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龍帶着幾百輜重與火頭軍終於到得溧水,戰事也早已落定。祝龍一來,便又是苦差,埋鍋造飯只是其次,清理戰場纔是主要。
南城之外,屍首幾千,還有趴在地上哀嚎的賊軍傷員,鄭智都是一概不管,皆放任在城外。鄭智麾下倒是沒有什麼傷亡,輕重傷十幾個,一人墮馬被踩死。
鄭智帶着吳用與幾個士卒慢慢上得溧水縣並不高大的城牆。溧水雖然離江寧不遠,卻是並不屬於平原地形,反而是小丘陵地帶,視野之中其實有不少小山崗與矮山包。
但是溧水總體來說卻算是比較平坦的地方,道路也極爲通暢,耕地不少,雨水充沛,自然也是物產豐富,長江大水系旁邊,還有石臼湖不遠,糧食從來不欠收,實在是一個安居樂業之所。
從漢以來,南方人口越來越多,自唐以下,已然形成了後世一千多年的南富北窮的局面,傳統中原慢慢凋敝,更有西北之地,漢人自古在黃河之邊耕種,慢慢形成了黃土高原,黃土高原本也是鬱鬱蔥蔥,其實主要原因就是漢人幾千年的耕種造成的。
但是中國自古以來的戰爭,基本都是在中原一決勝負,不論是漢末魏晉,還是隋唐,五代十國大宋,明清。
真正主要的大戰都是在中原地帶解決問題,中原鼎定之後,中華就會趨於大一統。南方往往都是休養生息,即便發生戰爭也是華夏一統的收尾之戰。強如東吳,比之曹魏也差了十萬八千里。
“哥哥,灑家把這廝拿來了。”魯達上得城牆來稟報,
鄭智不再看着城牆之外的大小山包,轉過頭來眼中便是滿城的高低屋檐,比城牆高的房屋無數,屋檐往天空翹起,極爲漂亮。
“把那廝拉上來。”鄭智揮手吩咐道。
幾個軍漢提着一個人便上了城牆,然後押跪在鄭智面前。這人倒是一身破爛鐵甲未脫。
鄭智開口問道:“可是你下令開城投降的?”
那人想拱手,卻是手臂被軍漢抓住了,只得急道:“回上官,卑職完全是身不由己啊,卑職之所以開城,也是念及全城百姓安危,與賊人談判之時,賊人答應開城之後不會縱兵劫掠,卑職纔打開城門的,上官明鑑。”
鄭智聽了這拙劣的謊言,喝問道:“可是賊人答應了你劫掠你家,所有你纔開城投降的?”
“上官明鑑啊,敵衆我寡,卑職也是無可奈何啊,知縣都棄城而逃了,留卑職一人在城中禦敵,手下不過一百多號人,賊軍上萬,如之奈何?”
這都頭似乎說得挺有道理的,便是知縣都逃走了,他開城投降又算得什麼。世間多是這種看似有道理的理由。吃了一輩子的軍餉,到了保家衛國的時候,連反抗都沒有便投降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都頭不比普通士卒,普通士卒興許生活艱辛,這都頭即便不受人重視,卻是也能賺得盆滿鉢滿。朝廷養其萬日,卻是一時用場也派不上。
不說忠君愛民,只說這個一輩子的軍人,最後竟然派不上軍人的用場,要來何用?此人不殺,鄭智如何還能服衆,麾下軍漢如何去看。
鄭智也懶得再問,再問也是這些理由藉口,只出言道:“陣前投敵,斬!頭顱掛在城門之處示衆。”
左右衆人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麼一個結果,因爲這種事情在西北也不是沒有發生過,西北的城門之上也不是沒有掛過這種人的頭顱。
幾個軍漢拖起這都頭,把頭顱摁在垛口之上,一柄大刀已經揚起。
鄭智也不在看,轉身就往城牆而下。
“上官,殺我又何妨,你可敢去殺知縣嗎?他先棄城而逃,爲何不殺,我一個小兵卻是枉死於此!天理何在?”這都頭也有幾分聰明,出言只想活命,言語相激自然是想讓人覺得自己情有可原。
鄭智腳步已經下了幾個臺階,卻也只是搖了搖頭並不停步。鄭智的對於軍人這個身份的認知與價值觀與這人相去甚遠,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內心的搖擺。
鄭智下了城牆,軍漢的大刀揚起了片刻,也該落下了。卻是身邊另外一個軍漢用手示意了一下,那柄懸在半空的大刀也暫時停住了。
這軍漢湊到都頭耳邊,說得一句:“我家相公治軍向來如此,你是死罪難逃了,死之前告訴你一事,讓你安個心,溧水知縣也被我家相公斬殺於道路邊上,安心上路吧。”
這軍漢話語說完,站直了身子,手在空中輕輕示意了一下。
