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女子看了李天霸一眼道:“怎地神色如此古怪,難道你們江湖客見面不是都說這麼幾句麼?”
李天霸登時老臉一紅,這也難怪,便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直接告訴別人“我沒說過你”的啊,便乾咳道:“恩,姑娘冰雪聰明,果然爲我輩所不及……”
一句吹捧的話還沒說完,綠衣女子又道:“再說,我又沒下過山,哪裡知道你在江湖上有沒有什麼名氣,萬一你真是往往被人‘久仰’的人,那麼我再有什麼說辭你也不會在意,不是的呢,也知道我說的是客套話。何須如此古怪?”
李天霸自問自己的神色也只是稍微露出那麼一點點的嘲笑而已,主要表情還是很嚴肅的,可是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也只好繼續吹捧。嘿嘿一笑道:“姑娘看人倒是通透。在下人雖粗魯,禮節還是懂的,只是多餘廢話不願意聽罷了。”
綠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卻不知李兄是何時開始盯上京西幫的呢?”
李天霸心中大呼“厲害”。他自聽到這女子背書般地說了些套話之後便以爲她不過是個不常下山的名門弟子,仗着自己一身功夫了得便滿街的欺負這些幫會地痞市井流氓。誰知她詞鋒一轉,說明了她明知是套話但還是要說的原因,便有些異樣的感覺,要麼是她實在很不懂事,想什麼就說什麼,要麼就是確確實實的高人一個,根本看不起自己這樣山寨出身的高手。
現在綠衣女子二話不說,開口就問自己是什麼時候盯上京西幫的,可見她在洛陽搞風搞雨也是懷有深刻目的的。
和自己一樣?李天霸忽然感覺自己再看不出小綠的深淺啦。
小綠見李天霸愣了愣神沒回答,便輕輕一笑,在庭院中緩緩漫步,忽而擡頭天上陰沉的雲層,忽然道:“李兄,你尚未答我。”
李天霸閃電般的把自己該想的事情想完,決定還是從頭好好說罷,便抱拳道:“姑娘怎知在下是看上了京西幫呢?莫非姑娘與在下是同樣的點子?”
他這麼問話倒沒什麼,只是縮在一旁的王鎦金有些想哭。今天不知怎麼了,先是莫名其妙的一個煞星打了進來,然後手下全體人馬個個帶傷如喪考妣地回來報信,這個煞星要自己領路繼續去滅總堂,自己也沒絲毫辦法,可是還沒出門就又來了個女煞星。倆人一對話,敢情還不一路,合着京西幫平時殺人放火的事做的雖不少,在別人看來卻如砧板上的肉一樣,誰想咬就能咬一口啊。想跑嗎?李天霸的氣機一直把他鎖的死死的,他自己雖然水平太低感覺不到,可是作爲動物本能的危險預感還是有的,他只感覺到只要自己不合時宜的一動,李天霸肩上的銀槍就會如毒蛇般躥出,鑽到自己的喉嚨裡面。王鎦金木訥地看着眼前這兩個人,心中涌起深深的悲哀。唉,只要留着命就好了,什麼尊嚴什麼人格,去一邊吧。
小綠卻沒把王鎦金看到眼裡,只是笑道:“李兄一直在王家堂呆着,小綠做了什麼想必你聽說了,叫人傳回來的話也必定到了你的耳朵裡。甭說你剛來,那批傢伙進門的時候我就在後面盯着呢,否則萬一傳話不到又該如何?”
李天霸嘆道:“原來姑娘並非打人泄憤這麼簡單,卻是和在下一番心思,想要佔了京西幫,再吞併整個洛陽市井麼?可惜洛陽號稱神都,卻是天子腳下,姑娘設計得不錯,然則日後若有些差池,又該怎生處置?”
小綠嘆道:“原來李兄果然是抱着如此心思,只是你怎與我相同?小綠不過是討厭這些傢伙,想一舉把他們趕出洛陽城罷了。洛陽這麼大,誰又能登高一呼便起作用?問了問知道京西幫最弱,便從此下手,殺散了京西幫,其餘幫會不寒而慄,便好做多了。”
李天霸驚訝道:“原來姑娘確是臨時起意,並且不是要收服洛陽幫會麼?”
小綠瞪他一眼道:“收服?好一個收服!那卻是你的主意,總不能每個人都要和你一樣,哼,果然是山寨中人,習慣了黑吃黑。”
李天霸等着她,瞪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許瓊在山洞裡默默躺着,時不時翻個身,內功和道法同時修習,渾不知時間的流逝。
慕容覆水走到外面盤膝坐下,道:“月姑娘,小可開始養藥了,今日先請你負起護法之責,最要緊看着我師弟無恙便是。”
射月站起身來向裡面走去,慕容覆水卻又頭也不回地叫住她道:“月姑娘,師門與終生,何爲重?”
