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站着一大羣當地人。拍攝電視劇是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好奇也是在所難免,還好,這些人性格很溫順,對於命令也很是聽從,不會跑到山下來干擾到劇組的正常工作,不過隨着風傳下來的陣陣笑聲還是讓艾飛心中不爽:“這些人,不能讓他們躲開嗎?”
“…………”
“好吧,就當我沒說。”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有多麼讓人爲難,和這些人交流還得靠翻譯呢,怎麼和他們說明片場需要聚精會神,不能有干擾的話?有那份時間和精力不如還是考慮怎麼拍攝好等一下的鏡頭是正路!
把眼神投注到周圍的演員身上,這些人正在進行灘塗陣地的建設,一杴一杴的沙土被翻起來堆積到一邊,遠遠的角落孤零零的放着幾隻步槍,不過看這些人揮汗如雨的樣子,真讓人懷疑等一會美軍出現的時候,他們是不是還有能力端起步槍迎敵嗎?更不用提這些傢伙本來就是工兵,攜帶的武器也很有限了。
果然,一個士兵停止了手頭的工作,直起腰來準備休息一下。卻在瞬間瞪大了眼睛:“有飛機!”
“飛機?”站在塹壕邊上的一個傢伙可能是長官,擡頭看了看,天空什麼都沒有:“沒有啊?咔!”
艾飛大吼了一聲,走出遮陽棚:“喂,梨木君,難道您連最起碼的無實物表演也沒有學會嗎?還是您看不懂劇本上的內容?”
叫梨木的傢伙自然不會是他口中這麼笨的,只不過是下意識的說了一句,話出口就知道說錯了:“對不起,導演先生,是我的錯!請再來一次吧?”
“注意點,現在是正式拍攝呢!笑什麼?都打起精神來!”
吼了幾句,現場不再嬉笑,拍攝繼續進行:“啊?真的呢!不會是……我們自己的……”他的話就進行到這裡,在事先早已經等待着的煙火師一揮手之下,簽好周圍埋設下的十餘個炸點接連不斷的被啓動,轟!的一聲炸響,一小塊泥土被炸得翻飛了起來,惹來周圍一片驚呼:“啊?”
接下來發生了更多次的爆炸,演員們早已經趴在地上,等待着餘波的過去,等到爆炸結束,艾飛第一個從攝影機後面轉了出來,冒着煙塵向裡面跑了幾步:“怎麼樣?怎麼樣?有人受傷嗎?”
“沒有!咳!咳!”等了幾秒鐘,有人回答聲音傳來,依稀分辨正是梨木在說話。果然,待煙塵消散,一衆演員紛紛從地上爬起來。沒有人受傷,不過這一陣爆炸還是弄得大家受驚非小——主要是沒有想到威力會這麼大,和這比較,每個人都弄得滿頭滿臉的塵土就不算什麼了。
“真的沒事嗎?”
“真的沒事,艾君。”
“那好,大家休息一下,拍攝下面的鏡頭。”艾飛回頭招呼:“化妝?給陣亡的士兵化妝!”
“嗨咿!”化妝師答應一聲,揹着箱子快步跑了過來。
雖然拍攝是不會死人的,但是不代表劇本中就不會有這樣的安排,一陣猛烈的飛機轟炸過後,本來正在工作的士兵有不幸給炸死炸傷的,都需要緊急處理,然後再進行下面的拍攝。
這邊在處理着士兵的‘遺容’,另外一邊艾飛招招手:“一本君?等一會兒的鏡頭你知道吧?”
“是的,先生,我知道。”一本原笑哈哈的點頭:“特寫鏡頭嘛?”
“特寫鏡頭你不要參與進去,讓其他人來,你還是負責等一會兒的美軍登陸時候的跟拍。”
“這段內容不是應該由他們自己來完成的嗎?還要我們浪費膠片嗎?”
“不是這樣說,對方有他們的拍攝計劃,我們有自己的,本來是不會干擾到對方的。但是我想,如果能夠用移動機位……不!不行,移動機位也沒有我要的鏡頭的晃動感,所以,就要有你來負責用肩膀扛着攝影機,跟着他們前進了。我要的是……”
“紀錄片的效果?”
艾飛滿意的笑了:“對,就是這樣。怎麼樣,有沒有問題?”
