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簡夏守在冷廷遇的身邊,沒有離開過半步。
翌日一早,冷家所有的人都來了醫院,不僅有林美玉和冷凝,還有冷思怡和戰睿霖夫妻倆,也從北京飛了回來。
隔着明淨的玻璃窗,看到躺要病牀上臉色蒼白如紙的冷廷遇,冷思怡一下子沒忍住,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一下子便掉了下來。
戰睿霖見到,伸手過去摟緊了她,眉宇亦是緊擰了起來。
如果在大年三十的時候,他們就去找季鴻鳴說清楚了簡夏的身世,是不是一切就有可能避免。
“唉,小七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死心眼,一點都不顧及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呢!”老太太深嘆口氣,看到裡面扒在冷廷遇的身邊像是睡着了的簡夏,滿臉無奈地道。
“爸,媽,我進去勸勸夏夏。”冷思琪輕輕撫了撫老太太的後背道。
老太太點頭,“嗯,去吧,你跟小七向來聊的來,又都懷着孩子,你一定要說服她,讓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嗯,我知道。”
“夏夏。”
冷思琪換了無菌服,來到簡夏的身邊,伸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喚了一起。
簡夏確實是睡着了,但是她卻睡的極淺,在冷思琪的手落在她肩膀上的時候,她就醒了。
猛地睜開眼睛,朝病牀上的冷廷遇看去。
當看到冷廷遇安靜地躺在牀上,儀器上顯示的他的心跳和呼吸一切平穩,她才倏地鬆了口氣,將一切的不安,強行壓了下去。
緩緩側頭,看向身邊的冷思琪,她努力笑笑,“二姐,你怎麼又來了?”
冷思琪亦是一笑,指了指窗外,“你看,天都亮了,外面陽光明媚。”
簡夏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往窗外望去。
確實,天亮了,窗外溫和的陽光,刺進她的雙眼。
一天過去了,還有六天。
見簡夏望着窗外出神,冷思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都守了廷遇一整夜了,回去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吧,換我們來陪陪他。”
簡夏原本想要搖頭,可是,當她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到站在病房外,那一張張熟悉又關切的面孔的時候,她最終沒有搖頭。
她知道,冷廷遇現在躺在這兒,大家都不想再看到她有什麼事,更何況,她現在還懷着孩子。
而她,也一定不能有事,她肚子裡的孩子,更加不能有事。
他們都要好好地,等冷廷遇醒過來。
“嗯!”所以,她微揚起脣角,點了點頭,“二姐,廷遇要是有什麼反應,你一定要馬上告訴我。”
冷思琪笑了笑,“當然,廷遇要是醒了,我不告訴你,他自己也會找你的。”
簡夏也笑笑,收回視線看着冷廷遇,握着他大掌的手,卻怎麼也捨不得鬆開。
冷思琪也不催她,就靜靜地等着。
緊緊地抓着他的大掌,凝視他良久之後,簡夏才抿着脣角一笑,終於收回了手。
站起來的時候,因爲坐的太久,又是孕婦,雙腿有些發麻,又跌回了椅子裡去。
“沒事吧?”冷思琪伸手過去扶住她,關切地問道。
簡夏搖頭,“沒事,只是腿有點麻而已。”
守在一旁的護士聽到,趕緊過去,一邊去擡起簡夏腿,一邊道,“冷太太,我來幫你按摩一下。”
“好,謝謝。”
看着護士蹲在面前,替自己按摩小腿的樣子,簡夏不禁想到冷廷遇剛回國那會兒,在她還不知道他的目的,天天對着他,恭恭敬敬地叫他‘四叔’的時候,那一次,她因爲抱小默抱太久,把腿給壓麻了,他也是這樣,蹲在自己面前,無比溫柔地替自己按摩小腿的。
看着看着,不知不覺間她便又溼了眼眶,當眼淚砸下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趕緊擡手,去擦了眼淚。
“冷太太,您試試,看有沒有好些。”替簡夏按摩完,護士放下她的腿,擡頭看向她,微笑着道。
“嗯。”簡夏點頭,在冷思琪和護士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然後走了兩步,“好了,沒事了。”
“那我們出去吧。”冷思琪道。
“好。”
簡夏深深地看一眼病牀上的冷廷遇,就像是他也凝視着她一樣,漸漸一笑,才轉身,往外走去。
就在她轉身離開的瞬間,冷廷遇那密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爾後,一切,又恢復寧靜。
“爸,媽,大嫂,三姐,三姐夫。”簡夏出了病房,看到眼前一張張擔憂又關切的面孔,揚了揚脣角,依次叫道。
老爺子和老太太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
“小七,乖,聽話,好好回去休息一下,等下午的時候再來。”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心疼地道。
簡夏點頭,“嗯,好。”
一旁的戰睿霖看着簡夏,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
這個原本應該叫自己一聲“舅舅”的人,現在,卻叫他“姐夫”。
其實,一個稱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把簡夏的身世,都說出來,對簡夏而言,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一旦大家都知道了簡夏的身世,這其中的關係有多複雜,戰睿霖只是想想,便覺得頭痛,幾個家族所有的輩分,也都跟着亂了套。
或許,什麼也不說,對簡夏,對大家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正在這時,不遠處,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緊接着傳來一陣有些雜亂的腳步聲,大家尋聲望去,便看到電梯口有好幾個人正朝重症病房走來,那幾個人對大家而言,並不陌生,而且,他們的身份,一個比一個更了不得。
冷彥看着朝他們走過來的幾個人,不禁苦澀又自嘲地勾了勾脣,低下頭去。
季鴻鳴和陸越蒼,這是要來認簡夏了嗎?
