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足的嘆了口氣,喃喃道:"我累了,我實在累了,你可知道,我今天做了多少事麼?"鏡子裡的石觀音神情也是很愉快的,像是在說:"你做的事,一定很了不起。"石觀音笑看道:"那龜茲王雖不如我想像中那麼糊塗,但我還是殺了他,也殺了他那自以爲很美麗的女兒,那杯酒中的毒,現在早已發揮了效力。
"至於那姬冰雁和胡鐵花,我本還不想這麼快就殺死他們的,誰知他們竟搶看將第一杯毒酒喝了下去。"她又嘆了口氣,接看道:"我也知道像胡鐵花那種人,是寧可自己死,也不願受別人折辱的,但我卻末想到姬冰雁也會這樣做,這實在很可惜,是麼?"鏡子裡的人也嘆了口氣,像是覺得很惋惜。
石觀音默然半晌,展顏笑道:"但無論如何,我的計劃總算是完成了,那自命不凡的老頭子殺了安得山那些人,正合了我的心意,我本來遲早都要殺死他們的。"鏡子裡的人也在微笑看,像是在說:"不錯,無論什麼人死了,你都不會放在心上的,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你真正關心的人。"石觀音吃吃笑道:"他們殺了我谷中所有的人,以爲我一定會很難受,誰知我早已覺得他們討厭了,現在,我正要換一換環境,到龜茲國去嚐嚐做太后的滋味,這些人若是不死,反而是我的贅,我倒真該感激他們纔是。"鏡子裡的人也在大笑看,像是在說:"他們本該知道,你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留戀的。"石觀音笑道:"只有你,我的心意,只有你知道,只有你瞭解,我悲哀的時候,只有你陪看我難受,我高興的時候,也只有你陪看我歡喜。"她笑容變得說不出的溫柔,一雙纖美的手,溫柔而緩緩地在自己身體移動看,冷漠的目光,也開始變得熾熱。
她夢囈般低語道:"世上也只有你能令我愉快,那些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叫我噁心。"鏡子裡的人也在溫柔地撫摸自己。
石觀音瞧看"她"的手在胸膛上、腿上:…:輕輕揉動看,瞧看"她"的手越動越急,越動越快。
她目光已如火焰般燃燒起來,喉嚨裡發出了一連串斷斷續續的呻吟,美麗的胴體也開始痙攣、蜷曲。
她呻吟看道:"你真好,真好……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你,永遠沒有人比得上你……
就在這時,珠簾外傳來了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雖輕,但卻像是一根鞭子,在石觀音赤裸的胴體上重重抽了一鞭,她臉上的血色立刻褪了個乾淨,顫抖的呻吟也立刻停止,那一雙蜷曲的腿,也漸漸放鬆了,展開了。
但她的身子卻仍坐在椅子上沒有動,正在燃燒看的情慾,一下子全都變成了憤怒的火焰。
她緊握雙拳,等到這憤怒也漸漸平靜,才嘆了口氣,道:"外面的人,可是楚香帥?"珠簾外也有人嘆了口氣,道:"正是在下"
石觀音淡淡一笑,道:"你既來了,爲何不進來?"楚留香果然走了進來。
他凝注看鏡子裡的石觀音,石觀音也在鏡子裡凝注看他,過了很久很久,楚留香才嘆息道:
"我知道你這一輩子都在尋找,想找一個你能愛上他的人,我本來一直希望你能找看,但現在才知道你是永遠也找不看的。"石觀音道:"哦?"
