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翟讓交好之事,李密並不知道。”
府邸之內,狐裘大人的聲音伴隨着那一杯清茶而響起:
“李密之前是楊玄感的謀士。初見他時,我便不是很喜歡他。他有野心,也喜歡藏着自己的野心。而這世道之中,最危險的就是這種人。所以,哪怕看在楊玄感的面子上,我與他結識,但終究是想殺了他的。”
“結果大人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聽着李臻的話,狐裘大人點點頭:
“嗯。給他提供情報,助其發展壯大……”
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後才說道:
“他走到今天,我一點都不意外。甚至早在一年前、兩年前我便看出來了。而如果說對於他這個人,我唯一意外的一點,那便是他竟然也踏入了悟道境……”
“悟道也分強弱。”
李臻笑着擺擺手:
“沒必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而這次,狐裘大人沒接話茬,只是繼續說道:
“所以,在得知李密去了瓦崗後,我便同時暗中給翟讓一些支持。”
“……大人一開始就預料到翟讓會有今天這般處境?”
“算是吧。”
女子的眼裡出現了一絲飄忽。
飄忽之中,是那殺完了敵人便喜歡回帳中飲酒,對死去的敵人依舊抱有敬意的男人身影。
“楊玄感,是個妙人。”
“……”
李臻有些酸。
“也是個傻子。”
“……”
“不過沒你傻……”
嗯。
李老道有些甜。
“我敬他,也憐他,甚至在利用他。可終究,是他開啓了這亂世的第一步。所以,我也欠他個人情。”
靠在座椅上,明明是二十多歲的女子,此時此刻的語氣卻彷彿歷盡滄桑的老者一般,處處散發着一種緬懷的味道。
“所以,我把這份人情分成了兩半。一多半給了李密,一少半給了翟讓。給翟讓的不多,也就是一些臨到陣前時的軍情急報而已。甚至,我倆從來都沒有見過面。不過卻並不礙着我的名字在他心裡的分量。再加上如今他的處境,守靜的加入,勢必會助長他的氣焰。我知你的性子,也知道守靜雖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可內心亦是個執着之人……”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後,才說道:
“告訴他,就算死,讓翟讓死得其所。李密還有瓦崗……最多損傷些元氣,不要腦子一熱,由着性子胡來。”
李臻點點頭:
“放心吧,也不會胡來。”
這一次,他給出了十足的保證。
因爲他此時此刻比任何人都清楚……怎麼才能讓眼前這個女子心甘情願的跟自己去極北之北。
她的願望,只是看着楊廣死而已。
但不是說直接被殺死。
而是徹徹底底,從江山、到王朝、再到個人的死亡而已。
完成了夙願,便可以了。
其他的……
她還會不會繼續管,李臻不知道。
但他肯定不會讓她繼續這麼下去了。
而想到這裡……
“喂,守臻,幹活了。”
……
“老杜。”
“見過守臻先生。”
看着手裡提着個點心盒子走過來的守臻,杜如晦微微一禮。
接着瞄了一眼那點心盒子裡裝的東西。
眼角一抽……
一個一看就知道還沒焐好的柿子。
圓鼓鼓的身子被咬了個缺口,丟在了盒子裡。
旁邊還放着半塊燒餅。
而守臻手裡還捧着一個棗花饃饃,就說話見禮的功夫,這位守臻先生就直接啃了兩口饃饃。
可問題是……這還不到晚上!
中午的時候,杜如晦是親眼看到這位守臻先生吃了一大碗湯餅,外加一整條魚的。
道長這是什麼情況……
這胃口也太好了吧?
好到他看着守臻啃棗花饃饃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先生又餓了?”
“我一直都很餓。”
守臻壓根對杜如晦就不隱瞞:
“我要是吃飽了,那就代表我要回去了。”
“回……哪裡?江都麼?”
“不,天上。”
“……”
這話一出口,杜如晦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而守臻也不多解釋,直接說道:
“李守初讓我找到你,和你說一下。守靜去瓦崗了,現在在給翟讓當保鏢。”
“……”
杜如晦鬍鬚一抖。
想了想,他問道:
“可是侍郎大人之意?”
