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春哥兒就從牀上爬了起來,小心的幫小蠻蓋好被子,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房門,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就當是鍛鍊了,匆匆的洗漱過後,就來到前院,用清水洗了一遍巨大的石凹槽,就把洗乾淨的豌豆倒進凹槽裡,用一個巨大的木杵賣力的杵着豌豆。
天色慢慢亮起來的時候,凹槽裡的豌豆皮已經慢慢地脫離了,他就把豌豆倒進簸箕裡面,簸掉裡面留存的豌豆皮,再把乾淨的豆子倒進清水裡泡發,這是爲明日準備的豆子。
今日的豆子已經在鍋裡面開始翻騰了,春哥兒從一個木桶裡倒出來一些青灰色的鹼水加進去,繼續站在一個木頭墩子上用鐵鏟攪着粥,一面把去了棗核炒過的紅棗放了進去,直到豆子變得稀爛,豆沙混合了紅棗的焦香氣香味撲鼻,豆子還沒有完全的變成豆沙,如果全部都化了那樣就太沒趣了,沒有完全融化的豆子會有稍微硬一點的嚼感,最是奇妙不過,甜甜的豆香,便由此而來了。
撤掉爐竈裡的柴火,等粥稍微涼一下,春哥兒就會撤掉店裡的門板,放那些迫不及待的食客進來。
那些食客迫不及待的吃着加了糖霜的灰豆子一邊用賊溜溜的眼睛四處瞅,不見老闆娘出來美味的灰豆子多少都沒了幾分顏色。
“春哥兒,老闆娘哪去了?”
一個西北豪客痛快的將一把銅子拍在桌子上吃完了也不肯走。
一個白皙的小手從穿着羊皮襖的西北豪客手腕上劃過,那些銅子就到了小蠻的手裡,笑嘻嘻的道:“張家大哥可是蘭州城出了名的豪客,西北的駝路上可是鼎鼎大名啊,今日怎麼有空來我家的小店裡吃不值錢的灰豆子?”
張姓豪客有意無意的掀開自己的羊皮襖露出鼓鼓的錢袋色眯眯的道:“老闆娘說的是啊,老子走一趟口外,那一次不是百十兩銀子的賺頭,老闆娘要是喜歡,全給你都成。”
小蠻笑的花枝亂顫,指着張姓豪客笑道:“您的夫人可是河州有名有姓的大戶人家,我可得罪不起,您要是每天都來光顧小店一次,小女子就知足了。”
小蠻勾魂奪魄的眼神四處亂飛,和張家豪客說話的功夫,那兩隻會說話的眼睛已經把店裡面所有的人都招呼了一遍。
每到這個時候春哥兒照例是一聲不吭的,只是忙着給越來越多的食客準備灰豆子。
他家店裡就這一種吃食,如果客人非要吃點別的,春哥兒就會去隔壁的店鋪裡要點吃食過來,一併算賬。
蘭州城並不大,自從雲侯當年擊潰了沒藏訛龐之後,蘭州城就順理成章的劃歸了大宋治下,因爲地處南北要衝,很快就變得繁華起來,三裡方圓的小城裡面被駱駝客和各地的店鋪擠得滿滿當當。
不論是要走青塘換取牛羊和皮貨,還是要去西夏參加和市都要在蘭州城停留一下,做最後的準備。
西夏本來對雲崢強行把蘭州城劃到大宋治下是有怨言的,後來發現宋人得了蘭州城之後,自己的商道似乎更加的便利,收到的稅收也更多,於是就默許了蘭州城被大宋弄走的事實。
滿滿的一大鍋灰豆子不到半天就在小蠻的嬌笑中賣的一乾二淨,春哥兒等最後一位食客離開之後就上好了門板,見小蠻埋頭在一個巨大的木盆裡清洗那些堆得像山一樣的碗筷嘆口氣道:“你昨晚弄丟了的那顆珠子就夠我們開七八年店鋪的,幹嘛要把自己弄得這樣辛苦?”
