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亨被帶回了長安。
他覺得自己問題不大,因爲有人悄然告訴他,只要他咬死不知道是楊玄感的寶藏,自然能爲他籌謀。
到時候徒幾年,幹幾年活計就能回家了,想起來真是美滋滋啊!
但一想到賈平安他就恨之入骨。
看看那條斷掉的腿,郎中說要看運氣,運氣好恢復後能正常走動,運氣不好……他就成瘸子了。
等過幾年某再弄你!
他發狠的琢磨着東山再起的念頭。
因爲斷腿的原因,所以他是躺在了大車上。陽光直挺挺的曬下來,很是灼熱。
馬蹄聲傳來,範亨眯眼看着前方,就看到了一襲紅裙。
高陽帶着人衝了過來,押送的軍士趕緊閃開。
“你就是範亨?”
高陽握着小皮鞭問道。
範亨不認識高陽,心想難道是自己人?就下意識的道:“是某。”
高陽揮鞭。
一頓鞭子狠抽,高陽冷冷的道:“你竟然敢坑了小賈,進了牢中也別想好過。”
她打馬而去,遍體鱗傷的範亨緩過勁來問了軍士,“這個瘋女人是誰?”
軍士憐憫的看着他,“這是高陽公主。”
範亨想死!
隨即高陽就被彈劾了。
李治有些頭痛,“她爲何去鞭責範亨?”
王忠良堆笑道:“說是爲了武陽伯出氣。”
李治不禁氣笑了,“賈平安打斷了範亨的腿,這還不夠?”
他壓下了彈劾,可第二天高陽再度被彈劾,這次更猛烈了些
“陛下,範亨在牢中被……被人給……”
王忠良覺得屁股有些痛。
“被什麼?”李治很忙,哪有空猜謎?
王忠良覺得難爲情,“被幾個人犯給弄了,高陽公主昨日放話,說是讓範亨在牢中也不好過。”
“弄了?”李治想了一下,不禁黑着臉道:“這是胡鬧!”
……
“小賈!”
賈平安好不容易早退一回,卻被高陽逮了個正着。
一襲紅裙的高陽英姿颯爽的策馬過來和他並肩而行,臉上帶着那種不屑之態,“你在躲着我?”
“哪有的事?”賈平安覺得真的冤。
“那你爲何不去我家?”
女人的不講理是沒道理可講的,賈平安苦笑道:“你沒看某的臉都曬黑了?”
高陽嘟囔道:“這是你去新豐曬黑的吧?你就把我當外人,若是你當時說了,我帶着人去新豐,那範家難道還敢和我齜牙?我打掉他滿嘴牙。”
這妹紙能動手就絕不逼逼,比許多男人彪悍多了。
“對了,我尋你有事。”高陽扭捏了一下,賈平安覺得自己身處危險之中。
“我這幾次掙錢不少,可想想……上次你說做公主要麼別給皇室惹麻煩,別給大唐惹麻煩,我在想,要不捐些出去?”
這個覺悟不錯,賈平安倍感欣慰,覺得在自己的薰陶下,高陽竟然從一個宗室米蟲變成了一個積極向上的人,可見自己人格魅力的強大。
“武陽伯。”
隨行的侍女難爲情的道:“公主被彈劾了。”
“爲何?”
高陽擺手道:“就是些人折騰,不管。”
“說事。”賈平安板着臉,侍女說道:“他們彈劾公主責打範亨,還彈劾公主讓人……讓人侵犯了範亨。”
侵犯?
滿山的菊花開啊……賈平安想到了向日葵。
高陽別過臉去,臉有些紅,“我只是氣不過而已,就讓人使錢弄了他。”
賈平安知道高陽不是爲了範亨的事兒臉紅,而是爲了私下做這事而羞赧。
這個娘們的腦回路就是這般清奇。
“此事倒也簡單。”賈平安說道:“你既然錢多,那便看看皇帝何處缺錢的,記住,是做好事,別去弄些華而不實的。”
晚些高陽回家,托腮琢磨着,“這什麼事是好事?”
肖玲翻個白眼,“公主,幫助人就是好事。”
高陽說道:“若是幫助皇帝呢?”