這都頭眼神驚駭之間看得軍漢一眼,似乎還有話想說,卻是那大刀迅速落下,一刻頭顱便滾落城下。
幾個軍漢又迅速下城去撿那顆頭顱。
自秦國開始,對於人頭的稱呼出現了一個詞彙:首級。首級一詞來自戰爭,爲何人頭被叫做首級?因爲秦朝軍隊作戰,上交一個敵人頭顱便能升一級,升級之後便有軍功,可以分田地,可以免稅賦。
所有秦國士兵戰陣之上人人奮勇,大秦強軍更是掃蕩寰宇,一統六合。每一戰之後,所有秦國士卒腰間都掛着人頭去登記請賞。口中皆道:又得一級。
首便是頭的意思,首級一詞便這麼傳了兩千多年。
鄭智下了城牆,說得一句:“去把那知縣的首級尋來,與這都頭掛在一處。”
自有親兵聽了吩咐下去辦事。
祝龍安排人開始埋鍋造飯,鄭智也進了溧水縣衙。
天黑城關時候,燕青終於趕了回來,叫開城門,直入縣衙。
“相公,高淳並無多少賊軍,城頭低矮,城頭之上左右數來數去不過百十號人。只是聽說宣州有兵馬正在往高淳來,不知多寡。”燕青這個差事也實在辛苦,但凡軍情奏報,皆出他手,每日來回奔命,還極爲危險。這少年漢子卻也樂此不疲,從不言苦。
吳用聽言,看了一眼鄭智,開口道:“相公,這高淳之兵應該傾巢而出來打溧水了,此時高淳空虛。但若是想保高淳無憂,必然還要再戰一場,把宣州來援之兵擊潰,纔可保整個江寧府無憂。”
“學究說得有道理啊,我們人少,三千兵馬,不可能分兵把守,唯有再戰一場了。把宣州之兵擊潰之後,方七佛便會安分下來,沒有必勝的信心也就不會再出兵來犯江寧了。”鄭智點頭說道。
高淳就是江寧府與宣州交界之城,宣州全境落入方臘左膀右臂方七佛之手,方七佛若是在溧水、高淳連續損兵折將,也就會安分了。
燕青稟報了軍情,見鄭智也制定了計劃,便開口說道:“相公,可還有飯食?”
鄭智聽言,連忙吩咐左右道:“快去吩咐火頭備下酒肉與燕將軍。再備一些好酒,我與燕將軍飲上幾杯。”
親兵下去傳令。燕青也一邊落座。吳用又道:“相公麾下不宜分兵,但是這高淳還是要有人把守,合該讓王知府把江寧所有禁軍都集合起來,駐防高淳,若是賊軍再來,也可抵擋些時日,爲相公出兵來救爭取一些時間。只要高淳不失,江寧府便無憂。”
鄭智聽言點了點頭說道:“學究現在就寫書信往江寧城去。想那亳州兵馬統制韓遷也在路上了,一併派到高淳駐防。再把溧水城門上的兩顆人頭掛到高淳城頭上去,警示衆人不得怠戰。”
鄭智雖然領兵幾年了,卻也是第一次指揮這種地域攻防戰,還是在這種人口密集,城池林立之地,也是沒有經驗。只能一邊指揮一邊學習。
這種學習的經驗,對於鄭智以後實在重要。鄭智幾番大戰,在西北,只是領軍之將,按照預定的大計劃作戰即可,也管不上其餘戰線的事情。在滄州不過就是攻打一個梁山,也不需考慮什麼大局。
此時鄭智纔是真正在一個領帥的高度上來指揮一場大戰略的戰爭,與以前的一軍之將完全不一樣了。對於之後指揮大戰也是好處頗多。
吳用自然也是第一次,兩人如此有商有量,也是如此互相進步。
“相公,要不要把去信東京,把濠州之兵也調過來?若是能得亳州濠州之兵,總能派上一些用處,加上江寧之兵,雖然不能戰陣衝殺,但是守衛城池總有好處。”吳用又順着思路出謀劃策。
鄭智聽得也是連連點頭,也知自己若是直取杭州,必然不能真正孤軍深入,孤軍深入最怕的就是後路被抄,那麼軍糧的供應就會出問題。把附近州府之兵都調來,鄭智每攻克一處,也就有人手把守一處,如此也就安全多了。
“一併擬寫書信,今夜便發出去。還有那陣斬溧水知縣的事情,也一併發往東京,免得讓人拿了把柄。”
身居高位,權柄日重。許多事情不得不做,卻是也有許多事情也多受這大宋朝廷與制度的掣肘,並不能放開手腳。還算太平的年月,私自殺一個文官,實在是違背了整個大宋朝廷與皇家的價值觀。不解釋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解釋,也是先是上書請罪,再說被逼無奈的理由,以求皇帝恕罪之類的。
鄭智說到此處,感覺渾身難受,殺一個棄城而逃的知縣,竟然還要去請罪。這繁華大宋,鄭智待得越發有些憋屈。原來在種師道與童貫庇護之下,鄭智反而覺得手腳靈活。此時輪到自己出頭做事,便是如此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