“我想,是不是和美國方面溝通一下?突然出現一個東方人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中……?”
“這個問題我和亨德森先生談過,他沒有表示什麼意見,我想不會有問題的。哦,還有,等一會兒從他們出水的時候你就開始跟拍,如果沒有很大意外的話,一直跟到他們到達上岸站穩腳跟爲止。”
“是的,先生,我明白了。”
兩個人說着話,化妝師的工作也完成了,示意一下,拍攝繼續進行:衆人驚魂未定的從地上爬起來,梨木晃晃頭上的塵土,眼睛左右打量一圈:“都沒有事嗎?東山,佐佐木,森田,左翔?都沒事嗎?”
活着的被叫到名字的士兵紛紛回答,有幾個人卻始終沒有說話,一個士兵站起身,踢了一下腳下的同伴:“喂,左翔。長官在叫你,沒聽見……”說着話,彎腰把同伴翻了過來:“啊!”
鏡頭逐漸拉近到局部,一大塊堆磊下來的肌肉耷拉在士兵的臉上,大片的鮮血把土黃色的軍裝都給染成令人作嘔的醬紫色:“左翔?”
還不等他哭出來,又有幾個倒黴的士兵被同伴發覺已經死在了剛纔的空襲中,鏡頭一個一個推過去,卻不再像剛纔那樣進行特寫的捕捉,梨木轉圈走了幾步:“有美國人的船來了!我們趕緊撤退!”
“隊長?”
“少廢話!難道你要用步槍抵抗來自海面上的登陸艇嗎?白癡!趕緊和我走。”
“嗨咿!但是,左翔……就這樣嗎?”
“把他們放進去。”梨木一指地上剛剛挖好的戰壕,示意就以這裡作爲幾位戰友的墳墓了。
艾飛坐在監視器後面,靜靜地看着海灘上演員的表演,不做任何的叫停或者指揮的口令與動作:這是他的老習慣了,用長鏡頭完成儘可能多的內容的拍攝,第一是可以提高工作效率,第二則是可以讓演員在一以貫之的情緒下進行演出,而不是沒完沒了的打斷他們,那樣的話,他這個導演會累,演員們更加會疲憊不堪。
一句話表過,最簡易的墳塋很快矗立在了海灘前,衆人甚至連憑弔一下戰友的時間都沒有,趕忙提起各自的武器。拿着沒有主的步槍,快速的衝過劇組攝影機所在的位置——這一場戲就算是結束了。
艾飛照例站起身,向經過自己的每一個演員點點頭:“辛苦了,辛苦了……”隨即拿過無線電通話器:“亨德森先生,我們的工作結束了,該您了。”
“知道了,很快就來。”
美國人的拍攝是從水裡開始的,沒有登陸艇在海中劈波斬浪的鏡頭是因爲這樣的內容要到沖繩島去拍攝,在這裡進行的完全的地面作戰的情況,一本原扛着攝影機站在齊膝深的水裡,斜對面就是拿着道具來複槍的美軍海軍陸戰隊的軍官是士兵。後者步步前進,他只能步步倒退,好在水中很是平坦,不用擔心會跌倒出糗。
除了他之外,還有美國方面自己的拍攝隊伍在工作,不過卻沒有他這樣整個人都浸在水裡的拍攝計劃,只是看軍官和士兵們走上沙灘,越過攝影機機位,就算完事。
這種拍攝計劃對美國人來說沒有什麼,對艾飛和一本原來說就有點不大容易接受了:攝影機很沉的,就這樣扛在肩頭,幾分鐘的時間就出了一身的大汗,只能咬牙堅持着。
美國人在瓜島的登錄沒有遇到任何的抵抗,這種順利當然是劇本設定的,接下來的動作就是向島內進軍,佔領機場和物資供應倉庫,帶隊的亨利上校用望遠鏡向遠處的山巒掃視了幾圈,回頭下達命令:“讓卡波斯基少尉帶人從六點鐘方向進行巡查,然後給將軍通報,我們已經初步佔據了瓜島的灘塗陣地。”
“是。”
“活見鬼!”亨利嘟囔了幾聲:“這是個什麼地方啊?我甚至連張像樣一點的地圖都沒有!卡波斯基出發了嗎?”