沒錯,此刻從電梯裡出來,走向重症病房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季鴻鳴,陸越蒼,還有白首長,白老太太和白季李。
早上,白首長兩口子和白季李一起去醫院的時候,季鴻鳴將簡夏的身世,都跟他們說了。
彷彿是在害怕簡夏不肯認他這個外公,所以,他才讓自己的妹妹和妹夫,還有白季李這個外甥一起來,給自己壯膽。
所有的冷家人中,除了冷彥和戰瑞霖,就連簡夏和老爺子,都是懵的,更別說其他的人了。
如果說,季鴻鳴和白首長一家三口的出現很好解釋,是爲了季詩曼求情而來,那麼陸越蒼的出現,是因爲什麼?在這種時候,他來湊什麼熱鬧?!
“老頭子,你讓他們來的?”老太太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地問身邊的老爺子道。
老爺子雖然心中困惑,可是臉上,卻是一派全然鎮定的神色。
他拐着梨花木的柺杖,緊抿着薄脣威嚴十足地站在那兒,銳利的雙眸盯着不斷靠近的幾個人,搖了搖頭道,“不是。”
老太太恨恨地瞪着他們,撇嘴又咬牙地道,“那他們來幹嘛?難道是想打架嗎?”
老爺子斜老太太一眼,“”
簡夏和其他人也看一眼老太太,“”
“爸,你不會心軟吧?”簡夏想到什麼,立刻看向老爺子,滿目擔憂地問道。
她真的害怕,害怕季鴻鳴和白家老爺子一替季詩曼求情,或者放出一些威脅冷家的狠話來,老爺子就會改變昨天的決定,放棄追究季詩曼的刑事責任,就像十一年前,冷廷遇替季詩曼頂罪一樣。
老爺子看向簡夏,目光格外堅定地道,“放心吧,這次,爸一定不會再讓廷遇和你受委屈。”
簡夏眼眶一澀,沉沉地點了點頭。
幾個人走到老爺子老太太的面前,就在冷家所有人困惑又不解的目光下,季鴻鳴停下腳步來,然後,以標準的姿勢站定,對着老爺子老太太,彎下腰去,呈九十度的直角,深深鞠了一躬。
不僅是老爺子老太太,所有的人,包括陸越蒼和白家三口,都感到震驚。
論歲數,冷家老爺子老太太,只不過比季鴻鳴大了五六歲而已,絕對稱不上長輩;論身份地位,季鴻鳴是國家領導人之一,而冷家老爺子老太太只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他實在是沒有必要,在老爺子老太太面前,行此大禮。
不過,老爺子卻以爲,季鴻鳴對他們老倆口行此大禮,目的,無非就是讓他們放過季詩曼,不追究她的任何刑事責任。
因爲除非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別的任何理由。
所以,老爺子不但沒有給季鴻鳴好臉色看,反而瞬間沉了臉,怒意和嘲諷的味道頗濃地道,“季大常委,你這一鞠躬,可是要折我們老倆口的壽的,我們受不起,也不敢受!”
