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少年不是無緣無故爬上屋頂玩深沉派的,他本就早慧,憑着呂不韋在宮裡埋的探子,華陽太后和莊襄王想要給他改出身的事沒過半日就進了他的耳朵。
對趙姬這個動輒打罵他的女人,嬴政是極端厭惡的,沒有呂不韋的六歲前,他就像趙國街頭隨處可見的野孩子。偶爾家裡有了糧食,那個女人只有在她自己吃飽之後纔會按着心情決定給他多少。縱然現在她爲他做再多精巧的吃食,他也不喜歡。
然而再討厭,她也是他的娘,趙國那些人見到他們也只會說,“那是賊秦的後人趙政,那個是趙政的娘”。
趙政的……
多麼美好的字眼,這世界上屬於他的東西那麼少,再骯髒,再醜陋,也是他的,容不得別人動!
當然,他現在能做的事太少了,那就只有忍,忍着忍着,這坎兒也就過了。
懷裡的小貓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沒有尋常貓的警醒,頭歪着,嘴咧開,紅紅的小舌頭都露出了一點兒,倒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
嬴政失笑,他的確養過一隻貓,卻沒這隻好看。土黃的,毛很糙,也的確爲了一碗魚汁拌飯跟着一家大戶走了,可他卻沒告訴任何人,他追了二十里地,生生掐死了那隻貓。
輕輕撫摸着花斑小貓柔軟油亮的皮毛,手下是小動物特有的溫熱體溫,指間貓毛掠過,茸茸軟軟的,心也不由安寧下來。嬴政眼裡劃過一抹惋惜,要不是他再也不想養貓,倒是可以和趙高借上幾天。
月色溶溶,屋頂上,俊美的少年懷抱着熟睡的貓,看不清神色,卻讓人覺得莫名溫柔,夜風吹起桃花瓣,歲月靜好。
……
那晚的事情已經過了半個月,好感度倒像是穩定了下來,遇見嬴政少年心情好的時候還能零零碎碎加上一兩點,李蛟喵只覺人生圓滿不過如此。
不過很快就發生了一件大事,劈得他外焦裡嫩。
王諭,封長公子政爲太子,其母羋夫人爲楚昭夫人!
羋,那是楚國國姓啊!始皇大大被換了媽!
艾瑪……
想起那天晚上始皇少年憂傷【劃掉】壓抑【劃掉】而強忍酸楚【劃掉】的神情,李蛟感到了深深的……愉悅。
讓你們渣!讓你們欺負原主小可憐!始皇大大早晚會把賬找回來的!那可是用了十七年就結束二百五十多年戰國時代的男人!
真是想想都爽,李蛟舔了舔爪子,眼前忽然一亮。
艾瑪那矮胖矮胖的小身板,端着個空托盤動作笨拙的小宮女,不就是餵了他好一陣的那個?
李蛟歡快地從趙高懷裡擠下來,撲過去蹭矮宮女的腿。
“噗哈哈,趙高,瞧瞧,瞧瞧,你的貓比狗還歡實吶!”
伴讀們鬨笑,這會兒正是下課時間,倒沒有人管他們吵嚷,畢竟太子既定,這些人就是未來的王上心腹,不容輕慢。
被一羣半大不小的少年看着,哪怕不是在看她,矮宮女也羞得不行,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嬌,嬌嬌,你走開……”
李蛟“喵嗚”一聲,有點委屈,蹭了蹭矮宮女的腿,還是放開了她。想要找蠢主人求安慰求撫摸,不料趙高少年的臉上,竟罕見地染上了冷意。
“你叫它嬌嬌?你認識它?”習慣性地接住飛撲過來的貓,趙高眼神冰冷地看着矮宮女。
矮宮女看着很小,長得嬌憨可愛,卻漲紅着臉,怯生生的不時偷瞧衆人一下,很忐忑不安的樣子。有人拉了拉趙高,“算了,一隻貓罷了,你還能不准它親近人?”
趙高撇開那人搭在他肩上的手,仍舊冷冷看着矮宮女,“從今以後,不準靠近我的貓,要是讓我看見,我讓你死無全屍。”
李蛟被唬了一跳,身上的貓毛一根根炸起,矮宮女更是被嚇得面無人色,連一向和趙高交好的靳武都用不贊同的眼神看向他,更別提其他人。
趙高的臉色很難看,所有人都認爲他是氣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被嚇到了。
從小趙高就知道自己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在集中精力的時候看穿人面的氣,慢慢的他發現一般越白就表示這人越純真,沒有太多業障。而面帶黑氣的人大多是心思狠毒,手上沾了人命的。
眼前這宮女,她臉上的黑氣幾乎濃得看不清面目,更讓他驚駭欲絕的是,每當貓貓靠近她一點,它身上動物特有的淺黃色的氣就會少一點,就像是被吞噬了一樣!