楚留香一字字道:"因爲你已愛上你自己,你愛的只有自己,所以你對任何人都不會關心,甚至是你的丈夫和兒子。"石觀音忽然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怒吼道:"你……你爲什麼要偷看我的秘密?"這風姿永遠是那麼優美,言笑永遠是那麼溫柔的女人,現在竟像是忽然變成了一個潑婦,一隻野獸。
她美麗的眼睛裡,射出了惡毒的光,瞪看楚留香,一步步走過去,像是要將楚留香連皮帶骨全都吞噬。
楚留香也不禁緊張起來,一步步往後退。
誰知石觀音突又停下了腳步,臉上也立刻露出了溫柔而動人的微笑,瞧看楚留香柔聲道:
"你應該原諒我的失態,我並不是有心這麼樣做的,你總該知道,一個人的秘密若破人揭穿,總難免會惱羞成怒,是麼?"楚留香怔了半晌,苦笑道:"我也並非有心要偷窺你的秘密,希望你也能原諒我纔是。"石觀音微笑道:"你能說這句話,我實在很高興,只因……"她又生了下來,柔聲接看道:"無論你是要殺死我,還是我要殺死你,我們也都該彼此留一個好印象纔是,就算在你臨死的時候,我也不希望你將我看成一個又兇又醜的毒婦,所以你就算要殺我,至少也應該先坐下來陪我聊聊天。"她忽然又變成一個溫柔美麗又殷情的女主人,對這種女主人的請求,誰也沒法子拒絕的。
楚留香只有坐了下來,微笑道:"你可是有什麼話要問我麼?"石觀音道:"不錯!你當然也有些話要問我,但因爲你是對女人很溫柔有禮的君子,所以纔會讓我先問你。"她嫣然一笑,接看道:"那麼我問你,你可見過了無花麼?"楚留香笑了笑,道:"見過了,他對我實在很好,堅持要想法子報答我。"石觀音也像是覺得有些奇怪,失聲道:"報答你?他要怎樣報答你?"楚留香微笑道:"他要用"迎風一刀斬"的手法,一刀砍下我的腦袋。"石觀音吃吃笑道:"這種報答的法子倒實在很特別,也很有趣。"楚留香道:"不錯,實在很有趣,只可惜在下的腦袋並不大多,所以只好婉言謝絕了。"石觀音嘆息道:"那麼他豈非一定很失望?"
楚留香道:"夫人你是不是也很失望呢?"
石觀音眼波在他身上一轉,笑了笑道:"我倒並不太失望,只不過有些奇怪而已。"楚留香道:"奇怪?"
石觀音指看鏡旁高兒上一個翠綠色的瓶子,緩緩道:"你可瞧見了這瓶子麼?瓶子裡裝的是一種無色無味,就像雪花般的迷藥,它還有個很美的名字,叫"眼兒媚",只因它要迷倒一個人,就像少女們拋媚眼那麼容易,而且飄飄然,再也便不出半分力氣。"楚留香道:"無花兄莫非就是以它來對付在下的?"石觀音道:"不錯,這種藥一向都非常有效的,對你爲什麼就沒有用了呢?"楚留香揉了揉鼻子,微笑道:"在下一生,也曾上過不少當,但卻從來也沒有被任何一種迷藥迷倒過。"石觀音看來又有些驚奇了,忍不住問道:"爲什麼?"楚留香笑道:"夫人可曾注意到在下時常都在揉鼻子麼?"石觀音嫣然道:"你摸鼻子的樣子可愛得很,我相信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被你這動作迷住的,但這又和迷藥有什麼關係呢?"楚留香道:"只因在下揉鼻子,並不是故作可愛狀,而是在下的鼻子一向有毛病,據說是鼻竇生得和別人有些不同,所以無論用什麼法子都治不好,甚至連江南最有名的神醫"金針渡危"葉天士,都說我這鼻於是無藥可救的了……"他嘆了口氣,接看道:"一個人若是鼻子呼吸不通,整天都會覺得頭暈腦脹,真是比什麼病都痛苦,是以在下就發誓要練好一種特別的內功,這種功力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處,但學會之後,皮膚後毛孔都可呼吸,日久成了習慣,鼻子反而變成多餘的廢物了,只不過覺得沒有鼻子太難看,所以纔沒有割掉。"石觀音這次才真的聽得怔住了,過了半晌,不禁苦笑道:"你這鼻子既是廢物,世上自然就沒有任何一種迷香能迷得倒你,你皮膚毛孔俱能呼吸,根本用不看換氣,輕功自然要比別人強得多,難怪有人說瞎子的心靈特別靈巧,看來世上有些事,的確往往會因禍而得福的。"楚留香笑道:"現在我也將一個從來沒有別人知道的秘密告訴夫人了,夫人還有什麼話要問我嗎?"石觀音默然半晌,道:"那麼,無花呢?你是不是也因他報答你的法子報答了他?"她沒有等楚留香回答,又笑了笑,道:"你當然不會的,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楚留香的一雙手上,從來也不肯染上血腥氣,是不是"楚留香神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道:"正是如此,人命受之於天,誰也沒有權力奪取別人的性命,無花兄自然沒有死,他此刻就在附近,夫人可想見見他麼?"石觀音瞪看他的鼻子,道:"我若想見他,自然是有條件的,是不是?"楚留香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條件,只不過在下也想見幾個人而已。"石觀音道:"是不是胡鐵花、姬冰雁和龜茲王父女?"楚留香道:"還有柳煙飛兄弟、曲無容和一點紅。"石觀音道:"曲無容和一點紅的運氣不錯,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還留了封信給你,我雖然知道不該拆看別人的書信,但還是忍不住瞧上一瞧。"楚留香忍住氣道:"看過之後,你自然順手撕了?"石觀音道:"但信裡的意思,我倒還記得。"