季鴻鳴不急不緩,徐徐地立直身子,擡頭看向老爺子和老太太,爾後,又將全部的視線,投向一旁的簡夏身上。
從電梯出來的第一眼,他就看到簡夏了。
沒錯,簡夏確實是悅瑤的女兒,他的外孫女,因爲簡夏和悅瑤的母親,還有悅瑤,長的太像了,就算別人告訴她,簡夏和季家沒有什麼關係,他也不可能信。
如果,他能早一點見到簡夏,或者,他早就已經認回這個外孫女了,又怎麼還會等到像今天這樣的局面下,纔來和這個外孫女相認。
簡夏見過季鴻鳴很多次,但那都是在電視報紙上,他以國家領導人的身份出現,而絕對不是像現在一樣,像一個慈愛又和藹的長輩,用那麼激動,那麼憐愛,那麼飽含感情的眼神,和她面對面,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簡夏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季鴻鳴這樣看着她,究竟是爲了哪般,而且似乎站在對面的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讓她感覺到不同尋常。
實在是被看的不舒服,簡夏撇開視線,不去理會季鴻鳴。
此時此刻,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哪怕季鴻鳴跪下來請求她,她也絕對不會放過季詩曼。
“冷老先生,冷老夫人,今天,我不是來要你們放棄起訴詩曼的。”見簡夏撇開了視線,根本不願意多理會自己,季鴻鳴才又看向老爺子老太太,緩緩開了口,繼續道,“我是來感謝你們的。”
——感謝?!
在場除了知情的人外,其他的人都相當的不解和震驚,簡夏更是又看向季鴻鳴,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哼!”老爺子不屑地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道,“季常委,你不需要如此費盡心思地變着花樣來替你的寶貝女兒說好話,十一年前的錯誤,我們冷家不會再犯,事實也不允許我們再犯一次,所以,請回吧!我們法庭上再見。”
“冷啓榮,你就不能先把話聽完嗎?”站在季鴻鳴身邊的白首長看着冷家老爺子的樣子,有些急了,趕緊開口道。
“是呀,冷大哥,冷大嫂,你們就先聽我哥把話說完再生氣也不遲。”一旁的白老太太也趕緊替自己大哥說話道,爾後,又向前進兩步,來到簡夏的面前,伸手過去,在簡夏完全不明所以地情況下,握住簡夏地手,輕撫她的手背,格外心疼又慈愛地道,“夏夏,好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雖然這是簡夏第一次見到白老太太,但是,根據剛纔白老太太自己說的話,她猜的出來,白老太太是季鴻鳴的妹妹,是白季李的母親。
只是,她和白老太太有什麼關係,白老太太要這麼殷勤地過來握住她的手,對她說出這麼不正常的話來。
難道就爲了讓他們放棄起訴季詩曼,季白兩家人,都要在他們的面前演足了這場戲麼?
簡夏心中嗤笑,儘管眼前的老太太是白季李的母親,她卻仍舊沒有給白老太太好臉色,而是冷着臉道,“白老夫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我需要的,是正義。”
一旁的冷老爺子和老太太,還有其他冷家的人,皆是一頭霧水。
今天這唱的到底是哪一齣呀?
“季常委,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不需要拐彎抹角。”老爺子被搞的稀裡糊塗的,猜不透對方的來意,沉着臉直接道。
“冷老先生,冷老夫人,記得幾個月前去貴府拜訪的時候,我曾問起‘小七’是誰,當時我還跟你們提起,我的大女兒的乳名,也叫‘小七’。”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下,季鴻鳴緩緩開口道。
冷老爺子和大家看着季鴻鳴,沒說話,只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季鴻鳴深嘆口氣,那雙渾濁而佈滿滄桑的眼裡,忽然就氤氳起一層淡淡的水汽來,同時,一種無比複雜又傷感的情緒,從他的眉目中溢了出來。
簡夏的心絃,毫無預警地倏然一顫,渾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電光石火間,她便猜想到了什麼。
“爸,媽,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我走了。”
像是馬上就要有妖魔鬼怪要將她抓走般,簡夏忽然就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然後從白老太太的手裡抽出自己的手,不顧任何人的反應,擡腿就準備走。
“小七,你就不能聽外公把話說完嗎?”