“那更是好事中的好事。”
高陽一拍案几,“我想到了。”
……
朝中,今日奇怪,柳奭和宇文節竟然揪着高陽的事兒不放。
“……公主擅自責打人犯,更是令人……令人侵犯了人犯,這等暴行若是不懲治,陛下,公主定然會得寸進尺!”
李治饒有興趣的在聽着。
他覺得事情不對。
高陽雖然是跋扈了些,但範亨犯的事兒可大可小,爲此糾結高陽的過錯……這不對勁啊!
長孫無忌沒說話,但眼中多了陰鬱。
“……當嚴懲!”
李治沒說話。
長孫無忌起身,李治心中一凜。
舅舅這是什麼意思?
長孫無忌說道:“陛下,宗室中禍害不少,譬如說滕王……”
李治打斷了他的話,“滕王如今算賬了得,學業精進。”
長孫無忌看了他一眼,“高陽跋扈不是一日兩日了,從未被懲處過,於是越發的大膽。這等宗室於國無益,不知爲國分憂……”
滕王是個漏網之魚,老夫暫時不收拾他,但那個賤人呢?
長孫無忌的眼中帶着微笑,看似從容而有長者風,但眼底的那一抹殺機卻一閃而逝。
“公主早年曾有怨言,說先帝不公……”
這話不對吧。
李治記得很清楚,先帝駕崩前都還見了高陽。
若是高陽當真有怨言,按照先帝的性子,早就呵斥了,怎麼還會見她?
“陛下駕崩時,公主面無戚色……”
李治愕然。
這事兒他怎麼不知道?
“公主……”長孫無忌及時剎車,止住了後面的罪名,否則那個大謀劃就要泄密了。
他做了總結,“高陽公主驕縱跋扈,不懲治,不足以告誡宗室。”
老李家的禍害不少,皇帝,你需要來一次殺雞儆猴。
這般咄咄逼人的姿態讓人驚詫。
多久了?
長孫無忌有多久未曾這般凌厲了?
以往都是柳奭等人衝鋒在前,他含笑裝菩薩。
可今日他卻赤膊上陣,只是爲了一個公主。
這……不科學啊!
李勣也覺得不對,但下意識的說道:“高陽公主近年來風評頗好。”
這幾年高陽的風評確實是不錯,偶爾有些縱馬的事兒,但這都不是事啊!
長孫無忌看了李勣一眼,眼中閃過厲色。
這是爲此恨上老夫了?
李勣覺得莫名其妙。
李治沉吟着,良久說道:“高陽那邊朕未曾聽聞有劣跡……”
“外間傳遍了。”宇文節當即給了皇帝一棍子。
賈平安若是在的話,定然會說以後這些人倒黴的不冤。
李治看了宇文節一眼,心中第一次多了殺機。
他羞赧的笑了笑,“王忠良去問着高陽。”
這是質問之意,讓高陽自辯。
王忠良一路去了公主府,還沒到地方,就見大車一輛一輛的往外去。
“站邊上去。”
有僕役得意洋洋的呵斥着。
等看到是王忠良後,幾個僕役腸子都悔青了。
“公主呢?”
王忠良沒心情和他們玩這個。
“公主在家。”
王忠良急匆匆的去了。
進了公主府,就見高陽站在院子裡呵斥錢二。
“讓你辦點事都辦不好,回頭扣你的月錢。”
錢二如喪考妣。
“公主!”
有人看到了王忠良,就低聲提醒。
高陽依舊在呵斥,“家中錢財哪裡有多少都不知道,若是被盜了你也不知道?那我要你何用?不如趕出去,讓你去乞討。”
錢二面紅耳赤的,“公主……”
王忠良來了啊!
“公什麼主?”高陽握緊了小皮鞭。
“公主。”侍女再度提醒。
“沒完了?”
高陽大怒,心想你們怎麼老是打斷我的話呢?
回身,見到是王忠良,高陽就皺眉道:“皇帝讓你來作甚?”
王忠良板着臉,“朝中的相公們說公主跋扈,於國無益……”
一串貶義詞噴了出來,高陽先是愕然,接着大怒。
“誰說的?”
你想幹啥?
