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從來沒有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是和趙泗長時間的相處讓王翦願意相信趙泗的品性和能力。
趙泗性情敦敏,聰而明,既有寬仁,又非少智無斷之人。
能成事業,又不至於冷血,而自家憨憨的乖孫,恰恰又是趙泗爲數不多的至交,始皇帝的親近和明示,張蒼等人經營的趙地,以及……自己身邊,站在了人臣權利巔峰的李斯。
李斯這位和長公子有著嚴重衝突大秦右相面對羣臣滔滔不絕的立儲之意都能如此樂觀,恐怕,早就做出了選擇。
那麼,自己爲什麼不呢?
王家一代人臣極致,二代只需堅守本身,三代自有新的昌盛之氣……
至於三代以後,那就太遠了,王翦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王翦執筆回覆,以太尉的身份,動用了兵事專權的權利,向大秦的上將軍,自己的親兒子王賁下達了指示。
這是他在自己所剩不多的時間之中,最後能夠爲王家做出的重要決定了。
……
爾後幾日,關於某位不知名上書請立趙泗爲儲的官員被始皇帝降下了處罰。
好在,大秦可以以爵抵罪,始皇帝看起來也沒有那麼生氣。
因此到最後實際的處罰就是削爵位三級,以抵消妄議之罪,降職罰俸,留作以觀後效。
羣臣內心稍安,最起碼從始皇帝的批覆來看,目前來說,大秦的天子還沒有拋開長公子自己玩的想法。
最起碼大秦傳承的秩序始皇帝心裡面是有數的。 WWW ▪t t k a n ▪¢〇
不過馮去疾等人依舊可從中窺見始皇帝對趙泗的親近和喜愛。
瞅瞅這批覆。
我孫子德行確實好,但你說的話太誇張了,小小的懲罰你一下,以後不要再動歪心思了。
還聲名勢微?
啥意思?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這是始皇帝關於立儲之事第一次正面迴應,因此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無數人揣測始皇帝的想法,羣臣振奮。
而關於這份出格的奏摺以及始皇帝的批覆,自然引發了激烈的討論。
如此喧囂的議論也就傳到了扶蘇名義上的正妻羋蘭耳中。
之所以是名義上,是因爲始皇帝一生不曾立後,故子嗣不分嫡長。
而扶蘇,作爲始皇帝名正言順的大兒子,衆望所歸的儲君,實際上也沒有所謂的正妻。
當然,論出身,羋蘭毫無疑問是最尊貴的那個,她是昌文君的侄女,昌文君又是楚國嫡系血脈。
始皇帝一統天下以後幾乎斬盡六國王室苗裔,能留下來敬奉宗廟的都是不知道遠到哪裡去的血脈。
故而,羋蘭作爲爲數不多的嫡系血脈,自然足夠尊貴。
況且在嫁給扶蘇的時候,昌平君和昌文君並未失勢,所以那個時候的羋蘭算是帶資進組,夫妻之間的地位近乎於等同,故而雖無正妻,但羋蘭一直以正妻自居。
後來扶蘇再納女子,也因爲羋蘭的手段不敢忽視羋蘭的意見。
而扶蘇也確實得到過羋蘭孃家的很多幫助,甚至扶蘇本人也曾經當過昌文君的弟子,所以對羋蘭這個妻子也十分敬重。
當然,孃家的昌盛改變不了羋蘭嬌貴短視的事實,自打爲扶蘇生下長子以後,羋蘭就常以正妻自居。
而如今,羋蘭算是徹底坐不住了。
羋蘭當然關心扶蘇的立儲之事,畢竟對於羋蘭來說,扶蘇繼承皇位以後,那她可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后了,自己的兒子當然也將是名正言順的太子。
也正因爲關心立儲之事。
故而,哪怕先前扶蘇歸家並未告知羋蘭趙泗的身世。
但是沒過去兩天羋蘭就瞭解到趙泗的身世。
對於夫君有一個野孩子這件事吧……羋蘭最開始確實有點生氣。
不過羋蘭不是純粹的傻子,始皇帝多次表示對趙泗的喜愛,因此哪怕趙泗並非羋蘭所出,但是羋蘭也知道趙泗的出現對於扶蘇立儲或許是一件很大的助力之事,故而羋蘭並未鬧騰,甚至還想著想辦法親近一下趙泗,不給扶蘇添亂。
真要是能夠因爲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野孩子讓始皇帝定下立儲之心,將扶蘇的儲君之位落實,那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羋蘭沒想到的是,趙泗居於宮內,居然沒有主動拜見過自己這位正室?