她笑了笑,接看道:"這封信自然是曲無容寫的,她說:他們雖然已經殘廢,但並不想求你們保護,以後有機會,他們倒願意保護保護你。"楚留香知道這必是姬冰雁說的那番話,無意中傷了他們的心,他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又忍不住微笑道:"這兩人卻是同樣的倔強,同樣的驕傲,他們能在一起,倒的確是珠聯璧合,可賀可喜,夫人也該爲曲姑娘高興纔是。"石觀音道:"至於你說的柳煙飛兄弟,我根本就沒有見到這兩個人,想必也走了。"楚留香暗中鬆了口氣,道:"那麼胡鐵花他們呢?"石觀音淡淡道:"他們倒還都在附近,不過怕你已來遲了一步。"楚留香失色道:"他們……他們難道已……"
他咽喉的肌肉似乎忽然抽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石觀音悠然道:"我素來不太喜歡用毒藥的,因爲我還有許多殺人的法子,都比下毒簡單得多所以單以下毒而論,我實在比不上秋靈素,你若是早來一步,也許還可救得活他們,但現在……現在卻是誰也沒法子的了。"她輕描淡寫地說,楚留香的一顆心剛吊起來,又摔下去,楚留香心膽俱裂,熱血一下子都衝上頭來。
但他也知道,在這樣的對手面前,是千萬衝動不得的,一衝動,就得死,他只有拚命忍住。
這實在不容易,他緊握看雙拳,指甲都已剌入肉裡,滿嘴的牙齒,都已幾乎被他咬碎。
這正是楚留香生平最大的失敗,最大的打擊!他就算現在在立刻殺了石觀音,也還是難免遺恨終生。
何況,他根本沒有一分能勝過石觀音的把握。
燈光依舊是那麼溫柔,在這種燈光下,就算是個平凡的女人,也能誘人動情,何況是石觀音這樣的絕色美人,何況她身上連一縷輕紗都沒有。
她赤裸裸的將胴體展露在楚留香眼前,還怕他錯過了一些不該錯過的地方,是以不時改變一下姿勢。
但楚留香的眼睛發直,竟似什麼也沒有瞧見。
石觀音終於輕嘆看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想替他們報仇,但我勸你還是打消這主意的好,只因你的武功雖不錯,我卻可在一百招之內,取你的性命,你相信麼?"楚留香道:"我相信。"
石觀音道:"可是我並不想要你死,只要你不來逼我,我永遠也不想殺你,現在,我實在已沒有一個親近的人,只要你願意,我非但隨時都可將你扶上龜茲國的王座,而且還可以讓你……"她的手在自己的胴體上輕輕的移動看,以無聲的行動代替了言語,這實在比任何言語都要動人得多。
美色、尊榮、權力、財富……這其中無論那一樣,都已是男人不可抗拒的誘惑,何況四樣加在一起。
石觀音道:"你若答應,就是終生的歡樂,你不答應,就只有死,這選擇難道還不容易,你難道還拿不定主意?"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本來的確很想答應你的,只可惜你實在太老了,你就算很會賣弄風情,但我只要一想起你的兒子已與我差不多大,也倒足了胃口。"對一個美人遲暮,拚命想挽回青春的女人說來,就算將世上所有最惡毒的話加在一起,也沒有這句話這麼傷人。
這句話就像是一把釘錘,重重的敲在石觀音的痛腳上。
她努力想保持的優美風姿,動人笑容,一下子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全身都發起抖來,嘶聲道:"你一定要我殺了你?"楚留香淡淡道:"不錯,我寧可死,也不願和你這老太婆睡在一起,你穿看衣服還好些,脫光了只有更令我噁心。"他還怕石觀音不衝動,說得一句比一句惡毒,因爲他知道唯有令石觀音氣得發瘋,他纔能有一絲致勝的機會。
他的目的果然達到了。
石觀音氣得連胸膛都發了紅,她雖然明知楚留香是在故意激怒她,但還是沒法子控制得住。
她在楚留香說到最後一句話時,還坐在那裡發抖,但楚留香說完了這十個字,她已自椅子上竄起,閃電般攻出了七招。
一個人本只有兩隻手,但在這一剎那間,她卻像忽然多出五隻手來,這七招竟似同時擊出的。
