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邱氏去了天后宮,四少奶奶方吳氏回了孃家,大少奶奶已經很久沒出現在人前,其他三位姨娘也極少出門,方家一下好像冷清了不少。
本來微月和岑姨娘還有些來往,只是自從自己當家之後,岑姨娘似乎也沒有再上門來找她說話了,至於路姨娘和駱姨娘,更是極少出現,除了偶爾在花園碰見了,說聊幾句,交情淡如水。
經常到微月這邊走動的,就只有方許氏了。
怕她在家中會寂寞,方許氏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她去參加詩社的雅聚,微月答應了下來,不過她不會吟詩也不會作畫,寫的字也拿不手見人,鑑賞古玩更加沒眼力,她去到那裡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和每個夫人小姐混個熟臉。
那位高傲的李小姐因爲父親被革職抄家,也再沒來詩社,聽說是到京城投靠親戚去了。
聽着她們吟詩賦曲,微月實在有些昏昏欲睡,便悄然離開了,到荔園去散步了。
上次在這裡遇到谷杭,章嘉說過,谷杭就住在這裡附近的。
對於谷杭,她心中有些疑問,雖然想當面問個清楚,但始終只是見過幾面的交情,有些話不容易問出口,何況他看似溫柔和氣,實際心房築得極高,不會輕易信任別人的。
微月他們快走到樹林的路口時,見到有四個穿着官服的年輕男子,頭上都戴着圓錐形涼帽頂上裝有頂珠紅纓和孔雀翎,他們神情冷峻,正往她之前遇到谷杭的方向走去。
他們中間有人開口說話,聲音不高,微月卻聽出了他們的口音帶着京味兒。
算了,她淡淡一笑,“我們回去吧。”
“小姐,那好像不是本地人。”吉祥低聲在微月身邊說着。
“嗯,可能是來找人的。”微月淡笑道。
回到莊子裡,方許氏正打算使人出來尋她,“大家都說想去泛舟,少奶奶也一起去吧?”
微月頜首,不想掃大家的興,笑道,“也好,今日天氣不錯,欣賞一下江面風景也好。”
這一天,就這樣在荔枝灣度過了。
日子緩緩又過了兩天,
微月收到了緋煙的請帖,是邀她到越秀山的。
微月答應了下來,她喜歡緋煙那個宅子的環境,也認爲緋煙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所以接下來就算緋煙沒有正式下請帖,她也會上門去找叨擾。
這次去越秀山那邊,又是遇到了谷杭過來給湯馬遜醫治雙眸,只不過他們在前院,微月她們在後院,見不上面罷了。
又過了七八天,天氣漸漸有些冬的味道,微月也收到方十一寄回來報平安的信,她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了下來,將他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對他最後那句調侃似的保證實在感到有些好笑,什麼叫做一定會潔身自好?根本是在取笑她。
不過還是難掩心中的甜蜜。
她給他回了長長的五頁信紙,拉七雜八地說了很多閒事,關於家裡的,關於茂官學業的,關於方邱氏要到順德的女兒家小住幾日的,在最後,她本來寫一句我很想你或者其他甜言蜜語,可是她卻發現沒有一句話能表達她想要跟他說的心情。
她想起英國詩人西格里夫?薩鬆曾寫過一行不朽詩句——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很喜歡猛虎嗅薔薇這個意境,是用來表達愛之細膩的吧,無論是怎樣的人,只要心間起了愛意,就會變得很溫柔,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靠近美好,生怕驚落了花蕊上的晨露。
方榆庭,我如今是抱着小心翼翼的心情靠近我們之間的愛情,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信送了出去,微月心中便有了期待,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轉眼進入十月,燒窯的生意逐漸上了軌道,而隆福行的陶瓷聲音因爲泰興行的故意針對一直不見起色。
潘世昌如今認定了隆福行是微月或者白姨娘的私產,心中猶帶憤怒,將隆福行視作眼中釘,加之方家的同和行一直明裡暗裡幫着隆福行,他更加覺得這是自己的小妾和女兒在和自己作對。
微月這段時間不是沒有遇過潘家的人,只是遇到了又如何?能點頭之交已經算是不錯了。
前幾天葉夫人生辰,邀請了城中不少貴婦內眷到葉家去,微月自然也在受邀行列之中,遇到了潘梁氏和潘微卿。
她一直覺得奇怪,潘微卿比她還年長,照着年代的女子婚齡計算,這位五小姐已經是大齡姑娘了,怎麼還沒成親呢?
