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大廳裡,徐賓被從監牢放了出來。李必、徐賓、書生岑參,三人分席而坐。
岑參念起了文書,“從舊曆二十五年元月,到天寶二年六月,此六年時間裡,徐賓在西市福緣酒肆,有九十二次賒賬記錄。每次只飲最低劣的濁酒。”
徐賓自嘲道:“徐賓沒本事,喝酒都付不起錢。”
岑參繼續念道:“吏部、戶部記錄,徐賓戶部從八品主事,年俸錢銀二十兩,奉料米六十五石,職田二百五十畝,僕役雜用八兩。與妻子王氏育有一子一女,並無僱傭僕役。家中只有四口人,租住城南小宅。”
吏部不解問道:“這些俸祿綽綽有餘,爲何你妻子王氏還在替人幫廚?”
徐賓笑道:“她喜歡做飯,閒不住!”
李必反駁道:“月幫廚五戶,收錢!”
徐賓沉默了。
大致說一下徐賓這個從八品官的收入,對比後世的軟妹幣,一兩銀子大致能換四千塊,也就是說,徐賓俸祿二十兩,等於八萬軟妹幣一年。另外還有八兩僱傭僕役的錢,他沒有僱傭,所以要再加上這筆三萬二的軟妹幣,合計薪俸約摺合後世軟妹幣11萬2,差不多算月入上萬吧。
但是這裡是長安,大唐的都城,所以月入過萬算不上富裕,對比後世的北上廣深就知道,堪堪餬口生存。
當然了,大唐是管飯的,米六十五石,一石唐代約摺合53公斤,所以朝廷給徐賓發的米糧約爲3500公斤。足夠徐賓一家四口吃不完。
另外還分得二百五十畝職田,就是說你這個官位對應的,有二百五十畝地,你可以僱人來耕種,所得也是你的收入。這項收入也不菲,唐代糧食產量不高,按照平均畝產50公斤算,250畝職田,總產量是12500公斤,除去佃戶的僱傭費、給官府交三成稅,至少還能剩下5000公斤糧食。
換算成天寶年間十文一斗的米價,10鬥一石,所以大致是2文一公斤,徐賓的5000公斤糧食,摺合一萬文,就是約10兩銀子。
這麼一算,徐賓收入就可觀了,如果把朝廷發的糧食也摺合成錢,那麼,徐賓一年收入18萬軟妹幣,在都城長安,租住在偏僻小宅,生活應該不算貧苦。
那如此一來,就解釋不通,爲什麼徐賓的日子清苦,以至於他夫人還要去幫廚掙錢。
沒有繼續逼問,李必示意岑參繼續念,“徐賓出入長安五處當鋪記錄,二百五十畝職田,私自分五次典當乾淨,並延州老家祖屋一併轉出。延州……”
李必問道:“典當職田是罪,你爲什麼需要這麼多錢?”
徐賓淡定微笑,“徐賓花錢無算,大手大腳。”
李必低頭看向了徐賓破了洞的鞋子,很顯然,這個說法站不住腳。
徐賓解釋道:“徐賓花錢買的是書,很多書,珍本古卷可不便宜。”
李必盯着徐賓的眼睛說道:“你喝的酒,突然變成了昂貴的葡萄酒。”
“那朋友幫付的,徐賓總得有一二友人吧?”
“付錢的人酒保認識,是張小敬。自那時起,張小敬與徐主事,每月見面暢談數次,直到九月張小敬殺人入獄,此後再無任何記錄。對嗎徐主事,你可是換了酒肆?”
徐賓臉色變了,變得低沉,沉默片刻,他開口說道:“張小敬入獄,徐賓悲憤不已,憤而戒酒。張小敬不是大案牘術選出來的,是我選出來的。”
終於攤牌了,李必丟過手上的文書,好奇的問道:“爲何?”
徐賓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爲他是徐某的摯友。”
“你們不像是朋友。”
“怎麼不像?他是徐某神交已久的摯友。”
李必追問:“那他是個怎樣的人?”
徐賓彷彿陷入了回憶,緩緩說道:“人當面說的話,九成都沒有什麼意義,遠不如我檔案房那些卷宗來得有意思。所以徐某不愛聽也不想聽。可唯獨張小敬說的,徐某愛聽,覺得精彩。”
“精彩?”
“對!生動,鮮活,有人情味。他會跟你聊,販夫走卒的心頭所好,城東城西菜價的高低,甚至會告訴你,這高牆內院隱秘的人情,但最關鍵的是,他喜歡。”
不知不覺被帶入的李必追問道:“喜歡什麼?”
“喜歡長安城裡的人,他真心真意的喜歡,這點與司丞您不同!張小敬做不良帥,見的都是惡人,但他並不先判定其惡,而是查。每逢審問,他必先細讀其戶籍、賦稅記錄,訪其過往行止。據此分析出,犯人心中缺失的東西。張小敬說:求而不得,纔是人作惡的根源。”
“因此,經他審問者,常常被擊中心中隱情,痛哭流涕,直呼他與閻羅無異。雖不按世間規矩辦事,卻已令其自斷其罪!”
李必反駁道:“這與我有何不同?”
“做法相同,但張小敬看到的是別人,司丞看到的是自己。”徐賓篤定道:“就如此刻,司丞真正想知道的,是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錯人,做錯事,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犯錯。”
李必有些慌亂的大聲道:“我是要知道,張小敬是否真心爲靖安司辦事。”
徐賓靜靜的盯着李必的眼睛說道:“司丞,這世上有一種人,只做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別人左右不了。這,就是張小敬!”
說完,徐賓俯身跪倒,抱拳行禮誠懇道:“張小敬他並不知道是我動了手腳,我選他出來,只是希望他脫離死牢,有機會活着。”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沒有任何隱瞞?”
“沒有!”
李必嘆息道:“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徐賓沉默,表示沒有辦法。
李必朗聲道:“不妨告訴你一件密辛,聞無忌之死,背後或許與右相有關,我方纔查證,張小敬當年在烽燧堡久候援兵不至。只因那年新任兵部尚書,不準蓋嘉運將軍發兵。舊曆二十三年,新任兵部尚書,正是林九郎。”
徐賓低頭問道:“司丞的意思是,張小敬挾私報復?故意引狼衛襲擊右相府?”
李必表示質疑道:“偏偏那石脂,又是西域軍中之物。由不得人不懷疑。”
書生岑參提醒說道:“司丞,張都尉今日拼命截下狼衛三輛伏火雷大車,這些本是要攻擊右相府邸的。足以洗脫張都尉清白。”
李必點了點頭,三人重新坐定,徐賓從腰間解下了一個不大的陶罐酒壺,朝着李必遞過來說道:“喝一口解解乏,這是福緣酒肆,我和張小敬最喜歡的黃醅酒。”
接過酒壺,李必並無懷疑的飲了兩口細品,還給徐賓,徐賓讓了下書生岑參,岑參微笑拒絕。似乎這個書生對徐賓很是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