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瀨喜男敏銳的發現了高峰秀子的變化,原來的她在鏡頭前很活波,很靈動,在拍片的閒暇,總是和自己還有包括五所平之助、豐田四郎、稻恆浩、野村芳太郎等劇組的演員們打成一片,歡快的聊天,爲接下來的拍攝提供意見和商討具體的演出手法。但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她卻覺得自己一個人坐在一邊,手裡捧着劇本,認真的研讀着。如果說她這是在研究角色,爲後面的拍攝做鋪墊,成瀨總是不太相信。
她的眼神總是很迷離,沒有什麼焦點,而且這種表現不但是在閒暇時刻,甚至是在面對攝影機的時候,也是同樣的。1950年的時代,影片的拍攝還處於一種很原始的狀態,導演不可能通過監視器現場觀察演員在鏡頭前的表演,要等到拍攝結束的時候,回到放映室,把一天衆拍攝的內容重放出來,才能知道哪裡有問題,再通過第二天的拍攝修正。所以,效率非常低下,拍攝週期也就相應的更長。
不過,即使是這樣,像成瀨喜男這樣的有經驗的導演,還是可以從現場觀看的表演中找出高峰的問題,幾次叫停重新來過,卻沒有什麼很好的效果,弄得和她搭戲的演員叫苦不迭,高峰秀子也只得一再的和別人道歉,奈何她的狀態不好,別人也沒有什麼辦法。
這一次拍攝的是一部時裝片,名字叫《灰蛇》,講述高峰秀子扮演的女主角從鄉下來到戰後的東京,尋找自己因戰失蹤的孿生妹妹,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中,見到各式各樣的人和事,最後終於找到自己的妹妹,很遺憾,卻不是活的。原來,孿生的妹妹爲生活所迫,已經變成了一個供人玩弄的藝妓,卻在一個無意中的機會見到一起殺人案,被人追殺而死,然後,姐姐爲她復仇的故事。因爲影片的劇情需要,高峰秀子一人分飾兩角,當然,姐姐的戲份有限,更多的是她化裝成妹妹的樣子進行復仇的戲碼。
按照影片的劇情,高峰秀子要化裝成上流社會的高級妓女,來往於衆多賓客之中,在服裝和化妝上,都要靠近角色,化妝師和服裝師爲她設計了全套的西式服裝,本來長相就有點西化的高峰秀子,穿上這樣的衣服,留着酷似好萊塢明星麗塔.海沃斯的頭型,簡直就成爲了拍攝現場的一道風景!只不過,明豔的臉蛋上少了一絲微笑,多出了一份愁容,未免有美中不足之感。
左右端詳了一會兒,成瀨終於忍不住了,舉步走向高峰秀子,後者正好把水杯放下,要站起來去什麼地方:“……辛苦了。”
“哪裡……”成瀨左右看看:“打擾您一會兒可以嗎?”
”“嗨伊!當然可以。有事嗎?”
成瀨喜男在她身邊坐下:“有一點事。秀子小姐最近在拍攝中的狀態不是很好,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高峰秀子羞澀的一笑:“對不起,是不是給您增添了很多困擾?”
“困擾是不會了。”成瀨喜男抽出一支菸,自顧自的點燃:“只不過,對於很多其他的演員來說,似乎是一件不很公平的事情。尤其是和您搭演對手戲最多的五所君來說,一次又一次的重來……”
高峰秀子誤會了,以爲五所平之助嚮導演抱怨了什麼,慌亂之下再一次站起,深深地鞠下躬去:“爲我個人的原因,給您也添麻煩了,真是對不起!”
“哦,不,不是你想得那樣,只不過,如果秀子小姐繼續保持這樣的狀態的話,我們的週期就會比原定的時間更加長了。所以,只是想來看看您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呃……”高峰秀子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把問題向自己的好朋友說起:“前一段時間遇到一個人,對我的表演……給了很大的……”她籌措着語言:“意見和建議,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會用這樣的方式評判演員的表演,雖然覺得很新奇,在新奇之外,又覺得似乎有點道理。”
“哦?是這樣的嗎?不知道……您的這個……人是怎麼說的?”
“具體的記不得很清楚了,大約是關於演員的分類的……”高峰秀子回憶着,把當初艾飛和她說過的話講述了一遍。
成瀨喜男默默的聽着,還好,高峰秀子雖然說得不很連貫,他總算是聽明白了,也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感覺,也許,這隻能作爲一家之言吧?身爲多年來在電影片場打拼的著名導演,他對於高峰秀子口中的話是不以爲然的,本來也是的,一個不知道哪裡出來的人,居然也可以對專業演員的表演做出什麼評判嗎?別開玩笑了!當然,因爲禮貌,這樣的話他是不可能說出口的,只是沉默着。
高峰秀子發現了他的異常,及時收住了話頭:“對不起,給您造成困擾了吧?”
