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如一片朦朧,一片飛旋的彩光中,許瓊想不起自己到底到底是許瓊還是小白,也想不起到底自己身在何處,便如莊周化蝶一般,渾然不知自己是自己還是他人,或者自己正在扮演着自己,還是他人在扮演着自己。
混沌中的天地忽然停止旋轉,許瓊感覺自己像是摔在了一處什麼地方,可是眼前卻豁然開朗,墜落中的自己竟然可以用目光破開雲霄看到下面,直看到自己前世的家中。
驀得許瓊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家裡,熟悉的氣息和擺設像是吸引着離鄉旅人一般讓他感到無比的親切,四處看看,忽然就知道爸爸正在廚房裡面,並且已經做好了飯,下一刻小白的爸爸就站在廚房裡喊:“瓊兒,瓊兒,快去叫你媽吃飯!”許瓊心中大異,便問道:“爸,你怎會叫我瓊兒的?你本該叫我英才纔對啊……”爸爸怒道:“你到底姓許還是姓白?”許瓊急道:“不對啊!你要是唐朝人的人不該叫我喊我媽過來,那時候是要叫‘娘’的。要是現代人的話不該管我叫瓊兒的……”爸爸大怒,手中一摔,一隻鍋鏟倏得向許瓊砸來。
許瓊見鍋鏟來勢凌厲,暗叫一聲“厲害”,卻想到自己也早已非當年吳下阿蒙,覷準了鍋鏟來路,把自己剛練的些微真氣全都貫注在手上,一掌拍去……
許瓊沉沉地驚呼一聲,睜開眼睛,卻看見牀外邊站着個八尺大漢,面色驚異,卻不是魏伯陽又是誰?雨寧卻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許瓊卻不禁有些後悔,自己來到唐朝幾個月裡,雖經常夢見爸媽,今天卻是第一次在夢中說了話,可是這麼早卻又醒了,忽然轉念一想,忙驚惶問道:“你,魏伯陽,你怎會到我這裡來!”
魏伯陽苦笑看着許瓊道:“想不到公子不但身份不一般,竟然身手也不錯,魏某本是爲了躲避追兵來此,想拿一柄寶劍給敝兄長枕着療傷,卻不想被公子夢中一掌拍斷。”許瓊一看外牀上本來應是雨寧躺的地方已經沒了枕頭,卻有一柄無鞘的劍放在那裡,劍尖已經斷掉了,這才意識到剛纔自己夢中的一掌確實像是拍到了東西。
正待要問間,忽聽窗外有人輕叱道:“何人如此大膽!”話音未落那扇窗戶已經粉碎,齊四連人帶劍閃電般的撲向魏伯陽,來勢凌厲之極,絲毫不給他反應的時間。
魏伯陽也閃電般的轉身,他倒沒了那杆大鐵槍,可是以指代槍卻似乎不怕劍鋒,連擋帶彈乒乒乓乓地招架了十幾招,口中道:“噤聲,我魏伯陽再無能也不會深夜來刺一個孩子,只不過是借地……”
齊四低聲喝道:“離我家公子遠點!”魏伯陽見齊四等閒不會停手給自己機會,只好深吸一口氣,指風一錯強攻一招,齊四回劍擋去,魏伯陽身影如鬼魅般繞過齊四穿出窗去。齊四稍一錯愕,卻沒有追出,衝許瓊道:“公子可有嚇着?”許瓊搖頭道:“倒沒有,我把他的劍拍斷了,對了,他說有人受了傷,可在這屋裡?”