王忠良乾笑着。
高陽走過來,手中的小皮鞭撒開了。
“公主,鎮定!”
錢二慌了,心想要是公主打了王忠良,回頭一府的人都得倒黴。
王忠良板着臉道:“你問這個作甚?陛下問你,可有此事!”
高陽臉都氣紅了,一跺腳,“再拿百萬錢去!”
錢二心疼的道:“公主,太多了。”
高陽罵道:“賤奴,還不快去?”
錢二回身喊道:“再搬些錢出來。”
晚些,大車再度出來,上面霍然全是錢財綢緞。
“這是……”
王忠良想回去了,“公主可有說的?”
高陽指着那些大車說道:“告訴皇帝,這便是我要說的。”
王忠良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讓你自辯你不說話,回頭倒黴了也是活該。
……
朝堂上,高季輔覺得再這樣下去不對,就說道:“陛下登基以來,堪稱是兢兢業業,先帝若是看到,定然倍感欣慰。”
李勣馬上就送上了助攻,“陛下登基以來的勤勉臣等都歷歷在目,先帝在時就說陛下可爲明君,如今看來,先帝果然是慧眼如炬……”
一連串的馬屁脫口而出,驚呆了長孫無忌等人。
這是李勣?
那個溫文爾雅的英國公竟然也會拍馬屁?
這一下驚呆了多少人,連邊上的內侍都失態的擡頭看着李勣。
英國公,你莫不是早上喝多了?
關鍵是李勣的馬屁拍的清新脫俗,和許敬宗那等直接的馬屁截然不同,聽起來就覺得心曠神怡。
長孫無忌的眼中多了陰鬱。
老李你竟然還隱藏着這等本事?
看來老夫以往小瞧了你!
李治眯眼,覺得空氣清新了,呼吸輕鬆了,精神放鬆了……
他甚至想去後宮走一走,看一看,尋個陌生的女人坐一坐,談一談……
這纔是人生啊!
但……
“但陛下年輕,大唐依舊有諸多問題,這需要我等盡力輔佐……”
李治猛地清醒了,後怕不已。
原來這便是飄飄然的感覺嗎?
一旦習慣了之後,朕怕是就走上了另一條路,不歸路。
英國公果然……不錯,連拍馬屁都不忘提醒一句:莫要嘚瑟!
可李勣拍馬屁的目的壓根就不是這個,他最後說道:“帝王有錯,連累天下。可宰相有錯,也會帶累帝王……”
諸位,要不要來個自我批評啊!
別看你們人模狗樣的,把面具撕下來,內裡不知道有多齷齪。
這是一種威脅。
莫要欺人太甚,否則老夫盯着某個宰相下手如何?
李治深吸一口氣,“天下安,朕安。朕不安,天下不安。”
天下好了,朕纔好。
但朕是帝王,一身系天下,朕不妥,天下就不妥!
這話霸氣!
李治淡淡的道:“高陽如何,這是朕的家事。”
舅舅,你非要把朕的家事拿到朝堂上來說,非得要讓你的黨羽醜態百出的干涉朕的家事,你想做什麼?
這話不客氣!
柳奭心中一驚,卻是後悔了摻和這等事。
他是後黨,依附長孫無忌等人才能穩住宰相之位,才能穩住宮中王氏的地位。所以他要爲小圈子衝鋒陷陣。
但衝鋒陷陣得有分寸,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他得有數。
如今皇帝惱了,他這次就算是做過了。
長孫無忌沒想到外甥竟然敢和自己針鋒相對,就微微一笑,“帝王無私。”
帝王哪裡來的私事?
帝王的一言一行都是國事。
這是狡辯。
李治默然。
氣氛有些不對。
高季輔一直在旁觀分析,此刻起身道:“陛下,老臣以爲,君與臣當同心,有事……好商量嘛!”
這話暗指長孫無忌等人跋扈,逼迫帝王。
長孫無忌看了他一眼,目光睥睨的道:“高相公有話可直說。”
褚遂良已經在路上了,一旦他進了朝中,頃刻間小圈子的勢力空前強大。
高季輔和李勣二人孤掌難鳴。
“陛下,禮部許尚書求見。”
那個奸臣來了!
