袍也飄飄而動。
兩人俱是一動不動。
胡烈元的目光從天空落到了那一排排大殿上，嘆一口氣：“我不能愧對列祖列先。”
站在這裡，彷彿看到了歷代祖先們在此瀝血奮鬥的情形。
自己的性命固然重要，可大雲的江山社稷更重，自己如果真舍大而取小，確實沒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法空微笑道：“陛下，如何是愧對列祖列先？如果換成他們，也是一樣的選擇吧？”
“他們不會。”胡烈元搖頭。
他覺得，換成自己一樣的處境，他們一樣會爲了大雲的江山社稷永存而捨棄自己的壽元。
法空笑道：“陛下好像並不需要選擇什麼。”
“如果我真爲了自己的壽元而放棄一統天下，我自己也不會放過自己。”胡烈元負手看着天空，沉聲道：“與其一直愧疚痛苦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死了。”
法空合什一禮：“佩服。”
不管怎樣，胡烈元做出這般違反人性的選擇，確實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委實不得不讚嘆。
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坐於龍椅之上，權勢無人能及，享受無人能及的皇帝。
胡烈元嘆一口氣：“法空，你這和尚委實可惡！”
還不如不知道自己只有三年的壽元。
這種數着日子等死的滋味委實煎熬。
現在自己做出這般選擇，可到了臨終的時候，到了要死去的時候，自己還能繼續堅持下去嗎？
會不會反悔？
如果反悔，那自己成什麼人了？
自己會看不起自己，法空也會鄙視自己，還不如當初痛痛快快的答應了呢。
如果真堅持不住了，只能自我了結。
他想到這裡，雙眼閃過寒意。
法空搖頭嘆道：“陛下，這並不需要選擇的。”
胡烈元霍的轉身過來，勃然大怒：“怎麼不需要選擇了？”
法空微笑搖頭，不受他怒氣影響。
儘管他的怒氣足以令空氣凝固，令所有人都雙腿顫顫。
這便是權勢的力量，是世間的一種偉力。
胡烈元死死瞪着他。
法空笑道：“陛下所謂的選擇，是有一個前提的吧？”
“什麼前提？”胡烈元哼道。
他對於自己的怒氣影響不了法空也是無可奈何，法空實在是擁有傲視權勢的力量。
法空道：“陛下覺得得能一統天下。”
“不錯。”胡烈元沉聲道：“大雲必然能一統天下。”
“陛下見事不明也。”法空道：“如今的天下，已經不是一年前的天下了。”
“不就是你在鎮龍淵培養了一些高手嘛。”胡烈元沉聲道：“並不會影響大勢。”
法空搖頭道：“陛下謬矣！”
胡烈元斜睨他。
法空道：“陛下看來消息並不靈通，如天海劍派獲得了更厲害的劍法，已然遠超從前，光明聖教的實力也大增，大雪山的實力更是迅勐的增漲。”
胡烈元哼一聲。
他知道這些消息，可是又如何？
鎮龍淵培養了一批高手又如何？
終究還是不如大雲的，大雲的高手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足以將三大宗高手壓住。
法空道：“陛下還不知道人心已然變了，四大宗並不想付出太大的代價來對付大乾與大永武林。”
胡烈元皺眉，沉聲道：“不可能。“
法空道：“四大宗的弟子在鎮龍淵見識過大乾與大永武林高手了，知道了他們的厲害，知道一旦放手廝殺，自己並不能全身而退。”
他繼續說道：“他們一直以爲，只要發力，就能摧枯拉朽般摧毀大乾與大永武林，可現在則不然，他們也要付出巨大代價的，而這個代價他們並不想付出。”
胡烈元沉聲道：“一統天下之後，他們也能得到莫大的好處。”
法空搖頭。
胡烈元哼一聲道：“朕說得不對？”
法空道：“他們未必會獲得太多的好處。”
胡烈元笑了。
法空道：“所謂狡兔死，獵狗烹，這個道理他們是知道的，大雲對武林各宗如此的寬和，是因爲有一統天下之志，是故意寬鬆以讓他們獲得蓬勃發展，一旦天下一統，武林各宗不但沒用，反而是麻煩，是需要朝廷壓制或者消除的大麻煩。”
胡烈元的笑容凝住。
法空微笑道：“陛下恐怕也有這個心思吧？利用一統之戰，趁機削弱他們，從而讓他們的力量更低，便於朝廷的掌控。”
“他們這麼想？”胡烈元沉聲道。
法空道：“換了陛下是四大宗，會不會這麼想？”
胡烈元沉默下來。
換成自己，確實不得不這麼想。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對於朝廷來說，武林各宗門確實是極危險的，是極麻煩的。
如果能削弱，最好還是削弱，甚至消滅掉。
心懷利刃殺心自起，武林高手身懷強橫的力量就不會那麼馴服，動輒暴起發難，破壞天下安定，破壞朝廷的威信。
如果不是爲了驅馳他們對付大乾與大永的武林高手，確實不會讓武林各宗這般壯大。
要知道他們也是朝廷力量的來源之一，他們弱，則朝廷的力量也弱，他們強，朝廷的力量也跟着強。
法空道：“所以陛下的一統之路並不成立的，很難真正一統天下。”
胡烈元冷冷瞪着他。
法空微笑道：“更何況，貧僧也會極力阻止的。”
“多管閒事！”
“天下保持原狀是最好的，三國鼎立，彼此也能保持活力，否則一統之後也很快崩裂，沒有敵人的朝廷很快就會腐朽墜落下去，最終走向崩潰。”
胡烈元冷冷道：“可笑。”
法空道：“陛下想想，一旦走到那一步，胡氏的江山社稷恐怕不復存在，必然是改朝換代，胡氏一族能活幾個人下來實在難說，甚至徹底斷絕。”
胡烈元皺眉。
這話他聽了進去。
如果大雲的江山分崩離析，胡氏一族確實很難倖免，所以需要有所準備的。
“貧僧能斷言，即使大雲一統，也撐不過百年的，”法空道：“與其走到那一步，不如保持現狀，各自安好，百姓也安居樂業。”
“撐不過百年？”胡烈元哼一聲。
法空點點頭：“陛下離開之後，下一任皇帝是要選大皇子吧？他剛勐有餘，柔性不足，直來直去。”
胡烈元臉色沉肅。
法空道：“陛下也應該想得到他會被臣子們耍得團團轉，居弱臣強，最終權勢歸於權臣。”
胡烈元的臉色更難看，沉聲道：“我不會讓老大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