“嗯。壞女人要挖坑挑起瓦崗內訌,給你們充足的準備時間。所以,最好趕緊出發,魏刀兒我幫你們殺了,那些兵卒都吸收進來比較好~”
“……好,那在下這便去和二公子說一聲。”
“嗯,你去,然後來大門口找我,帶我去一趟鐵匠鋪,李守初讓我給你們點東西。”
“好。”
很快,杜如晦去而復返,在門口找到了已經啃完了棗花饃饃,正對着柿子愁眉苦臉的守臻。
哭笑不得的他忍不住來了一句:
“守臻先生,這柿子要放到皮子裡面焐,焐到軟糯後,那股苦澀才能消退。要不……還是別吃了吧。”
“……難怪這麼苦。”
守臻如夢初醒,接着就把這一整個柿子放到了嘴巴里。
杜如晦更無語了。
這位守臻先生確實是生冷不忌,從不浪費食物。
可問題是……看他那皺眉的模樣,杜如晦都覺得自己從胃裡開始反酸水。
接着,守臻站了起來,說道:
“走吧……哦對了,牽匹馬過來。李守初要我教你們弄馬蹄鐵和馬鐙。那玩意是保護馬蹄和幫助騎兵發力的,很有用。”
“……”
杜如晦一愣。
但馬上臉就嚴肅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什麼是“馬蹄鐵”和馬“凳”,可就衝“保護馬蹄”這四個字,他就已經明白了下面要看到的東西那十足的含金量。
於是直接一拱手:
“先生稍待!”
很快……
包括李世民在內的一隊人馬全都神情嚴肅的走到了門口……
……
“翟統領就在這中軍大帳裡面呆着麼?”
“不錯。”
“噢~那行,我懂了。那給我個腰牌或者幹嘛的,大概意思就是見到這塊牌子如你親臨,免得我亂竄搞出什麼麻煩事。我溜達玩去了~”
“……”
實話實說,要不是從單雄信那確定了此人真的是悟道,翟讓恐怕會覺得這個叫做守靜的人是個瘋子。
怎麼一點禮數都不懂……
可在這悟道的絕對實力面前,終於能抓住一張王牌的翟讓選擇了最大程度上的禮賢下士。
從自己的桌前給出了一塊玉佩。
守靜點點頭:
“得嘞,那我就走了。”
“……先生不是來護衛我的?”
翟讓一愣。
“是啊,翟統領不用怕,有事我自然會趕過來。我這也是第一次來到這,打算走走看看。行,不用管我了,忙吧,我走了。”
不等翟讓反應,守靜便拿着玉佩走出了營帳。
放眼,一片陌生的環境。
他感應了一下,肩膀一晃,就出現在了程咬金身邊。
“誒,小黑胖砸,你幹嘛呢?”
“噗……”
程咬金一口酒瞬間就噴了出來。
“好啊,白日飲酒!你說,你該當何罪!”
守靜看着一臉無語的程咬金,臉上都是惡趣味的笑容。
而聽到這話,程咬金卻嘿嘿一笑,把酒罈子遞到了守靜面前:
“閣下嚐嚐?”
“嘿嘿~”
守靜也樂了。
接過了酒罈後,說道:
“剛纔你倆不是在城中喝了麼?怎麼?沒喝夠?”
“剛纔哪有心思喝酒~”
程咬金搖了搖頭:
“閣下一出現,我和哥哥便知道有些不對勁,一顆心三分飲酒,七分都在閣下這裡。那酒也就沒個甚滋味了~”
“……直接就發現我了?”
“不然呢?前兩天,我們剛在這回洛倉擊敗了兩萬多人。那些人屍骨還未寒,除了強制徵召,尋常百姓誰敢和我們待在一起?所以,閣下一出現,我便看出來了。”
“嘖……”
灌了一口酒,守靜也不覺得失敗或者幹嘛的。
而是說道:
“問你個事?”
“閣下請問。”
“你別閣下閣下的了,我叫守靜,也有人喊我守靜先生。你怎麼喊都行,我不在意這個。”
守靜擺擺手,接着問道:
“李密和翟讓關係現在水火不容了?”
“……”
程咬金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古怪了起來。
這話……
還能這麼問的?