趙高抱着貓,後背一層冷汗,不管白氣黑氣黃氣,只有活物纔有氣,要是再讓貓貓靠近,只怕真要橫死當場。
李蛟看着矮宮女驚恐的樣子有些不忍,在趙高懷裡扒拉了幾下爪子,也鬧不清自家蠢主人發什麼癲,氣氛一時有些尷尬,他正想緩和一下,卻聽見一道熟悉的系統提示音響起:
【滴!宿主遭遇不明攻擊,貓身需冷卻一天完成修復,建議使用暗線獎勵,請選擇:是/否】
不,不明攻擊?李蛟莫名其妙地動了動身子,正要將疑問說出口,v587已經叫出了聲:“又是這羣盜版狗!”
腦中一陣針扎過似的疼,等李蛟再次睜眼,他又像上次那樣懸在半空了。這時候,他才能問出聲來:“v587,我到底怎麼了?”
v587的口氣不太好,像是在忙着什麼似的,怒衝衝道:“你對面那個女人身上定位了一款盜版穿越系統,她察覺到本系統,發動了精神攻擊!”
是老鄉?現代姑娘一個比一個漢子,這嬌嬌柔柔的模樣,不太像啊?妹子還給我餵過飯!
李蛟不大信,想要靠近些看矮宮女的表情,矮宮女卻看着那隻被抱在懷裡好像熟睡了的貓,在身後俏皮地比了個v,像是在和什麼人邀功一樣。
心,驟然冷了下去。
穿越後死亡不會回到現代,投胎還算好的,她不知道?爲什麼可以這樣理所當然地剝奪別人的生命?半分負罪感也沒有?
李蛟幾乎是狼狽地躲進了成蟜的殼子,他真的很害怕,那個女人根本不像是現代的老鄉,而是催魂的惡鬼。
只是睜眼的那一刻,他仍舊沒有感覺到半分安心,心反而像掉進了冰窟。
積灰的帷帳,清冷的內室,牀前半碗不知放了多久的藥湯,上面一層薄灰。
身上的被子很重,很厚,頭昏沉沉的,喉嚨裡像是冒了火,胃也很疼。
李蛟的腦袋嗡嗡的,一會兒只覺得委屈,一會兒又氣又怒,潛意識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該是這樣的,這一切無比地荒唐,他應該是……
他應該是怎麼樣的?李蛟迷迷糊糊地蹙起眉,至少……
至少怎麼樣?
好似有人在耳邊低聲呢喃,聲音微微有些喑啞,卻很溫柔。
至少……沒有委屈受……
這世上本來就沒人有資格讓你受委屈,那聲音低笑。
沒人有資格……真的?
“碰!”
一聲巨響打破了李蛟的美夢,朦朦朧朧有吵嚷咒罵聲傳來,太陽穴一陣陣地發緊。
李蛟猛然睜開眼,人的視野讓他一時有些恍惚。
“幽,幽姬……”他極力地想要叫出聲,卻只比蚊子哼大一點。
躺在牀上緩了一刻鐘,身上纔回復了些力氣,李蛟奮力地掀開兩牀只有冬日纔會蓋的厚被,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牀上盡是黴斑,身上臭得可以直接切成豆腐塊了。
說好的衝冠一怒爲紅……啊呸,爲兒砸呢?
莊襄王但凡有他表現出的十分之一重視他,他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幅臭豆腐乾的樣子!
李蛟艱難地動了動腿,還好,才幾個月沒動彈,不至於肌肉萎縮,不過使不上勁是肯定的了。
幾乎是扶着牆挪出內室的,李蛟走兩步歇一步總算找到了吵鬧的源頭。
內殿階下,一臉憔悴焦急的幽姬和一個模樣清俊的男人被一齊推搡在地上,幾個宮女圍着叫嚷,邊上一大羣人,不難看出,這些都是各個宮裡來瞧熱鬧的。
“看看這騷狐狸的樣子,就知道勾引男人!可憐我們二公子躺在牀上生死不知……”一個三十來歲的宮裝嬤嬤指着幽姬的鼻子尖聲道。
男人脊背挺直,擋在幽姬身前,臉色冷靜,“第一,我和幽姬姑娘沒有私情,其次,我是醫師,你們卻攔着我爲公子醫治。”
那嬤嬤許是有些威信,人羣中偶有些懷疑之聲也很快被壓下,一個宮女輕蔑道:“太后娘娘派我們來就是要好生照料二公子,哪裡容你這等庸醫放肆!萬一治壞了,砍了你全族的腦袋都不夠抵!”
李蛟慪得不行,他怎麼不知道自己的小命這麼值錢?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指着內殿驚呼了一聲“二公子!”,衆人的視線一下子全落到了李蛟身上。
瘦骨嶙峋的小童睜着一雙烏慘慘的大眼,一身被污漬染黃的單衣,明明離得那麼遠,衆人卻好像都能聞到那股惡臭,好好一個公子,竟比街上的乞丐還要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