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亂臣賊子!!”
城頭上,‘隋’字旌旗獵獵。
淅淅瀝瀝的雨簾下,城牆上呈出一片安靜,不少士兵聽到這聲蒼老嘶啞的怒吼,就連將官都愣了一下。
“這是......周學士......”
當年陳朝登龍閣大學士,站在隋字大旗下,向城外復起的陳朝軍隊叫亂臣賊子,讓人心裡說不出的複雜。
城外緩緩推進的軍陣之後,曹守仁握着刀柄,聽到迴盪天空的嘶啞,眼皮跳了跳,似乎看到了城頭上站立的老人。
“這老頭.....就是那位大學士?”
遲疑了一下,他回頭望去身後的天子,還有陳輔,後者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話語出口,曹守仁只得轉回去,那位老人他是聽過的,還是恩公陸良生學業上的恩師,可對方終究站到了對立面了啊......
繼續催促攻城的前隊向城牆推進,籍着下達命令的空閒,向前方士卒傳達攻城時,不得傷害老人的叮囑。
咚咚咚......咚咚!
推向城牆的四隻方陣,士兵腳步踩着鼓點越發密集起來,城牆上,守城的將領、衝上來的郡守過去勸說老人下去。
“你們讓開,老夫不是爲這隋朝立在此間,乃是爲我陳人!!身後城中百姓!!”
周瑱拄着柺杖掙扎開郡守的手臂,走過一處牆垛,索性丟了手中梨木杖,爬上牆垛。、
仿如一人,望着一支軍隊。
風吹來,鬚髮輕撫,老人望着下方徐徐推來的叛軍。
“你們不要被蠱惑了啊.......”
他先開口說了這樣的一句,周瑱緩緩擡起袖口,就那麼立在牆垛上,拱起手朝下方洶涌而來的軍隊拜了下去。 wWW• TтkΛ n• ℃o
“......南北一統,已有許多年沒有戰事了,這片土地,不用再擔驚受怕想着哪天死在戰場上,可爲什麼諸位要跟着這些亂臣賊子重起烽煙啊,故國已滅,可故土還在,鄉親都還在的啊,你們睜大眼睛看看,這城牆上,都是咱們陳人,陳人爲何要殺自己啊!!”
安靜的城牆上,蒼老的聲音傳開,周圍,挽弓、持刀的士卒偏過臉看去老人,就連下方已快推進城牆,進入箭矢範圍的三支方陣裡,擡着雲梯的士兵偏頭看去左右的同僚,邁開的腳步有些遲疑了。
“諸位......”
老人的聲音在城牆上響起,“......你們心裡好生想想如今天下一統,是否太平了,家中的日子也比往昔好過許多?
今日戰事之前,想想你們老弱的爹孃,操持忙碌的妻子,期盼諸位回家的孩子,今日你們戰死,會如何的痛心疾首,就算今日勝了,往後大隋的軍隊再度打來,想想你們的處境,會累及他們的啊,你們就那麼想將來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在陰府團聚嗎?!!”
老人一側,郡守轉了轉眼珠,頓時跑近牆垛,趴在上面,朝外面大喊。
“諸位兄弟,我們也是陳人啊。”
將領當即也明白了郡守的意圖,一咬牙,冒險的讓弓手垂下弓箭,讓周圍士卒跟着吶喊,一羣士兵趴去牆垛,朝下方推進而來的叛軍,紛紛開口。
“兄弟,你不認得我啊,之前,我還在萬通郡受過一陣子城門,咱們還一起喝過酒,上過青樓啊。”
“對對,我也在的,咱們還三個錢還不夠,就要了一個女子......”
“前面方陣裡左邊倒數第三個,我認得你,我是你村旁邊的啊,小時候說不定還一起玩耍過。”
“別打了,大家都認識啊。”
“乾脆來我們這邊,放下兵器,我們給你們開城門,二愣子,我看見你了,你要敢再走一步,下回回家我告訴你娘聽,使勁抽你。”
各種各樣的話語傳去城下,原本推來的叛軍越來越慢,有人走着走着就停下來,後面跟着走的同僚撞去他後背,將更後面的士兵堵住,整個推進的陣型陡然間拖拖拉拉,失去了之前的威勢。
片刻,有人垂下託着雲梯的手,在陣型裡說了句:“我不想打了!”