“哦,什麼?沒什麼。不算什麼困擾,只是……”成瀨喜男真是有心勸她幾句,偏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呃……休息吧。”匆匆撂下一句話,趕緊走開了。
高峰秀子再一次拿起劇本,卻怎麼也看不下去了。
學童社中,艾飛雙手拿着一個厚厚的信封走進樓下的大辦公室,富士,加藤,雨宮井子等人都等在這裡,看見他進來,齊齊的鞠躬:“早上好!”
“早上好,大家。”艾飛滿臉都是笑容,看得出來心情不錯,把信封交給雨宮井子拿着,這才說道:“怎麼樣,廣告部的博谷正和君來了嗎?”
“嗨伊!”博谷正和從人羣中走出來,躬身行禮:“社長先生。”
“嘿!博古君爲了今天的典禮也換了一身新衣服嘛!唔,簡直都不敢認了!”
人羣中發出輕重不同的笑聲,只有博谷正和,羞紅了臉頰。
“不用不好意思,這是您應該得到的!”艾飛重重的點點頭:“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夠在一個更隆重,更盛大的場合把您的廣告提成收入交給您。”他從雨宮井子手中拿回了信封,雙手遞給了博谷正和:“一直以來辛苦了!幹得好!希望您再接再厲,爲公司,也爲您本人的家庭取得更大的利益!”
“非常感謝社長先生的獎勵……鄙人一定會繼續努力的。”
把廣告提成交到應得的職員手中,艾飛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廣告部自從昭和26年初實行提成制度以來,效果明顯,除了出現第一位個人得到廣告費超過1000萬元的博谷正和君之外,還有單月創下350萬日元收入的都築慎一郎君,在此特別提出表彰,請您放心,等到您拉到的客戶把相應的廣告費打入公司的賬戶,您的提成收入就會立刻送到您的手上。”
辦公室又響起一片大笑聲。艾飛笑了幾聲,繼續說道:“我不止一次說過,廣告部是公司的重中之重,各位肩上的責任非常重大,望以博谷正和君和都築慎一郎君爲榜樣,努力把《JUMP學童動漫社》廣告部的收益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拜託了!”
辦公室裡有人當先鼓起掌來,不一會兒的功夫,掌聲連成了一片。
“社長先生,有您的電話。”
“找我的?”
“嗨伊!是夫人。”
艾飛向大家點點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回到自己的房間,拿起了電話:“喂?媽媽,您找我嗎?”
電話裡傳來艾幸子的聲音:“小艾君,有一位來自……請等一等?”電話裡艾幸子和身邊的一個人在交談,然後繼續說話:“是來自東竹映畫的高峰秀子女士,到家中來拜訪,希望可以就一些問題向小艾君請教。”
“…………”艾飛楞了一下,馬上就想起來了:“啊,我知道了。能讓高峰女士接電話嗎?”
“嗨伊!”
電話中沉默了一下,一個聽起來有點陌生的聲音傳來:“對不起,我是高峰秀子,百忙中給您添麻煩了。”
“哪裡。您……我們很久不見了吧?”
“嗨伊!自從昭和25年的夏天曾經聽艾飛君講解過演出的技巧之外,就一直疏於拜會,真是太失禮了!”
“不用客氣,我當初就說過,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如果對您的事業有所幫助的話,就是太好了。”艾飛微笑着客氣了幾句:“怎麼,有什麼事嗎?”
“嗨伊!是這樣的,雖然曾經聽過艾飛君的教誨,卻一直沒有得到正式試驗的機會,但是在最近一次的演出中,總是感覺有點不能完全理解您的話,可以說是很讓人困擾的一種感覺,所以,希望可以得到艾飛君進一步的解說。”
“明白了!那麼,高峰女士,可以到鄙人的公司來嗎?哦,如果不認識的話,可以請家母帶您來的。”
“可以嗎?”
“當然可以,請您讓我的母親接電話。”
放下電話,艾飛考慮了一會兒,怎麼高峰秀子突然想到再找自己呢?她不會真的把自己當成是什麼表演的老師了吧?真見鬼,我哪會什麼表演的專業理論啊?這些也不過是當年在網上游蕩的時候,從不同的網站看來的帖子的內容。如果她真的要來的話,自己還真的應該準備一下了呢?
胡思亂想中一轉身,正好看見雨宮井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眼神交錯的一瞬間,兩個人的臉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