後來在葉夫人的宴會上,她纔看出一些苗頭,不是潘梁氏一直不讓潘微卿出嫁,而是潘微卿還沒死心想要嫁給方十一。
不過自從潘世昌和微月斷絕關係之後,潘梁氏似乎已經絕了這個心思,正帶着潘微卿四處相親呢。
在葉家園子裡遇到端莊高貴的潘梁氏和潘微卿,微月淡淡一笑,想要借身而過,潘微卿卻將她攔住了。
挑了挑眉,微月淺笑看着眼眶有些發紅的潘微卿,“潘五小姐,你這是?”
“微卿,別隨便跟什麼人打交道。”潘梁氏冷冷地說道。
潘微卿眼神有些悽惻,狠狠地瞪了微月一眼。
微月卻有些好笑,自己又做了些什麼事情讓潘微卿怨怒了?
在宴會將要結束的時候,潘微卿終於找到個能單獨跟微月說話的機會。
她只是到屋裡來整理一些妝容而已,卻沒想會遇到潘微卿,微月淡笑睨着來人,神情自若地爲自己補了點胭脂。
“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潘微卿問着。
“潘五小姐這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明白。”微月淡聲道。
“你以爲讓父親和你斷絕關係,就能阻止我嫁給方十一?”潘微卿聲音有些尖銳地問道。
微月笑了出來,“這兩者有關係嗎?潘微卿,你還沒到那個程度,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潘微卿臉色變了變,“茂官是家姐唯一的兒子,母親不會將茂官交給你的,你等着吧,我纔是茂官最適合的二孃。”
微月斜睨她一眼,這女人是不是被逼着相親相傻了?
“有本事自己到十一少面前去求婚,到我這裡威脅是沒有用的,你怎麼試探我都是一樣的,我不會答應方十一娶什麼平妻,也不會同意他納妾,就是收個通房也不準,這下,你可聽清楚了。”微月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根本就是個妒婦。”潘微卿咬牙切齒。
微月大方承認,“我是,又如何?”
“你犯了七出,總有一天會被休的。”潘微卿幾乎是詛咒地說尖叫道。
微月笑得無所謂,“潘五小姐,你的聲音太大了,人前的你可是溫雅端莊的。”接着又道,“我會不會被休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與潘家已無半點關係,我也不靠你養着,你擔心什麼?”
潘微卿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沒想到微月會這樣牙尖嘴利,以前那個怯弱的七妹,可是從來不敢回嘴的。
微月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清寒的眉梢眼角隱隱有張狂味道,不再理會潘微卿蒼白的臉,她開門離開。
從葉家離開,過了兩三日,便聽說潘家的五小姐與父親吵了一架,潘微卿堅持要嫁給方十一,就是當妾也願意,理由是要照顧茂官,潘老爺卻不想再與方家有任何瓜葛,自然是不同意,做主將潘微卿許給了和葉家的三少爺,婚期都已經訂下來了,就在下個月。
真是大公無私極度聖母瑪利亞的情操,竟然說要照顧茂官?大概只有潘梁氏會相信潘微卿吧。
微月正在書房聽着如玉在講潘家的八卦,如玉的家人還在潘家當差,想聽點八卦還是比較容易的。
“小姐。”吉祥進來打斷如玉的聲音。
微月讓如玉先退下。
如玉看了吉祥一眼,乖順地曲膝行禮,帶上書房的門下去了。
“找到洪姑娘她們了。”吉祥聲音有些緊促。
微月從荔珠手中接過熱茶,輕輕吹起煙霧。
吉祥緩了一口氣,“就住在越秀山附近。”
“她可發覺了我們的人?”微月問道。
“還沒,找到她們的是貴慶兩兄弟,是跟蹤香草才發現了她們的住所。”吉祥道。
“暫時不要打草驚蛇,看看她留在廣州到底想要作甚。”微月低聲交代道。
“是,小姐。”吉祥應道。
“讓人把請帖送到湯馬遜夫人那裡了嗎?”微月問道,她多次想邀請緋煙到方家來做客,卻不知緋煙總是找藉口婉拒。
就連上次想請她參加詩社的雅聚,她也是不願意去。
“去了,湯馬遜夫人說自己身子抱恙,不便前來,怕過了病氣。”吉祥道。
“生病了?”微月有些擔心, “明天親自去一趟吧。”
既然緋煙不願意出門,她也不強求了,只是始終覺得有些奇怪。
下午,微月午睡醒來之後,閒着無事,便將自己的屋裡的東西整理了一遍,在一個鋪滿灰塵的匣子裡,看到潘微華之前交給她的一本日記。
她隨手翻開看了幾頁。
看着看着,冷汗從她鬢角滲了出來。
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潘微華的死……不是偶然,不是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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