這問題也就你是悟道,否則殺頭都不嫌多。
所以他搖了搖頭:
“我也不清楚。”
“嘖,你這就沒意思了啊。誒,漢子,你知道你這人有個什麼最大的缺點麼?”
“……請守靜先生告知。”
“你眼睛太大了。”
指着他那跟牛犢子似的大眼,守靜說道:
“所以,你心裡有什麼鬼主意,別人就能從你眼裡看出來。所以,你心思哪怕再多,也藏不住。知道吧?”
“……”
程咬金瞬間無語。
想了想,問道:
“那該怎麼辦?”
“簡單啊,你裝傻不就完了。”
守靜聳聳肩:
“眼睛別老亂轉,和人耍心眼的時候,你就笑。你一笑,眼睛不就眯起來了?別人就看不到你這眼睛了……所以,來,笑一個。”
“嘿嘿嘿~”
程咬金果不其然,聽話的笑了起來。
而就在他笑眯眯的目光下,守靜又問道;
“翟讓和李密水火不容了吧?”
“不知道呀……”
“……”
守靜也無語了:
“趕緊的,都教你一招了,怎麼還一點都不實在呢?快點,我就樂意聽這些故事……不說弄死你啊!”
悟道的威嚴再次展露。
程咬金臉上的笑意一僵,看着眼前這個毫無高手風範的高手那溢於言表的威脅之意……想了想,便微微點頭:
“越來越多的人想要推舉魏公上位了。”
“你看,我就說吧。”
“……”
看着守靜那德行,程咬金有些無語。
接着就聽守靜在那自說自話一般說道:
“沒辦法,張須陀被李密給弄死了,現在他也成了悟道,他和翟讓的差距確實太大了……不過李密能忍着沒動手,這我倒是有些驚訝……我要是他,我早弄死翟讓了!一個悟道境的高手,誰和你講那麼多道理?誰拳頭大,誰就是硬道理!”
程咬金都聽傻了。
這位守靜先生在說什麼?
他到底是來護衛翟統領的還是……來幫魏公的?
於是忍不住問道:
“守靜先生不喜歡統領?”
“不喜歡啊。”
“那爲何……”
“因爲我是奉命而來。”
“什麼人能命令的動先生這種悟道境的高手?”
“唔,你這個問題問的好。”
守靜忽然頗爲認同的點點頭:
“算是問道骨子裡了。而如果我告訴你,命令我這個人不僅僅命令的動我一個,她同時能命令的動三個悟道境的高手,你怕不怕?”
“……”
程咬金怕麼?
他不怕。
他覺得這人在說胡話。
這天下悟道境的高手都有數的。
雖然最近不知爲何,莫名其妙的多了好些個,但也能一個個數過來完。
命令三個悟道?
開什麼玩笑……
“怎麼?你不信?”
守靜嘿嘿一笑,接着忽然站了起來。
“這天下,能讓男兒低頭的,除了女人還會有什麼?……走吧。”
忽然,他來了這麼一句。
程咬金疑惑的問道:
“去哪?”
“去中軍大帳。我先過去了,你最好整理一下嘴裡的酒氣。因爲……”
說到這,他話一頓:
“李密,來了。”
說完,人便已經消失在了程咬金面前。
而再次出現時,便返回了翟讓的中軍帳:
“翟大統領,李密來了。”
話音落,外面的傳令兵聲音響起:
“報~~~~稟統領,魏公回營!”
“……”
翟讓看了一眼守靜後,收回了目光,應了一聲:
“嗯。準備迎接……”
話音未落,守靜無語的聲音響起:
“翟大統領,你纔是瓦崗的大當家……這……不合適吧?”
翟讓眼神瞬間一凝。
可大概過了兩息時間,他纔對傳令兵開口:
“迎接之後,帶他來營帳見我。”
“得令!”
傳令兵遠去,而翟讓也沒在說話,只是繼續研究着自己面前的一份軍機地圖。
守靜也不在吭聲,只是眼裡有些笑意。
還行。
第一天,先挑釁了翟讓,又給那個一看嘴巴就不牢靠的程咬金透露了一些信息。
這兩件事情做完……會產生怎麼樣的結果呢?
他有些好奇。
不會有人中這麼粗淺的離間計吧?
不會吧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