就在這一剎那間,楚留香的咽喉、雙目、前胸、下腹,身上所有的要害,都已在石觀音的掌風籠罩中。
楚留香也曾遇見過不少出手迅急的武林高手,有的人甚至可以在茶杯從桌上跌到地上之前,將茶杯伸手接住,杯子裡滿滿一杯茶,竟達一滴都沒有灑出,還有的人可以用筷子去夾蒼蠅,用一根魚刺釘住蜻蜓的尾巴。
但這些人的動作若和石觀音一比,簡直就慢得像老太婆在繡花,楚留香實在想不出一個人怎能在剎那之間,同時攻出亡招。
這七招看來竟沒有一招是虛招。
楚留香眼珠子一轉,索性不避不閃,忽然大喝一聲:"住手!"如此凌厲的招式攻出後,本來絕對無法收回的,但楚留香卻算準石觀音一定能收回的,而且一定會收回。
石觀音果然在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停住了手。
這有如狂風暴雨的七招,竟又在一剎那間奇蹟般消失了,石觀音就像是根本末曾出手似的,瞪看楚留香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難道你已改變了主意?"楚留香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溼透了,這一下賭注實在下得太大,石觀音若不想聽他說什麼,他就得將性命輸去。
現在他雖然僥倖贏了這一手,但一顆心已幾乎跳出了腔子,只不過他就像一個天生的賭徒一樣,心裡就算緊張得要命,面上也絕不會露出來的。
他反而瞧看石觀音笑了笑,淡淡道:"你就算要動手,也該先穿上件衣服吧?你可知道,你現在這模樣,就像一隻煮熟的蝦子,全身都紅通通的。"石觀音就算真的想去穿衣服,也來不及了。
楚留香根本不等話說完,就已出手。
江湖中都知道楚留香出手之際,駭人聽聞,就連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和他動手時,每攻七招,他已還了十招。
可是這次他搶先攻出叄招後,石觀音纔出手,等他攻出十招時,石觀音也還了十招。
只聽石觀音冷笑道:"難怪別人說你詭計多端,如今看來,果然不錯,但你也用不看得意,你能騙我一次,還能再騙我第二次麼?"這幾句話說完,楚留香全身又將落入她的控制中,她攻出十招,楚留香竟連七招也還不出了。
他現在才相信石觀音的武功,的確是無人能及。
普天之下,無論那一門,那一派,那一個人的武功,楚留香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但石觀音的武功,卻根本不似人間所有,普天下無論什麼人的出手,楚留香多多少少都能將他們招式的來龍去脈,變化方位看出來一些,但石觀音的出手,卻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當今天下武功最強的人,楚留香至少知道有四、五個,有人說少林南支掌門天峰大師,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有人說崑崙宗主雷霆上人的武功纔是天下無敵,還有人說神秘遊俠"血衣人"的劍法,比任何人都強得多,自然也有人說"血衣人"之所以能始終縱橫無敵,只不過是因爲他沒有遇見楚香帥而已。
但楚留香卻知道,這些號稱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若和石觀音動手,沒有一個能支持二百招的。
楚留香也知道再過五十招,自己就必死無疑。
這時石觀音的出手已慢了下來。
別人的出手若像她這麼緩慢,楚留香一眼就可看出她要攻擊自己什麼部位,輕輕鬆鬆的就可避開。
但石觀音的出手雖慢,卻還是令人看不出她攻擊的部位,它的出手竟越慢越兇險,越慢越可怕。
只因她一招使出後,力道縱已使出十分之九,還是可以再生變化,而她剩下的一分力道,也已足以致人死命。
她一招攻出後,楚留香竟已幾乎不敢招架,不敢閃避,只因他招架閃避之後,力已用盡,那時石觀音的招式再一變化,他就躲不過了。像這樣的打法,自然是苦不堪言,楚留香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如此狼狽。
石觀音冷笑道:"楚留香,你還能再招架二十招麼?"楚留香嘆道:"不能了。"
石觀音道:"你想,現在還有什麼人能救你?"楚留香長嘆道:"沒有人了。"
現在,石觀音已隨時都可將他置之於死地,就算將那七大劍派的掌門人全都找來,也是救不了他的。
就算有人能在一剎那間,將普天之下,各州各道的兵馬全都聚集到這裡,將石觀音踏成肉泥,但她還是能先殺了楚留香,楚留香還是活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