長孫無忌的眼中有忌憚之色
李治面露微笑,“讓他來。”
這個心腹纔是李治最信賴的人,只要老許站在朝堂上,李治心中就有底。
許敬宗進來,稟告了公事,隨後見氣氛不對,就說道:“臣有個鄰居,父子之間經常爭執,幾個兒子爲了自家的好處錙銖必爭,後來更是大打出手……最後有個兒子就質問其父偏心,其父呵斥,那兒子竟然大打出手,臣聽了大怒,就帶着人痛責了那兒子一頓……”
這故事有些無聊,但長孫無忌的眼中多了殺機,柳奭面紅耳赤,宇文節雙拳緊握……
李治想笑。
這個故事把李治比作是那家人的父親,長孫無忌等人就是兒子,爲了自己的利益逼迫帝王給好處,不給就大打出手……
不孝子啊!
這個隱含着的咒罵何其的讓人想吐血。
但你卻沒法反駁。
長孫無忌後悔了,後悔自己未曾針對奸臣許進行謀劃。
這等老賊,弄死了最好。
李治卻覺得這樣的心腹一定要保全。
歷史上他拋棄了上官儀,弄掉了李義府等人,但老許卻一直屹立不倒,備受信賴。
這些信賴不是白來的。
就此刻的許敬宗,就值得李治庇護。
“陛下!”
有人來稟告道:“外面來了好些大車,說是高陽公主府上的禮。”
李治:“……”
嗯?
這是什麼意思?
李治一怔,“叫人進來問問。”
長孫無忌心中一個咯噔。
淡定!
柳奭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很淡定。
高陽就是個棒槌,這個大夥兒都知道,要弄她也不復雜,激怒她就是了,隨後她就會錯漏百出,小辮子一抓一大把。
相公的手段果然就是高啊!
晚些一個管事被帶了進來。
“高陽送禮,這是什麼禮?”李治剛纔已經琢磨過了,不是自己的生辰,也不是什麼大日子,高陽這禮物送的莫名其妙。
管事看着有些難過,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後說道:“陛下,公主說陛下登基以來,宵衣旰食,夜不能寐……”
李治微微一笑。
他是很辛苦,也很努力,但這些辛苦和努力需要肯定。
天下百姓的肯定是肯定,宗室的肯定同樣重要。
“公主說最近很是掙了一筆錢,想着陛下在宮中清苦,就令人收攏了家中的錢財……五百萬錢。”
艹!
那麼多?
宰相們都不淡定了。
這個瘋女人,竟然這般會斂財?
管事見君臣驚訝,心痛少了些,得意的道:“公主說皇室本爲一體,皇帝差錢,公主也無法安心享樂,就令某把這五百萬錢送來宮中,給陛下花用。”
霸氣側漏!
嘚瑟!
牛筆!
宰相們的臉色各異,真是太精彩了。
長孫無忌等人才將彈劾高陽,高陽反手大手筆的送錢給皇帝花銷。
你說公主是米蟲,於國無益,可這是什麼?
五百萬錢啊!
而且高陽還非常粗魯的採取了送錢這等手法,讓人倍感震撼。
“去看看。”
李治只覺得渾身舒泰,就像是第一次見識了女人一般。
柳奭真心不想去,可皇帝一馬當先,不顧禮儀的走了出去,他難道還能留在殿內?
君臣浩浩蕩蕩的出了皇宮,隨着李治的點頭,一輛輛大車被趕了進來。
“都是錢財!”
李勣驚訝不已。
那位公主竟然這般大氣,誰敢說她於國無益?
而且按照路程來計算,長孫無忌等人還沒開始彈劾高陽時,這些大車就已經出發了。
也就是說,高陽是存心想送錢給小老弟花用。
這份姐弟情,當真是讓人豔羨啊!
賈平安也聞聲出來,見到浩蕩的車隊,不禁瞠目結舌。
那個娘們竟然連布都不蓋一下,讓車隊滿載錢財當街而行。
這一下全城都轟動了!
幹得漂亮!
賈平安忍不住輕輕揮拳。
皇城外突然有人罵道:“是誰彈劾我?”
是高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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