射月嬌軀一震,緩緩回過頭來道:“師兄,這等事情你也能算得出麼?”
慕容覆水也不看她,只是輕輕笑道:“還不是聽你親口說的麼?嘿,也不知是何人無聊至此,許下這等誓願。要知貴門之中的道術放在俗世間自然是駭人聽聞,可是在諸道友之間卻不過笑談耳。我師弟現下還不明白,等他明白了,自然會盡力避免,可惜因果已經種下,所謂一語成讖,只怕說出這句話的人自己最後會脫不了干係。”
射月深深呼吸了兩次,卻只是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心緒。最終她輕輕道:“果然是師兄神機妙算,只怕那人自己卻不知會有如此後果罷了。只是……只要公子自己懂得拿捏分寸便好。如若問到月兒,月兒豈能不知身外之物與己身孰重麼?”說完進了內室。
她最後的兩句話是咬着牙,斬釘截鐵說出的。慕容覆水閉着眼睛,輕輕一笑便不再想了,雙手捧着羊脂玉淨瓶,緩緩向內灌注真元,靜靜地一聲不吭。
時光在洞外緩緩流逝着。
小綠急轉身盯着李天霸,一字一句問道:“李兄,你笑什麼?”她自己心裡也有些緊張,畢竟方纔交過手,李天霸的槍法比起她的劍法來差遠了,可是看着他年紀也不比自己大多少,論及交手經驗和內力深厚的程度卻遠在自己之上,真不知他一個山寨出身的人是如何練就的。
按照小綠的估計,如果李天霸和她兩個人一直這麼打下去,前五十招由於李天霸的經驗豐富、內功也深厚,會比自己略勝一籌,後五十招自己摸清了他的慣用路子,必然可以想出一些法子來壓過他一點,可是也沒有任何必勝的把握,百招以後便要看內功底子了,自己不如他許多,卻是必輸無疑的。
李天霸卻不想這些,他最緊要的是搞清楚這位小綠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想法,便推心置腹道:“姑娘此言差異。既然姑娘是因厭煩這些幫會人等方纔出手,那麼便應該有更好的法子。洛陽是個大城,城中必然有這等坑蒙拐騙的小人,這樣的小人多了便會結夥以壯聲勢,結夥日久便有紛爭,也就少不了各自抱團成了幫會。加上兵匪勾結,官賊一心,幫會只能越來越大,怎會因姑娘的雷霆一怒便煙消雲散呢?就算姑娘此次成功了,轉眼姑娘一走,他們又冒了出來,該如何是好?”
小綠哼聲道:“我,我便不走了,總之在洛陽城中,我看見一次便打一次,打的不行便殺人,誰能奈何得我?”
李天霸驚詫道:“你……姑娘竟然以爲沒人能奈何得了你?這……嘿嘿,恕我直言,姑娘以爲洛陽的幫會一夜之間都沒了,各路英雄還不得紛紛來洛陽過年麼?可並非過年那麼簡單,可以想見,年後又會有諸般幫會出頭,聲勢可能還小,不過這個數目嘛,嘿嘿,只怕姑娘殺不勝殺,一個不小心還要落入圈套呢。”
小綠轉身冷哼了一聲,卻不說話。
李天霸苦口婆心道:“故此,姑娘該想到這世上比你武功強者多矣,心思陰險者更多。只怕姑娘落入他人圈套的時候,姑娘的師門想來搭救便有些來不及了。”
小綠轉身看他,看了半天,一字一句道:“你說這麼多,還不是想叫我罷手,好自己拿下洛陽幾大幫會,做個龍頭老大麼?”