齊四道:“在牀前地上,躺着個人。”
許瓊起身道:“我也出去看看,你把這人弄到牀上去,還讓他枕着那柄劍。”說完拎起外袍邊穿邊走,見雨寧就在外屋桌前伏着睡,想是被魏伯陽點了穴道。大步走出去時,見齊四竟然也同時穿窗出去了。
魏伯陽站在院子正中間,被李頭、向二、魯三三人圍着,一邊苦笑。
許瓊道:“魏伯陽,我敬你是條漢子,今日之事你只要說出了原因,便不爲難你,若心存僥倖,哼,你該看出他們三個比齊四哥差不到哪去,圍攻之下,你絕討不了好去。”
魏伯陽笑道:“哈哈,我魏伯陽雖不濟,在山東道上也小有些名頭,夜間行刺的事情雖然也幹過,卻也不會這麼對付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貴胄公子。”
四親隨這十年倒沒怎麼再進江湖,哪裡知道山東道上有什麼人物。李頭臉色陰沉,道:“不是找公子,看來是找我們弟兄了。魏兄劃下道來,我們兄弟不才,最多是車輪戰,也不會四人齊上。”
魏伯陽看看四人神色不對,只好嘆氣道:“事到如今,也沒什麼面子不面子的,魏某就說實話,只是怕諸位笑話。”許瓊早認定了魏伯陽沒什麼惡意,當下笑道:“魏兄有苦衷不妨明言。”心下卻實在爲自己能拍斷眼前這人的寶劍感到高興。
魏伯陽道:“我今日孤身一人去劫禁牢,想必諸位早已被驚動。實是出於無奈,只爲我這位異姓大哥,乃是個不阿權貴之人,眼下陷在牢裡,過兩日就要押赴進京,他是二張的死對頭,萬一落到他們門人的手中,實是九死一生,事故魏某才先一步,趕在他未出縣衙之時動手,天幸真的被我救了出來,只是防衛確是森嚴,這還不到兩個時辰,竟然連五臺縣的兵丁都到了,我負了人跑不遠,只得又折回來,繞過靈丘縣出去搜索的人馬,又回到這裡來,想着客棧內人多雜亂,想必也已經搜查過了,藏也好藏一些,卻聽見值夜的人說公子身份特殊,靈丘縣的兵不敢入內搜查,便大着膽子入內來,剛把小丫頭點倒,卻沒敢對公子下手,正在收拾牀鋪間,卻被公子夢中一掌把劍拍斷了。”說完喘口氣,道:“就這些,今天我魏某有求於人,只好拿了小架,若諸位這次能伸手襄助,保了我這位哥哥的性命,日後魏伯陽哪怕粉身碎骨,也定要報今日之恩德!”說的 鏗鏘有力。
許瓊笑道:“我許家破敗許久,怎能說什麼身份。不過我想魏兄此言不虛,四位大哥意下如何?”
齊四點頭道:“我看不錯,剛纔和我交手時他一直留着手,若是比真功夫,我撐不了十招。”
李頭等人也點點頭,只因魏伯陽站在他們中間有淵停嶽峙之態,高手之風盡顯,想來齊四所言並不誇張。
許瓊忽然想起了什麼,道:“魏兄這位兄長,剛纔說是要頭枕着寶劍療傷,莫不是有內傷?”
魏伯陽立刻急切道:“魏某正急的團團亂轉,敝兄長的內傷實在不能耽擱……”
李頭道:“齊四,去把那位……先生背出來,院中還有空房,不如請這位魏兄到空房中去行功,你和魯三護法。”
許瓊見李頭安排不可謂不妥當,便不插言,只是問那人是爲何受了內傷。沒等魏伯陽回答,李頭便嘆道:“若是落到二張的手裡,傷的只會更重。”說完頭也不回的回房去了。
許瓊跟着魏伯陽去看,魏伯陽也不避他,把那人放在牀上平躺,後腦枕上斷劍,凝神一指戳出,正中那人胸口檀中大穴上,緩緩繞着小圈,指間隱約有白氣飄忽,漸漸的那人赤紅的臉色淡了下來,約摸有一炷香的時間,魏伯陽喘氣“嗬嗬”有聲,雙手閃電般的把那人翻過個來,面朝下,往那人背上點去,許瓊看去滿眼都是指影,根本不知落在何處,卻也看出那手法隱隱有些規律可循,正思索間,只見魏伯陽的手勢又漸漸的慢了下來,忽得又把那人翻身過來,一指點在檀中上,那人身子一陣痙攣,“噗”的吐出一口黑血,頭一歪,鼾聲傳來,眼看是好得多了。