也不曾表示過對自己的尊敬和親近,甚至沒有主動登門拜訪自己的父親?
野孩子到底是野孩子,很失禮。
不過羋蘭捏著鼻子還是忍了,畢竟立儲之事就在眼前。
後來趙泗封王的時候羋蘭真是差一點就要破防了。
自家好大兒還沒有封王,憑什麼給這個野孩子封王?
然而她還是忍住了。
因爲趙泗封王以後,羣臣議論立儲之聲更甚,包括他特意請教的宮內掌事白應也告訴他,這對於長公子來說是莫大的好事。
畢竟父子本一體,趙泗封王就是長公子封王,趙泗掌握了趙國就是扶蘇掌握了趙國,看似是趙泗封王,其實是長公子立儲大勢已定。
於是,羋蘭又忍住了。
後來果然如白應若說,議論立儲之聲更甚,羣臣滔滔之情盈於朝野。
結果,沒立成,扶蘇的儲君之位沒定下來。
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畫風突變,開始同時給趙泗扶蘇一起造勢了。
以羋蘭的腦回路弄不清楚其中關鍵,於是再次去詢問白應,白應又以事關立儲給羋蘭糊弄了過去。
羋蘭到底是出身大族,儘管嬌貴短視,但也接受過正統教育,因此雖然對於趙泗白得了諾大名聲有些不滿,也不怎麼喜歡趙泗這個野孩子,但還是捏著鼻子認了。
可是今天!
羋蘭破防了!
“本宮要一個說法!”羋蘭氣勢洶洶的找到了正在府內辦事的白應。
“甚麼說法?”白應聽到羋蘭的聲音躬身行禮以後頗感困惑。
“先生是不是告訴本宮,父子本爲一體?”
白應聞聲點了點頭:“臣確實說過。”
“那朝野何來議論立那野貨爲儲?”羋蘭皺著眉頭看著白應開口。
白應一聽,就知道羋蘭說的是誰了。
近來朝堂的熱議事件就這麼一個。
一位出頭鳥上書議論直接立儲趙泗,始皇帝給出批覆。
白應看了一眼氣勢洶洶的羋蘭徒自覺得頭疼了起來。
這次試探並非出於白應之手,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出自馮去疾之手。
畢竟白應還年輕,他還能等。
御史大夫,乃至於在野的王相,都已經到了風燭殘年之時,恐怕等不了多久時間了。
因此,有此過激的試探並不令白應意外。
他們雖然都是長公子立儲的支持者,但卻並非一丘之貉,只不過是在支持長公子爲儲君這件事上保持著高度一致,政見爲人處世其實各有衝突。
各有山頭嘛……
不過馮去疾過激的試探並非沒有結果。
最起碼現在聰明人都從中窺得始皇帝的意志了。
始皇帝直接公佈答案了,只需要給出始皇帝想要的答案,長公子立儲之事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
但是現在嘛……馮去疾弄出來的破事卻是讓白應頭疼了。
“我近段時間一直在府內操持,不曾外出,因此不太清楚,您是從哪裡知道這樣的事情?”白應想了想先把自己給摘了出去。
羋蘭聞聲,狐疑的看著白應,許久見白應神情不似作僞,看起來確實並不知情,因此態度放緩了一些。
“你居然不知道此事?有臣子上書諫言陛下直接立趙泗爲儲君,羣臣已經議論滔滔了。”羋蘭開口說道。
白應聞聲皺了皺眉說道:“還有人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或許是因爲陛下對小公子的親近才讓他們有藉此攀附之心,您知道陛下怎麼批覆的麼?”