李天霸苦笑道:“姑娘把在下看得太高了,以在下的威望本事,在青天寨中不過是小小一個香主,現在山東道上五大寨歸入四海盟,蒙我盟主不棄,給個護法位子坐一坐,日後也是要讓賢的。敝盟中高手分爲四流,在下不過忝居二等末席,頭等的高手怎也有四五十個,外有華山劍派相助,說不得比在下強的總得有個百八十人吧。敝盟盟主名號不便透露,不過據在下估量,他的功夫已經直入天人之境,飛劍斬人於二百步外沒啥大礙,身邊還有仙子伴隨,說起仙子月姑娘的身手來,嘿,可起敝盟主強多啦,江湖中一流高手,她說殺就殺,只看白光不見劍影……”
李天霸越說越暢快,口水都噴出三尺遠了,卻沒在意小綠的臉色也在迅速變化着,李天霸說了那麼多,她只聽進去兩個字:飛劍。
在她的記憶裡,她的師父也是會用飛劍的,可惜也飛不了二百步遠,每用一次都要咳嗽半天,收了劍之後更是神色萎靡,據說是年輕時受過極重的傷勢而不能再繼續修煉了。可是不管怎樣,至少她已經相信這個世上是有飛劍這種東西的,這已經是超出常人武功的範疇了。
小綠怔怔看着李天霸,輕輕道:“你家盟主,可是從……唉,算了,想必不是。”說了一半打住,兩眼的目光都有些幽幽的神采。
李天霸哪管她想什麼,聽問便道:“我家盟主卻是自己悟道的,靜修……修……恩,這些卻不能告訴你,只是十分厲害,你知道便好。姑娘,說起來今日在下也是臨時起意要吞了這幾個洛陽幫會。我李天霸雖然勢單力孤,但也一無所懼,只因洛陽這個地盤對我四海盟日後有絕大的好處。姑娘你不過一時私憤,何苦要壞我四海盟的生意?若姑娘讓此一步,四海盟日後也不會虧待了姑娘,故此,還請姑娘三思。”
小綠聽着李天霸的話,心中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些往事,比起這些往事來,什麼清掃洛陽幫會,什麼見到地痞流氓便心生厭煩,這些小事統統都可以拋到腦後去。她卻還沒想清楚,只是隨口道:“李兄,你可帶我見見你們的盟主麼?”
李天霸爲難道:“要說見見吧,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
小綠急切道:“見不到盟主,便見見盟主身邊那位仙子呢?”
李天霸笑道:“倒不怎麼爲難,只是他們現下都不在,只怕要過了年纔可見到。在下不過是閒着沒事,既然來了洛陽,便清掃清掃場子準備迎接盟主大駕。等在下能見盟主的時候說上一句便成,我們盟主也沒什麼大架子,見見姑娘麼,實在不難辦。”
小綠幽幽道:“若李兄願伸援手,小綠不勝感謝盛恩。”
李天霸道:“不過姑娘,你要見我們盟主,可是有什麼重大事體麼?要見見沒啥,可是要商量什麼事的話,在下一點都不敢保證能成。我們盟主學究天人,又會做生意,吃虧的事情他是絕對不幹的。所以姑娘要想做什麼大事,還是先想好了對策再說。恩,我現在教你這些可對我們盟主沒啥害處,他半個腦子想出來的就夠我琢磨倆月了。”
小綠在庭院裡輕飄飄地走來走去,忽然轉身望想李天霸,笑道:“如此,我已有了計較,會在見到貴盟盟主的前夜把洛陽幫會收拾乾淨,送他個安安穩穩的落腳之地,以後事情辦成辦不成,這地盤我也是不要的。如何?”
李天霸真吃不透眼前的小綠姑娘到底是個什麼人物了,一會一個衝動就上,一會是眨眨眼的工夫就又胸有成竹謀定後動了,這到底是個什麼人教出來的啊?
也無怪李天霸想不出來,這位小綠姑娘也算是武功高手的徒弟不假,不過從小也是學過兵法韜略的,有時候做起事來不由自主地往上套,她師父也樂意教她這個。現在學了十幾年出師了,只是經驗不夠,總得往哪個方面想的時候纔想起來訂個計劃,也算是剛剛踏入社會的應屆生吧,真去想事比誰都強,想不起來也就想不起來了,尤其是主業之外的事情更是如此。
李天霸摸摸後腦勺,把想不通的全扔到腦後去,嘿嘿笑道:“如此也省了在下費心了,便依姑娘的。”
小綠笑道:“既然李兄答應,便須把這位王家堂的主事和屋裡那些他的手下一一除掉,只因小綠的計策眼下還不到時候去施展,他知道了咱們要對付他們,自然留他不得,不光他,屋裡那些人見過咱們的樣子,也是留不得的。
李天霸大驚,想不到這個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竟能如此心硬,她是要殺人立威麼?也犯不着這麼平白無故地殺吧,總得找個由頭找個藉口,讓天下都知道纔有立威的效果。殺人滅口?這簡直是個笑話,看見他李天霸的人或者還少些,看見小綠在街上大打出手的可是大有人在。那麼她爲什麼提這麼個荒謬的建議呢?
看一眼王鎦金,李天霸立刻明白,原來小綠是在嚇唬王鎦金啊。
此時王鎦金已經渾身哆嗦着站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命地喊道:“大俠手下留情!大俠,英雄饒命啊!我我,小人知道大俠的厲害,只要大俠留小人一條狗命,小人的法子比她還強呢,用不了兩天,京西幫就一定是大俠的了!大俠千萬手下留情啊……”
李天霸橫看了小綠一眼,小綠笑道:“說是年後,誰知現下就有了效用,小綠也無法可施。李兄,收服洛陽市井之戰,便是此刻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