魏伯陽滿臉是汗,起身抱拳道:“多謝公子成全!”許瓊點點頭,道:“魏兄也趕快歇息吧。”轉身走了出去,心中不住琢磨剛剛看到的景象。
“大椎、陶道、身柱、神道、靈臺、至陽,另有筋縮、中樞、脊中、懸樞。”
許瓊默默唸着書上的穴位名字,前面六個穴位和後面四個在幾篇心法篇中都是分列的,屬於兩個部分,行氣的方法也都不同,不過同是督脈上三路的穴道,在清心訣中卻是通用的,看清心訣的描述,這兩個部分的穴位似乎有止熱和醒神的作用。
許瓊掩書默想,忽然明白過來,人後腦上下兩部分的穴位也都是涉及到清心訣裡面的,應該也是與神志有關,魏伯陽把那人背部朝下的時候用劍墊在他後腦下,應該也有些微作用,後來直接運功在督脈大穴上,便不需再取寶劍的涼氣,看來那人不止有外傷,最重要的傷一定是很傷神智的內傷,所以魏伯陽才如臨大敵,盡全力給他最快的醫治。
可是那個人是誰呢?剛纔只顧回來研究魏伯陽所用的十七種手法,竟然忘記了問,而那十七種手法,許瓊也不過是看了個大概,從外形中歸納出來的,至於怎麼使用還是一頭霧水。
正想間,忽見牀上的雨寧輕輕翻身,口齒不清的說着什麼,許瓊輕輕走過去看了看她,天氣本是初秋,一旦離了大山,夜間便不怎麼涼,雨寧與許瓊挨牀睡覺不便脫衣,身上竟然出了些汗,許瓊一笑,給她把頸間釦子解開兩個,輕輕用衣袖給她扇扇風,雨寧才慢慢安靜下來,又沉沉睡去,她剛纔被魏伯陽點了穴,雖一直未醒,卻也影響精神。
許瓊卻毫無睡意,還有問題要想,卻不是與魏伯陽有關的,只是看見雨寧小小年紀,雖然比真正的許瓊大兩歲罷,卻比一千多年後的同齡女孩子懂事多了,難道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身爲下賤就必須早早懂事,甚至在十二三歲時便開始考慮終身大事?想到這裡,不禁又想起紅樓夢中林黛玉、襲人晴雯等等一干人物,無不是十二三歲便比得上男子的。
“十五億人,爲什麼偏偏是我。”許瓊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不知到了什麼時候才沉沉睡去。這次雖沒有再做夢,卻也不自覺的舒展着手腳,漸漸地他周圍便涼爽起來,連雨寧的身上,也再不出汗了。
轉眼天亮,許瓊起牀便去魏伯陽房裡,見魏伯陽和那人都不在了,問問四親隨,知道是寅時便走的,許瓊大嘆魏伯陽經驗老辣,知道凌晨天快亮時最宜逃跑,便不失時機的遁去。又問許德馬車的事情,答道昨晚已經派人兼程去太原了,公子不妨先歇息一天,明天再慢慢啓程。
橫豎無事,吃過飯,許瓊便帶了魯三和齊四進城去逛,靈丘縣雖不大,可是城區樣貌自然是從沒見過的,什麼都感到新鮮,沿街店鋪的貨色還算齊全,一行人指指點點,有時說說笑笑,連帶看些東西玩意,不多時走到東街的縣衙門口,許瓊着重看了看六扇黑門,甚有所感,卻又說不出來。
其實由於心境的不穩定和所見所聞的往往出人意料,許瓊總是會對很多這個時代的東西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知道有些是感性思維轉化爲邏輯思維的必然反映,有些則純粹是多愁善感所致,因爲他經常會看到一個地方,就下意識的想到,自己是在古代,既然自己的身體正處於自己的記憶之前,那麼前世的自己如果沒有經歷這次穿越,會不會也在某個時候去到這個地方,看到這些東西。
這實在是一種說不清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