甚至有人將手裡的兵器丟到地上。
“老子好好當兵吃糧拿錢,家裡婆娘給我生了兩孩子,眼看都快能走了,上次回去還叫了兩聲爹爹.......”
也有聲音響起了起來:“憑什麼替他們送死,去爬城牆。”
都是一羣軍中粗漢,復起成了叛軍,大部分還是被命令驅使,腦子一熱,就拿起兵器轟轟烈烈的造了反,可也不是聽不懂道理,那城牆上的老人,顯然是位老先生,也沒有滿嘴酸儒說的那套,說出的話語一提醒,不少人心裡有了顧慮,想起家中親人。
噹噹.....
一片片兵器丟到了地上,原本擡起的雲梯,轟的一聲被砸去地面,就算還有想執行將令繼續攻城的士卒,見許多同伴都停了下來,握着刀看着高聳的城牆,一時間不知如何做了。
整個戰場嗡嗡的嘈雜亂響,充斥着人的話語。
曹守仁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止步不前的五千士兵,又望去身後‘陳’字大旗下騎馬望來的陳靖、陳輔二人,沒想到這樣的事,竟讓他給碰上了,紅着眼睛,捏緊刀柄擡起寶刀揮開。
“傳令,讓他們前進,誰止步不前,本將殺了他,派督戰隊上去——”
隨着命令被傳令兵慢吞吞的帶出去,騎馬立在大旗下的陳靖也是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事,望着前方那片舉步不前,軍心渙散的攻城隊伍,他心情已是複雜至極。
......才幾年啊,陳人都不再記得故國了嗎?!
“陛下,不用慌張,那些人不過是被對方言語滋擾生出了顧慮,讓爲師來吧。”
一側,陳輔輕聲開口,手中繮繩一抖,促馬上前幾步,光復陳國的大業不能在區區一座小城折戟,至少必須要在陸良生趕來之前,拿下這裡,完成他戰略上重要的一步。
望着前方的城牆,陳輔攤開手掌,掐出了法決,連接天地的雨簾,頃刻間,彎出了弧度,狂風嗚嗚咽咽的吹了起來。
伸手從士兵手中拿過一張弓,望去城牆搭上了羽箭。
......
北面大河,波濤翻涌間,陸良生揹負雙手立在水面上飛速穿過兩側延岸,進入那方最大的那條江河。
頃刻。
腳下一點老蛟頭頂,手中月朧唰的投去天空,陸良生躍上半空,追在劍身之後,握住劍柄的下一個剎那,劍面遊雲雕紋移動,露出半輪清月泛起一層法光,劍尖一轉,遙指南面。
“在此處江河等我!”
不等老蛟回話,半空之上,陸良生持着月朧劃過陰沉的天空,空氣都在瞬間發出轟的爆鳴。
........
世間已是正午,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城頭、人身上,老人周瑱站在牆垛後,四周盡是吶喊的士兵奔走,陡然一陣大風颳上城頭,附近一支旗杆‘啪’的發出脆響,折斷落下。
哈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聲自城牆外的軍陣裡響徹,那聲音傳開:“周學士,你妄爲陳人,那亂臣賊子之稱呼,該是落到你頭上纔是!還有你教過的陸良生,此刻他在哪裡?哈哈哈......待老夫重整山河,會親手砍下他腦袋,讓你師生兩人一起作伴!”
陳輔擡起雙臂,弓弦吱吱的向後繃緊起來,箭頭上亮起了火紅的光芒,看着城牆上的那道身影。
.......妖言惑衆,只要他一死,一切就都變得簡單了。
下一刻,繃緊的弓弦,老人拇指一挪,絃音盪開,亮有法光的羽箭唰的一下射了出去。
然而,頃刻間陳輔只感身子變得沉重,一旁的陳靖自然也感受到了,剛說道:“師父,陸先生的修爲到底有多高?”
呼呼~~~
風聲變得猛烈,一道流光從遠方天際劃過陰沉的雨天。
鏘——
劍吟驟然響徹,流光直奔城牆,奔走的士卒,飛來的身影握着劍柄,撞去帶着法光射來的箭矢,怒斬而下。
“噹!!”
月朧接觸箭頭的瞬間,金鐵炸開,聲音在這片天地、山間、城牆上回蕩,也有聲音響徹。
“誰要砍下我腦袋,與授業恩師一起作伴——”
法箭斷成了兩段,落下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