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之中的佛意從昨天半夜開始,逐漸消散,那股祥和之意也有了收攏的預兆。
而就在今天上午的時候,玄奘身邊鼓盪的氣機逐漸已經變得弱不可聞。
見狀,孫思邈檢查了一番後,走出屋時,對坐在椅子上已經發呆了有一會兒的李臻點點頭: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就會醒來。”
“嗯,好……那等他醒了,和老杜商量商量,咱們準備走吧?”
“……?”
雖然李臻說的是正事兒,可孫思邈卻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這小牛鼻子今天上午怎麼怪怪的?
不過還沒來得及問,忽然,就見他“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出現了一抹喜悅之色。
“怎麼了?”
“沒事……哈哈哈哈……沒事沒事。”
不知爲何變得如此喜悅的道人搖搖頭:
“什麼事都沒有,哈哈哈哈……好徒弟,老師的茶空啦,快來倒茶!“
“……”
孫思邈無語了,實在是不理解爲什麼他的情緒忽然如此亢奮。
而在東廂房的書桌上,一邊背誦一邊臨摹老師筆法的小道童已經快步走了出來。
走出門,拿起了門邊小碳爐上的水壺,給老師面前的茶壺重新蓄上了水後,又悶頭走回了屋子裡,繼續拿着筆臨摹着老師那讓他感到異常驚豔的字帖。
“滋熘~”
美滋滋的道人喝了一口茶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而他體內,雖然《九頭桉》的星星瓶子已經不再動彈了。
可那“大經驗”的星輝卻每時每刻都在增長着。
速度一點都不慢。
這下,他心裡徹底有譜了。
……
彭城郡,彭城。
作爲大運河中段的重要中轉地,彭城的地理位置連通南北,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過,這個地方後世有個更響亮的名字,叫做徐洲。
帝王下江南,自然不會如同行腳商趕路那般,着急忙慌的直奔江都。
恰恰相反,這船隊航速雖然不慢,但這一路的計劃就是走走停停,半玩半走的方式來進行的。
但在中原腹地,船隊卻沒怎麼停。
原因無他,有些地方是瓦崗控制的區域,帝王也不會以身犯險。
哪怕他身邊跟着天下第一和第四,還有諸多禁軍好手,也是如此。
而瓦崗寨似乎也沒找他麻煩的意思,任由其經過,只是遠遠派人觀瞧。
在雙方的默契下,很快,運河順流而下,出了中原地帶,抵達了第一座要待上幾天的城池——彭城。
停船後,楊廣就去彭城行宮了。
而周遭大臣們大多也是如此。
哪怕這一路風光很好,可他們又不是從小生活在江南水鄉之人,哪怕大船在平順,也遠不如腳踩陸地時舒適。
在船上憋了快十天,當腳踏上陸地時,有些人甚至迷迷湖湖的發出了乾嘔聲。
彭城,計劃是待兩天到三天。
這幾天時間裡,船隊會重新補充用度,再次出發。
而這些剛剛下船的大臣們也沒法自由活動,得先去行宮之中處理一下堆積的政事。
現在哪怕是越王監國,但有些事情陛下還是要過問的。
所以這些奏摺會按照楊廣的腳程估算,提前放到了彭城這邊,等候楊廣的處理。
……
“大人,沒事吧?”
薛如龍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子,趕緊遞上去了一塊毛巾。
“呼……無事。”
狐裘大人接過了毛巾擦拭了一把臉,勉強壓制住了那股踏上陸地後莫名其妙出現的不適感,把手裡的最後一卷卷軸合上,放到了一個托盤上。
“磨墨。”
“是。”
薛如龍磨墨,她則開始書寫需要上報的奏摺。
自下午寫到了黃昏,就在薛如龍考慮要不要掌燈的時候,女子放下了筆,呼出了一口氣吹乾墨跡後,把奏摺摺疊好,遞給了薛如龍:
“送到陛下那,陛下要是問我,就說我暈船的症狀還沒好,這會兒正在休息。”
“是。”
薛如龍恭敬的接過了奏摺,卻見女子起身。
“大人要去休息?”
“不,出去轉轉。”
“啊?”
一聽大人要出去,薛如龍下意識的阻攔:
“大人不可……”
要是放到平時,他或許不會說什麼。
可現在的大人不可動炁,與普通人無異。若是出現什麼差池那該如何是好?