就在簡夏擡腿要走的瞬間,季鴻鳴開口,叫住了她,聲音裡,飽含一個老人對晚輩的慈愛與呵護。
簡夏的腳步,驀地頓住,剎那側頭,看向季鴻鳴,眼裡,是石破天驚般的震驚。
即使在上一刻,她已經預感到了什麼,可是,下一秒,當事實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從季鴻鳴的口中脫口而出的時候,她還是震驚到無經復加。
而震驚的人,又何止簡夏一個,冷家所有的人,除了冷彥,無一不震驚的。
季鴻鳴亦是看着簡夏,眉頭緊擰,神色說不出來自責懊悔地道,“小七,你的媽媽簡瑤,就是我的大女兒,叫季悅瑤,二十五年前,因爲連續發生的很多事情,她突然離家出走,二十多年來,杳無音訊!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知道了你媽媽爲了不讓我們大家找到她,改名叫簡瑤躲在了麗江,才知道你媽媽生下了你,我還有你這麼大一個外孫女。”
“季老,您是不是搞錯了,既然您昨晚才聽說了您大女兒悅瑤的事情,怎麼這麼快,就能確定,夏夏就是悅瑤的女兒,是您的外孫女呢?”冷思怡最先反應過來,不解地問道。
“不會有錯,我已經做過親子鑑定了,夏夏就是我和悅瑤的女兒。”一直沒有說過話的陸越蒼,這時終於開了口。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從季鴻鳴的身上,轉移到陸越蒼的身上,包括簡夏。
簡夏怔忡地看着眼前的陸越蒼,之前的一幕幕,不管好的壞的,全部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裡。
霎時,她之前苦苦思索卻得不到答案的事情,此刻,全部清晰明瞭的擺在了她的面前。
“夏夏,對不起!這麼多年來,是我讓你們母女倆受盡顛沛流離的苦楚,我這個做丈夫做父親的,沒有盡過一天的責任和義務。”陸越蒼看着簡夏,無盡自責和痛苦地緩緩道。
簡夏看着他,忽地就笑了,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她一邊笑,眼淚一邊不斷地往外涌,看得所有的人心都慌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陸董,誰是你的太太,誰又是你的女兒,你把話說清楚?”笑過之後,簡夏滿面是淚,嘴角溢滿嘲諷地問陸越蒼道,“你的太太不是戰雲茵麼,你的女兒不是陸芊芊麼,什麼時候,又變成我和我媽呢?”
陸越蒼看着簡夏,心疼地要命,卻又無法反駁,一個字都反駁不了。
他顫抖着伸手過去,想要去握住簡夏的手,想要跟她說‘對不起’,卻在快要碰到簡夏的時候,被簡夏一把甩開。
“別碰我!”
簡夏大吼一聲,霎時整個空曠的走廊裡,都是她的回聲,不止是陸越蒼,幾乎是所有的人,都被嚇了一跳,怔在了原地。
“夏夏,你聽我說,當年一時之間發生太多的事情,你母親突然出走,我事先並不”
“夠了!閉嘴!”
簡夏憤怒地咆哮,第一次像失了理智的瘋子般,不顧一切。
她雙目猩紅地瞪着陸越蒼,還有季鴻鳴,淚水流了滿面。
過去的二十多年,她有多盼望找到親人,此刻,就有多痛恨這些真正和她有着血緣關係的所謂親人。
“我沒有父親,也沒有外公!我更加不需要父親,不需要外公!我只要我的丈夫能好好地醒過來,我只要那些想要害死我和我丈夫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簡夏咆哮着,咬牙切齒,從未有過的兇狠,“所以,請你們滾!不要再在這裡說什麼博取同情讓我原諒誰的話!就算你們說再多,做再多,我也不會放過那些兇手的,不會!一定不會!”
“夏夏,”
“小七,”
陸越蒼跟季鴻鳴幾乎是同時,向前一步,想要去握住簡夏。
“別叫我!我跟你們沒有關係。”簡夏卻一把揮開他們次伸過來的手,退後一步,怒聲咆哮,“沒有關係!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啊!”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小腹處,便一陣絞痛傳來,讓她清麗的眉頭,驟然緊擰成了一團,小臉上佈滿痛苦。
“小七,你怎麼啦?”老太太看到,第一個衝過去,扶住她。
“啊!我的孩子媽孩子”簡夏捂住小腹,痛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小七”
“夏夏”
“叫婦產科的醫生,快點!”
冷彥箭步衝過來,伸手將痛到就往地上倒下去的簡夏一把打橫抱起,往電梯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