“是的,上校,已經出發了。”
“通知他一聲,讓他注意一點。這該死的地方對我們來說太陌生了。”
“是!”
另外一邊,亨德森站了起來:“很好,就到這裡,準備下面的戰鬥鏡頭!”
劇組迅速的開始行動,在灘塗的前沿早有事先準備好的陣地——接下來在這裡要拍攝的是美軍遭遇日本阻擊,被打得狼狽而逃的一場戲!這場戲本來不是發生在瓜島,而是距離這裡不到30海里的圖拉吉島。美軍因爲在瓜島上的順利登陸和站穩腳跟,很自然的放鬆了警惕,卻在圖拉吉島遭遇了極大的損失!
圖拉吉島是個天然的避風港,英國殖民者戰前曾在這兩個小島建有簡易水上飛機機場,日軍佔領這裡後,加以擴建完善,計劃建設成爲可以監視整個所羅門羣島的水上飛機機場。而美軍的意圖也很明顯,就是要佔領這個已經被日本經營了一段的小島,以達到戰略目的。
一上來照例是一番猛烈的炮火覆蓋。這一次引爆的炸點可比第一次多得多,而且威力也大得多。拍攝影視劇使用的都是黃色安全火藥,不會對當地的山巒,植被造成很大的傷害,甚至爆炸發出的聲響也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倒更像是過年期間使用的炮仗,啪啪啪啪的一陣響聲過後,煙塵散去,扮演美軍的士兵提着半自動來複槍照例衝上海岸線。
上岸進行得很是順利,但向縱深推進不久就遇到了日軍頑強抵抗,由於圖拉吉島本身小得多,日軍在海灘前沿組織防禦,卻被美軍炮火炸得七零八落,根本組織不起有笑的反擊,不過美軍的動作也有很大的問題,首先就是炮火沒能摧毀日軍修築在堅固山崖上的工事,而登陸艇下水又太早,從一萬多米外開始衝擊,使得日軍有充足的時間進入前沿工事,當美軍剛衝上岸立足未穩之際,就突然開火,美軍指揮官重傷,士兵傷亡慘重,被密集的火力壓在海灘上寸步難行,由於敵我距離太近,根本無法實施艦炮火力支援。
道具來複槍射出空包彈,完全不能傷人,不過槍口**的火舌倒是蠻像那麼回事的,雙方在山腳下進行猛烈的交火,槍聲,爆炸聲響成一片,彼此都有大量的損傷,而且,還是以美軍的傷亡更大一些。
這一場戲進行了整整15分鐘,纔在雙方各自導演的呼喊下停止了下來:“暫時就到這裡!”
艾飛點上一支菸,從板凳上站起,就想到亨德森那邊去看看他的想法,正好,對方也有同樣的觀點,兩個人在半路上碰在了一起:“艾克(亨德森)先生?”
“您先說。”亨德森很是有風度的一擺手,把發言機會讓給了對面的小個子。
“那好吧,”艾飛也不客氣:“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但是這樣各自操作的方式,我認爲很難得到我們需要的效果。彼此完全沒有一點點的配合,等於是在胡亂的前進。畢竟,我們這是在拍攝電視劇,不是真的打仗呢?”
“我過來也是爲了這件事,您認爲應該怎麼解決?”
“我想,或者是您來全盤負責,或者是我來。”
“我也同意。”亨德森不像是在開玩笑,點燃一支雪茄:“那麼,您認爲是由誰來負責呢?”
這個問題讓艾飛有點難以回答:他當然想自己來負責整個的拍攝計劃,但是也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可能獲得對方的‘同意’,怎麼樣不傷和氣的取得一個彼此都能夠接受的結果呢?
“艾克?”
艾飛雙手一拍!終於給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不如,我們各自負責一部分的內容?我負責瓜島和硫磺島的拍攝,您負責馬島和最後在沖繩島的拍攝?”
亨德森眨了眨眼,似乎在計算着這其中的分別,按照劇本的規劃和拍攝時的設計,沖繩島算是最後一場要着力進行的大場面調度,對於一個導演來說,能夠執導這樣的場面自然是心中渴求的,相比較而言,在瓜島和其他的幾座島嶼的拍攝,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心中打定了主意,再看向艾飛的時候,亨德森爲年輕人臉上患得患失的可愛表情逗笑了:“好吧,我仍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