但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女子擺擺手:
“放心,辰支早就把這座彭城翻來覆去的摸過一個遍了。在說,我也就逛逛,不礙事。你且去吧。”
“這……”
他還在猶豫,可女子已經帶上了斗笠,徑直走了出去。
無奈,薛如龍只能對門口守衛的兩個灰衣人使了個眼神。
二人無聲無息的點頭,跟了上去。
……
“呼……”
看着彭城黃昏時,那殘陽夕照,車水馬龍的模樣,頭戴斗笠的女子呼出了一口濁氣。
她並沒走遠,只是站在一座橋上,靜靜的看着夕陽在發呆而已。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殘陽照耀下,她的身子與橋融爲一體,與那微紅的河光映襯,如同一幅靜止的水墨畫。
“甜果兒~脆生生的甜果~”
這時,小販的吆喝把她的思緒從那股情緒中拉了出來。
放眼看去,一眼就瞧見了一個挑着扁擔的商販正在賣力吆喝,而扁擔兩頭的竹筐裡還有着一些看起來是沒賣光的沙果。這些沙果擺在竹筐頂上,但並非摞成小山,而是摞成了乍一看好像一朵蓮花的樣子。
想了想,女子輕聲說道:
“你們倆,把那些果子買了吧。拿回去給大夥都嚐嚐。”
倆灰衣人聽到這話後,點點頭,分出了一個人過去。
可女子又說道:
“他自己可拎不了,去幫他一把。”
“這……”
本來想寸步不離身保護首領的灰衣人猶豫一下,最終還是聽從了命令,和同伴一起走了過去。
接着,女子便從小販身上收回了目光,望向了那波光粼粼的河道。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就在她看向河道的時候,恰好,有一朵潔白的蓮花,順流而下,穿過了橋洞,映入了她的眼簾。
“呵~”
斗笠之下的女子嘴角扯出了一個略帶幾分諷刺的笑意。
而那兩個已經來到了小販面前的灰衣人身子卻似乎被定住了一般,忽然凝固住不動了。
那朵順流而下的蓮花卻詭異的憑空漂浮了起來,緩緩的飛到了與女子雙目平齊的高度後,滴熘熘的開始旋轉。
旁人似乎毫無察覺,可女子的耳邊卻因爲這白蓮的旋轉,響起了陣陣……乍一聽像是信衆祈禱,又像是齊聲唸誦經文的動靜。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天地清濁,世人難辨,唯有神蓮,信者不衆。開明存身,修煉淨土,摧伏魔衆,見蓮太平……“
這經文之聲就這麼響徹在女子耳邊,其中還帶着一股……說是法器之音不像,說是自然之聲不同的樂器存在,敲敲打打,聲音悠遠,讓人聽起來就不自覺的心馳神往。
直到……
女子開口:
“裝神弄鬼。”
她看着那朵蓮花,平聲說道。
眼裡不見喜怒:
“好好的一篇洛神賦,有不亞於《九歌》之驚才,曹植書文後,這世間便再無任何可與其並肩之存在。結果到你們這,卻截取了幾段後自己組成了不倫不類的經文……真的是暴殄天物。”
經文聲瞬間一斷。
蓮花停止了旋轉。
它原本是順時針旋轉的,可在停止之後,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忽然開始逆時針旋轉。
而也就是兩三圈的功夫,通體潔白的白蓮忽然化作了如同墨玉一般的黑蓮!
它好似被觸怒了,經文之中的平和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詭異的聲音:
“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徙倚彷徨,哀厲彌長!人神殊途,哀逝異鄉!不信不救,墮不見光!業火蓮開,惡疾生瘡!……”
“你在耽誤我的時間。”
面對那如同詛咒一般的聲音,女子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屑。
“說出來意就滾吧,再這麼裝神弄鬼,後果自負。”
經文聲一頓。
那朵旋轉的黑蓮再次緩緩停止。
忽然,朵朵蓮瓣飄落,在空中組成了一張信箋的模樣,藉着空氣的飄飛,來到了女子面前。
伸手接過,潔白的紙張上面迅速浮現出了一排小字。
女子看完後,發出了一聲嗤笑。
“哈,膽子倒是不小。”
說完,手一搓,那紙張再次化作了瓣瓣蓮花,迎着殘陽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切如常。
很快,兩名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的灰衣人直接連扁擔都買了下來,一人挑着,一人跟着走到了女子身邊。
而那小販則走了幾步後,身子瞬間消失了。
倆灰衣人並沒發現這個情況,一人手裡捧着兩個果子走上前來:
“首領請嚐嚐。”
“嗯。”
女子捏走了一個,卻並不吃,只是在手裡掂量掂量後,斗笠之下的眼眸裡全是被人攪擾了興致的意興闌珊。
最後擡頭看了一眼那愈發下沉的夕陽,說道:
“回去吧。”
殘陽雖美,可被破壞了心情……
那無論看什麼也就面目可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