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門口,侯良景長嘆道:
“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敢去見青娘,只能時不時暗地裡給些資助。
侯某這心中,着實有愧啊。”
他,就是當年的那位浪蕩公子。
而章姑姑、章青娘,正是那位和他有緣無分的,“瀟湘亭”頭牌。
洛羽兒似乎明白了什麼:
“那沈姐姐她……”
侯良景點頭。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章青娘生了個女兒。女兒成人後,就按瀟湘亭的規矩,跟當時的亭主姓了‘沈’,名字取做了“小玉”。
這“小玉”,正是當年侯良景給章青娘起的一個小名。
“小玉,她正是侯某的女兒。”
侯良景泛出淚花,道:
“侯某對不住青娘,對不住她們母女二人。
求赫連大人您開恩,就讓侯某留在這裡好好照料她們,彌補一下我這多年的過失,成嗎?”
門前,青年將官赫連英道:
“侯掌櫃,你的事我聽明白了。
可張大人說過,這位沈姑娘是這次‘翁伯’謀逆案裡的重要人物,必須單獨關押,尋常人等不得在這裡久留。
你還是出去吧。”
“校尉大人你好。”
門口,趙寒探出頭來打招呼。
赫連英看着趙寒那身小廝打扮,“你是誰?”
“送飯的。”
趙寒笑道,“校尉大人,那張大人有沒有說過,如果只是探視一下,不久留呢?”
“就是啊,”憐香道,“都到這裡了,我們要進去!”
“對,我們也要進去,我們要見大姐姐和章姑姑……”
旁邊,小五月帶着小女孩們一起喊着。
赫連英想說些什麼。
洛羽兒走過來,凝視着赫連英:
“這位大人,他們父女三人好不容易纔相認團聚了,就見一面說句話,這都不行嗎?”
赫連英一愕。
看着那張可愛靈動、目光瑩瑩的少女臉龐,青年將官的臉上,忽然泛過一絲紅色。
“半個時辰。”
他嗖地轉頭走開了,府兵們讓開了一條道。
“大姐姐!”
小五月往沈小玉跑了過去,憐香和小孩們跟着。侯良景對着赫連英的背影做了一揖,抹去淚痕也走了去。
洛羽兒想跟上。
趙寒搖了搖頭,指指院裡西側的一處臺階。
兩人走了過去。
身後,姜無懼看了眼那些守衛,默默又把臉上的布纏了回去。
……
……
時哭,時笑,時而興奮,時而沉默。
小廂裡的動靜,隱隱就在耳邊。
秋風習習,葉子在臺階上打轉,兩個年輕身軀比肩而坐,誰都沒有說話。
“趙寒,”洛羽兒輕聲道,“你說,我什麼時候也可以見到我爹爹呢?”
趙寒心裡明白。
本來,孔原是“惡鬼”的最大嫌疑人。
那晚,孔原在上邽大牢出現了。而羽兒的爹爹洛元堂,就是在那裡失蹤的。
前任縣令吳晉被惡鬼所害,洛元堂就在現場,他極有可能目睹了許多線索,甚至看到了“惡鬼”的真身。
所以於情於理,最可能劫走洛元堂的人,就是“惡鬼”嫌疑人孔原。
可現在孔原被殺了,“惡鬼”另有其人,又不知道是誰。
要再去找洛元堂,從何找起?
“校尉大人……”
院外,賈振跑了過來:
“赫連校尉,那位小娘子還在裡頭?”
“張大人要見她了?”赫連英道。
“是的。”賈振道。
“來人,把那沈小玉叫出來。”
“不,不不……”
賈振搖着手:“張大人要見的不是沈小娘子,而是洛姑娘。”
“哪個洛姑娘?”赫連英道。
“就是和趙法師一起的那位,洛元堂洛大人的女兒,洛羽兒。”
赫連英一愕。
是她?
剛纔的那個少女,她叫洛羽兒?
洛羽兒聽見了,就問張大人什麼事要見她。
賈振說他也不知道,總之張大人吩咐了,有極其重要的事,讓洛姑娘您務必現在就過去。還有趙法師,也一同去。
洛羽兒正奇怪,趙寒卻一溜煙先走了出去,她只好和賈振也跟了上去。
身後,滿臉纏布的姜無懼,一溜煙從小院跑了出來:
“校尉大人好,兄弟羅三我內急去方便一下,兄弟們回見……”
門前,赫連英一直側着臉,不敢直視洛羽兒。
直到少女走遠了,他才轉過頭來,望着那些遠去的人,那個窈窕的少女背影。
……
……
黑暗狹長的甬道,一路往下、通往地底,兩邊的石壁上,滿是斧鑿的痕跡。
“到了。”
前頭,賈振說了聲。
一個偌大昏暗的地下空間,出現在了眼前。
搖曳的燭火下,四周擺滿了各式兵器,中間一條聚義廳似的長道,通往北邊的高臺。臺上放着張黑椅,後頭供着個雕像。
是一條巨大的斷尾黑蛇,毒牙噬天。
西側還有個水牢,黑沉沉的,隱隱聽見水聲。
水牢前,站着幾個熟悉的背影。
洛羽兒認出了,其中一個腰懸黑鞘的背影:
“張大人,您找我什麼事?”
另一個背影轉身,是曾謙,他雙手一拱:
“洛小娘子您來了。
是這樣,從昨夜開始,我上邽衙門的人和孟統軍的部屬,就在這青玉院裡搜查了起來。
直到剛纔,我們才發現了這個所在。”
洛羽兒環顧四周一眼:“這就是,孔原和他的幫衆藏身的地方吧?”
“小娘子聰穎過人,”曾謙道,“張大人也說了,這應該就是,那孔姓逆賊籌謀起事的總壇所在。
我們在這裡有了重大的發現,所以張大人才命下官去告知賈捕頭,請您過來。”
洛羽兒道:“是什麼發現?和我有關嗎?”
曾謙似乎有些猶豫:“這個……”
“帶她去看。”旁邊,張陌塵道。
曾謙答應一聲,就把洛羽兒帶到了水牢的門前。
水牢四周,圍着一條條黑鏽的鐵欄。
牢裡的污水足足有齊膝高,潮溼黴臭的味道,撲面而來。
牢房中央,一根鐵柱伸出水面幾尺高,有個什麼東西,正蹲在柱子根部的水裡,一動不動。
洛羽兒的眼睛忽然張大。
哐當!
她突然一手推開鐵門,整個人跳入水中,走到鐵柱的跟前。
那是一個男子。
滿頭亂髮、骨瘦如柴,渾身溼漉漉的,鐵鎖死死鎖在皮包骨的手上,整個人蜷曲成了一團。
洛羽兒的淚花泛了出來。
眼前這個人,即使再瘦、再沒了人形,可她依然一眼就認了出來。
歷盡了多少艱難險阻,我終於找到你了。
十餘年來,養我教我,始終不離不棄,在這個茫茫的世上,我唯一一位的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