說完話就蹲在小蠻的對面幫她洗碗。
小蠻笑道:“你不覺得這樣的日子纔是日子嗎?我知道你錢多,你說過無數次了,你那個死鬼師父留給你的錢財夠我們吃八輩子的,可我就是不喜歡用那些錢,我連雲家帶過來的錢財都不願意動用,就喜歡我們辛苦賺回來的銅板。”
春哥兒停下手裡的活計,眼睛裡閃過一道寒芒,低聲道:“你要是擔心雲家會追殺你,我們不妨做一點準備,即便是在雲家勢力最大的蜀中,我也有法子保證你周全。”
小蠻搖頭道:“我已經退休了,沒錯,雲家對不在體系裡討生活的人就是這麼稱呼的,如果人家想滅口,我早就死了八十回了,從出了雲家門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自由人,誰的債也不欠,我的底子也被雲家一把火給燒掉了,從今往後我就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小蠻,一個想過自己日子的小女子。”
春哥兒搖頭道:“我事先做了一些準備,好像都白費了,你給雲家去了一封信之後,雲家並沒有派人來尋找你,他們的心還真大。”
小蠻笑道:“保密這種事,要一個人從心底裡願意保密才叫做保密,否則即便是把人的腦袋砍下來了,該泄露的秘密一樣會泄露,放所有願意離開的人離開,這是我對雲家最滿意的一點,他們守信諾,那麼我就有責任幫他們守住秘密。”
春哥兒見碗已經洗的差不多了,就拿出一些泡好的乾菜加上肉塊燉了一鍋肉菜,從旁邊的鍋裡面取出一個小木桶,裡面是剛剛蒸好的米飯,特意拿了兩個雞蛋用油煎了,滿滿當當的堆在小蠻的碗裡,這才招呼疲憊的小蠻一起吃飯,早上就喝了一碗灰豆子,這時候餓的緊了。
小蠻痛快的捧着碗吃了幾口飯,忽然放下飯碗流起了眼淚,春哥兒慌忙撂下飯碗急忙問道:“怎麼了?”
小蠻拿手擦拭一下紅紅的眼睛,吸溜兩下鼻子,春哥兒掏出手帕仔細的幫小蠻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和鼻涕,然後就等着話。
小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拉着春哥兒的手道:“我是一個殺人無數的女惡魔,你也是一個殺人無數的男魔頭,按理說我們這種人就該上刀山下油鍋的,誰能想到我們還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春哥兒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爲笑着搖頭道:“我確實該被千刀萬剮,以前的時候我不是很怕死,師父早就教過說,越是怕死的惡人,死的就越快,所以我每一回殺人其實都是在搏命。
但是我現在不願意死了,開始怕死了,蠻兒,從你答應跟隨我浪跡天涯的那一刻,我就非常的珍惜自己的老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覺得像是賺到的,你喜歡過現在的日子,我們就永遠的過下去,我就在這家小小的店鋪裡整日裡煮豆子,舂豆子,賣豆子,看你戲弄那些好色的傢伙。
如果上天可憐我們兩個孤兒能給我們一個孩子,爲了你們我寧願這輩子隱姓埋名當一個灰豆子店鋪的老闆。”
小蠻的臉孔紅紅的,春哥兒看得心頭歡喜剛要湊着油嘴去親一下就聽小蠻低聲道:“你不覺得我這幾天懶懶的?”
春哥兒聽得心頭髮疼,柔聲道:“辛苦你了,明日起店裡的事情我一個人就成,你好好的休息,多睡一會,要不然我去幫你買兩個丫鬟伺候你。”
小蠻輕聲道:“丫鬟倒是不需要,有經驗的嬤嬤你倒是要去請兩個到家裡來。”
春哥兒大笑道:“有你在,多漂亮的女人也入不了我的眼,就買兩個丫鬟,你要是擔心,咱們就不要漂亮的,只要粗壯的,能幫你幹活就成,要兩個老嬤嬤幹什麼。”
小蠻雙手撫摸着自己的肚皮笑罵道:“真是一個傻子,我已經有了身孕,小丫鬟什麼都不懂,你我也不懂,不找兩個有經驗的嬤嬤能成嗎?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怎麼辦?你昨晚還那麼粗魯……”
嘴裡叼着一大口飯的春哥兒聽了小蠻的話長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小蠻,眼睛越睜越大,最後咕咚一聲就從凳子上翻了過去,嚇得小蠻趕緊過來,掏出他嘴裡的米飯,用力的拍着他的腮幫子,好讓他回魂。
春哥兒嗓子眼裡“咯嘍”一聲又滾出一團米飯來,他的人也清醒了過來,手腳並用的離小蠻遠遠地,用胳膊撐着上身問道:“真的?不要騙我。”
小蠻湊過去,拉着春哥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聲道:“真的,你就要做爹爹了。”
春哥兒僵硬的收回自己的手,兩隻眼睛變得狂亂起來,到了最後僵硬的面容變成了狂喜,跪在地上不斷地朝四周磕頭,腦袋在青磚鋪就的地上磕得梆梆作響。
也不知道拜了那些神仙,磕夠了頭就從地上竄了起來,卸掉一塊門板就衝了出去,轉瞬間又回來了,扳着門框哽咽着對小蠻道:“我真的好歡喜。”說完又不見了。
小蠻笑着站起來,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很快就把碗裡的飯吃光了,本來已經覺得飽了,她低頭瞅瞅自己平坦的肚皮,又裝了半碗飯,就着肉菜的湯汁,一口口的吃了下去……
只是蘭州城裡多了一個瘋子,只要看到人家奶孩子的婦人就會傻傻的站在那裡傻笑,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已經被婦人的丈夫揍了兩回了,就這,他還拉住人家的丈夫問,他家的婦人能不能去他家當奶媽,或者嬤嬤?價錢好商量!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