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劉山和林蒙悄然離開突厥的大營附近,回到隊伍的時候,隊伍已經聚集的差不多了。劉山和林蒙此時顧不得稍作休息,帶着已經追殺敵人大半天的軍隊離開了突厥的領地。回去的路非常的好認,即使在蒼涼荒蕪的草原和荒漠中,也沒有發生任何人迷路的事情,因爲依稀的星月光芒之下,刺鼻的血腥氣息和沿途隨處可見的屍體爲戰士們指清了道路。
而在之後的半個月時間裡面,草原的遊牧部落沒有對涼州做任何的進攻,甚至小股的草原騎兵都不曾出現在涼州附近。這讓涼州的戰士得以有時間安葬自己在戰爭中死去的戰友。雖然是大勝,但是涼州騎兵也不可能做到毫髮無傷。
在面對死去的戰士屍體時,劉山的表情非常的沉重,這裡面有跟隨自己從新安而來的戰士,有自己從涼州招來的戰士,也有林蒙的手下。看着戰士們從屍體上取下軍牌,沾血的軍牌在劉山面前堆成了一個小堆。每一個軍牌都代表一個生命。他們是某位老人的孩子,某位女子的丈夫,幾個孩子的父親。他們的親人在遠方一直爲他們默默的祝福和祈禱,盼着他們能早日取得勝利,回到家中。
妻子能爲丈夫做上新衣,然後披在年輕男子的身上。孩子想纏繞在年輕父親的膝蓋旁邊歡耍嬉鬧,向父親索要街頭小販販賣的小吃,冰糖葫蘆或者糕點。老人在村口一直觀望,想看到兒子的身影出現在村子的路口...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涼州這一次的戰爭是勝了,但是死去的人就在劉山的視線裡面,他沒有覺得勝利能給自己帶來任何的快樂和愉悅,有的只是心中沉甸甸的責任和份量。他依然陪着凱旋的戰士痛飲美酒,和歡跳的戰士聚在一起開心的聊天說話。但是誰又能知道,當這位年輕將軍在沒有人的時候,在這位將軍摸着死去戰士墳頭用木頭做的簡易墓碑時那種能將血液都能凝固的沉痛心情。
那麼多的面孔環繞在劉山的腦海裡面,他們將自己的父親,兒子,丈夫交到自己手中,可是,自己能給他們送回的只是一枚枚還沾着血跡,透出散不去的血腥味道的軍牌。打了勝仗,戰士們有理由開心,打了勝仗,戰士們有理由看到自己的笑臉。但是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在戰爭中死去了親人的家庭,他又要如何面對。
在回到涼州的第一天,就有人看到自己的將軍在一夜未眠之下就如同一個大兵一樣和戰士們在戰場上尋找死去的戰士屍體,將他們收斂掩埋。在那一晚上,戰士們都睡着以後,巡夜的戰士還看到自己的將軍在軍中的水池旁洗着帶血的軍牌,他洗的是那麼的認真和仔細。
後人也許都覺得奇怪,這樣一個在戰場上衝鋒陷陣,馳騁沙場,面對萬千敵軍都不曾低過一次頭顱,都不曾有過一次害怕的人物,爲何在有的時候表現出那般對生命的珍惜。爲何這樣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人眼中從不曾有過任何嗜殺的張狂。
沒有人會給答案,劉山也不會。他只是掩埋戰士的屍體,洗着帶血的軍牌。和戰士們爲了勝利把酒,甚至在火堆旁邊,和戰士們一起唱歌。
在劉山軍中,很少有人叫他將軍,年輕的戰士都叫他劉山哥,這個從孟家溝義軍開始,一直延續到大唐涼州邊境的稱呼一直未改。除非旁邊有着外人,戰士纔會叫他將軍,但那不是出自畏懼和害怕,那一聲將軍裡也蘊含着親切和兄弟生死相托的義氣。即使新來的士卒,旁邊的人也會第一時間提醒他,見了劉山哥不要叫將軍,劉山哥會不高興的。
劉山甚至在和戰士們聊天的時候也說,自己也是一個小卒,大唐可沒有給我一官半職,你說我不是小卒是什麼。
而在林蒙實在看不慣劉山也參加掩埋戰士屍體的行爲,勸說劉山這是小兵乾的活的時候。
劉山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只是望着還沒有來得及掩埋的屍首。
“我一路來到涼州,見過好幾次別人的送葬隊伍,吹吹打打,好不熱鬧,親人在路上爲死者披麻戴孝,掩面哭泣。在快到涼州的時候,我還看到一個女孩子在路上抱着自己父親的屍體,要變賣自己,好安葬自己的父親。戰士們沒有那種待遇,在戰場上死去的人,就像是荒野裡自生自滅的野草,死亡來的如此容易。我們沒有時間和力量將死去的戰士送回他們的家中,也沒有能力爲他們一個個舉行葬禮,甚至沒有能力爲他們每一個人立一塊刻上姓名的石碑。他們曾經爲了自己的國家奮戰,在敵人面前沒有絲毫的膽怯和懦弱,他們爲國而死,就讓我這個做兄弟的最後送他們一下。”
劉山的話沒有任何激昂的言語,也沒有任何動情的句子,有的只是一句句樸實的再不能樸實的話語。
“對,送兄弟們一程。”林蒙也加入了掩埋屍首的行列。
沒有人想到突厥的大軍竟然半個月沒有來到涼州邊界,眼看着戰場都打掃乾淨了,眼看着城牆都加固完好了,可是敵人就是不出現在視線裡面。
這讓時刻準備打一場大仗的林蒙着實有一種舉起重錘卻砸到空處的失落感。林蒙爲此天天去找劉山,問劉山突厥兵怎麼還沒有打來呢。照林蒙的話說,突厥的人即使騎着蝸牛,此時也該爬到涼州這裡了。劉山沒有給林蒙答案,只說那是因爲突厥人騎着烏龜。林蒙大惑不解,連忙對劉山說烏龜可是比蝸牛快呀。劉山接過話頭,然後對林蒙說,那是因爲突厥人在急着生龜兒子。
林蒙不知道突厥人爲何還沒有來,但是劉山還是想到了,原因很簡單,突厥在集結兵力。
就在突厥潰軍撤退進突厥大營的當晚,在大營裡面,頡利可汗連斬了十幾個突厥部落族長的腦袋,被斬下來的血琳琳腦袋就掛在營門口,掛了整整一排,望着頭頂懸掛的腦袋,潰兵們都不敢大聲說一句話。
潰兵的將領們深深知道自己可汗的憤怒,突厥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打過敗仗了,一向都是他們欺負南面的漢人,何曾被漢人打的如此大敗。
爲了保命,突厥的將領們口口聲聲對可汗說,唐軍在涼州集結了大量的軍隊,軍隊多到漫山遍野都是,光是唐軍的戰旗都將空中的風擋住了。
於是,最新的戰報是這樣的,突厥的先頭部隊到達了涼州北面,狡猾無恥的大唐軍隊在涼州北面佈置下大量的伏兵,英勇的突厥騎兵不慎掉進了大唐軍隊早就精心佈置的包圍圈,被比自己多出幾倍的唐軍包圍,雖然突厥兵勇敢強悍,但是對方實在是太多了。經過一場血戰,雖然將唐軍的一次次進攻打退,但是對手人實在是太多了,最後他們不得不撤退。
於是,一場大潰退被幾位流着眼淚,大聲訴苦的將領們說成爲了保存突厥有生力量,有組織的後撤。之所以後撤,完全是因爲要和主力會合,然後繼續和唐軍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