羋蘭聞聲將始皇帝給出的批覆回答給白應。
白應聞聲先是沉吟,爾後忽然來回走動,雙手一拍,臉上露出喜色。
“發生瞭如此的事情,先生如何能夠笑得出來?”羋蘭眉頭皺起。
“此乃好事,何故不喜?”白應拍了拍手。
“能夠爲了攀附趙泗而如此上書,可見已經有人無視夫婿的威望,這樣的事情算什麼好事?羣臣議論滔滔,阿諛奉承之輩徒爲趙泗搖旗吶喊,如今趙泗聲名滿載關內,遍傳天下,先生不怕陛下爲羣臣所動?”羋蘭開口問道。
“您難道認爲陛下的意志是可以動搖的麼?”白應驚訝的看向羋蘭。
羋蘭聞聲,似乎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經歷,因此搖了搖頭。
他確實不認爲始皇帝這種獨斷專行之人能夠被羣臣的意見所裹挾。
畢竟昌文君昌平君之死歷歷在目,那可都是羋蘭的親族,而羋蘭,本就是那場風波的親歷者之一。
“這不就對了,陛下的意志是不能爲羣臣所裹挾的,因此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羣臣有什麼樣的議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做出了什麼樣的答覆,方纔按照您所說的,我妄自猜測陛下的意思,陛下既然降下懲罰,又言絕無此事,須知長公子儲君之位陛下已經心中敲定,只待日後召羣臣議論,長公子就可以冊爲太子,這如何不是喜事呢?”白應開口問道。
“可是陛下對那趙泗也太過縱溺了一些!”羋蘭皺了皺眉頭。
“但是從陛下的回覆來看,陛下的心裡還是認爲真正適合儲君之位的人是長公子,否則也不至於如此批覆。
您不用擔心,昔日陛下也寵愛自己的幼子胡亥,那個時候長公子剛剛離開咸陽,被陛下貶謫到隴西,羣臣也在猜測陛下是不是不喜長公子欲立十八公子爲儲,於是人心動盪,朝野不安,實際上,陛下卻不會因感情用事,陛下之於趙泗之寵愛,無非出於私情,而陛下行事至公。
況且趙泗再怎麼說也是長公子的兒子,陛下的孫子,並不符合儲君傳承的順序,哪怕陛下真的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朝野諸公也是不會贊同的。”白應開口寬慰道。
羋蘭一想,覺得白應說的有道理。
相比較於胡亥得寵的時候,現在的議論還真算不了什麼。
要知道胡亥可是和扶蘇一個輩分。
更不用說那個時候扶蘇剛剛觸怒了始皇帝,更是被始皇帝直接貶出咸陽,那段時間算是至暗時刻,給羋蘭嚇得心驚肉跳,甚至連發脾氣都不敢。
有了白應的解釋,再加上始皇帝的批覆也肯定了這件事,羋蘭心中終於安定了下來。
“原來如此,婦道人家短視,讓先生見笑了。”
“事關己身,故而難免難以自持,這是人之常情。”白應笑了一下。
羋蘭心頭安定了一些, 準備離去,但看到白應如釋重負的神情,鬼使神差的復又開口問道:“先生當真不知道此事?”
“我近日皆在宮中,您是能夠看到的。”白應面色不變。
羋蘭點了點頭,心頭的疑惑逐漸消解。
況且,白應行的正立得直,這事又不是自己乾的,而是馮去疾乾的。
而且以馮去疾的爲人,絕不會太過於顯眼令人矚目,以羋蘭的眼力見,就算知道是誰上奏也看不出來什麼。
“夫婿身爲長子,苦也,被陛下貶出咸陽多年,陛下又向來不親近夫婿,我這個做妻子的難免感到心疼,請先生不要責怪我的失態。”羋蘭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哀傷。
“臣看在眼裡,如何不知?”白應開口道。
“先生您覺得昌意的德行如何,和夫婿比起來怎麼樣呢?”羋蘭忽然沒來由的開口問道。
昌意,當然是羋蘭爲扶蘇生下來的長子,扶蘇的嫡長子。
當然,這個嫡長子是羋蘭自認爲的。
“小公子爲人敏給克勤,其德不違,富而不驕,貴而不舒,不隕長公子之名。”白應開口回答道。
“您說的太過了一些,他哪裡值得先生您這樣誇讚?日後還需要您的教導呢。”羋蘭掩嘴輕笑,看起來對白應的評價頗爲滿意。
白應因此附和幾句,羋蘭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白應終於籲出一口長氣……
還好,勉強糊弄了過去。
嗯……也不算糊弄。
最起碼有一點他沒騙羋蘭。
長公子立儲的事情,多半是可以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