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直忙碌了一陣後,總算是清閒了些,心腹就在邊上烹茶,二人悠閒的說着話。
“尚書,那程達傳聞在百騎裡只是混日子,此次設局爲他……某覺着用處不大。”
水汽渺渺,房遺直吸了一口氣,“再放些姜蒜。”
心腹再撮了些姜蒜進茶壺裡熬煮。
房遺直眸色幽深,“那賈平安在百騎頗有威望,怎麼弄他某想了許久。直接不成,那就只能從側面着手。那程達雖然在混日子,可他知曉被某盯住的後果。這等人最看重自己的官位,而此事乃是賈平安連帶而來……若是賈平安無法解決了此事,回過頭程達就能恨他入骨。”
心腹攪動了一下茶水,笑道:“是了,越是混日子之人,越是看重手中的東西,誰動了他的東西,誰就是他的仇人。此事雖然是和房家結怨,但骨子裡卻是房家和賈平安的恩怨。”
“尚書。”外面來了個小吏,“百騎的賈平安求見。”
房遺直的眼中多了喜色,只覺得胸中一股子氣噴薄而出,整個人暢快之極,“讓他來。”
小吏出去,心腹起身拱手,“尚書好手段,這賈平安果然就來低頭了。”
房遺直笑道:“低頭?此事若是想解決,賈平安必須賠罪。”
“這是應有之意。”心腹把茶水奉上。
房遺直喝了幾口,賈平安來了。
“武陽伯所爲何來?”
這是譏諷。
賈平安說道:“房公在時曾秉政,今日之宰相,當年多曾對房公低頭。”
房玄齡當年堪稱是朝堂上的頂級大佬,什麼長孫無忌都得排在後面。
房遺直的嘴角微微翹起,他沒想到賈平安竟然會誇讚父親。直覺告訴他,這是賈平安在低頭。
可你以爲誇讚房家就能把恩怨消除掉?
不可能!
房遺直冷笑道:“武陽伯說這些作甚?”
想挽救你一下!
賈平安看着他。
二人對視。
房玄齡當年權傾一時,長孫無忌被他多次碾壓。換做是旁人也就罷了,可長孫無忌的心眼子就那麼大,這份仇一直被他記到現在。
房遺直……
賈平安覺得這人有些天真。
你老爹當年得罪了長孫無忌,長孫無忌如今權傾朝野ꓹ 你就不擔心會被報復?還這麼優哉遊哉的做官,還優哉遊哉的放任你那兄弟房遺愛在上躥下跳。
這是把屠刀遞給了長孫無忌ꓹ 隨後就是手起刀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賈平安這是暗示。
可房遺直卻很是不屑的說……
——你拍馬屁也無用,砸房家大門的仇ꓹ 我記下了!
賈平安看了心腹一眼,“某來此並非想推脫什麼ꓹ 該盡的力某盡到了。至於程達之事,你以爲某不知道那是個圈套?”
這事兒一看就有漏洞ꓹ “帶着賭具卻不帶賭資ꓹ 他們在尋樂子呢?”
心腹面色微變。
賈平安竟然翻臉了?
按照先前他和房遺直的分析,賈平安來此就是低頭的。
但他只是開頭說了一句軟話,誇讚房玄齡當年了得,連長孫無忌都得屈居其下。
但這不夠!
此事得罪房家太甚,房遺直需要賈平安珍而重之的賠罪!
在大庭廣衆之下給房家賠罪。
房遺直淡淡的道:“刑部已經查清了,這便是針對房家的一次污衊。”
好一個房遺直。
這一下就把事情給捲了回去。
——你賈平安吩咐程達佈局污衊房家的管事!
賈平安笑道:“如此也好,此事便算在某的頭上ꓹ 告辭。”
他轉身出去。
房遺直怒火上涌,喝道:“你這是不知死活!”
他的母親出身於范陽盧氏ꓹ 小小的賈平安算個什麼?
賈平安沒回頭ꓹ 隨口道:“程達之事某接下了ꓹ 有何手段只管使來。”
刑部的官吏們暗自咂舌。
“這武陽伯果然是膽大ꓹ 竟然直接翻臉了。”
賈平安徑直去了左武衛。
一羣老將正在討論未來的方向。
“小賈!”
樑建方招手,等賈平安進來後問道:“吐蕃人的實力如何?你此次去可有發現?”
“要實話!”蘇定方補充。
“不差!”賈平安說道:“吐蕃人悍勇。”
這便是吐蕃和大唐爭鋒的倚仗。
“三百對三百ꓹ 我軍能速勝ꓹ 主要是李敬業太過厲害了些ꓹ 衝陣所向披靡。”
這等小股廝殺個人武勇很重要。
若是數萬大軍對壘,小股騎兵衝殺對於大部分敵人都是致命的ꓹ 但吐蕃人的韌性卻不錯。
“後續突襲兩個寨子,都是夜裡摸進去,隨後掩殺。”
樑建方陷入了沉思。
“吐蕃人悍勇,吐谷渾必然不是對手。”蘇定方有些頭痛,“高麗在另一側,若是征伐高麗時,吐蕃人突然動手……”
“兩頭不能兼顧。”程知節起身,“此事須從長計議。”
樑建方擡頭,“從個屁!全力打高麗,解決了高麗之後,再回頭打吐蕃……”
賈平安走到了地圖邊,指着新羅說道:“若是先打高麗,吐蕃定然會趁勢攻打吐谷渾。”
李治時期對高麗的戰爭起源於新羅的求救:大唐出兵救援新羅,滅了高麗之後,新羅馬上就翻臉,想方設法的驅逐唐軍。
按理大唐一巴掌就能拍死了新羅,爲何不動手?
這裡有一條線!
命運之線!
新羅被高麗和百濟聯手收拾,就求助於大唐。
大唐毅然決然的出兵,隨後和高麗打作一團。
就在此時,狡猾的祿東贊看到了大唐無法兼顧西北的機會,馬上起兵攻打吐谷渾,隨後滅掉了吐谷渾。
大唐至此陷入兩難境地。
打高麗,吐蕃就會持續擴張。
不打,留下高麗就是個禍害。
最後李治決定繼續打高麗。
高麗滅國,大唐歡欣鼓舞時,愕然發現西域的局勢不妙了。
滅了吐谷渾之後,祿東贊果斷出兵西域,因爲大唐傾力攻打高麗,不能兼顧這個方向,於是西域岌岌可危了。
大唐滅了高麗後,隨即就把目標對準了吐蕃。
而在此時……
被救的新羅翻臉了。
他們知曉大唐此刻的對手是吐蕃,無暇兼顧這邊,於是煽陰風,點鬼火,一路把唐軍趕了出去。
新羅人值得驕傲。
他們利用大唐滅掉了自己的所有對手,隨後又利用吐蕃趕走了大唐,自己得了偌大的地盤。
這便是這條線的走向!
大唐失敗於不能兼顧兩個大方向的作戰。
“吐谷渾丟了便丟了。”
樑建方的話讓賈平安有些愕然。
隨後他想起了歷史上大唐坐視吐谷渾滅國的事兒。
“西域怎麼辦?”
“西域?”樑建方笑道:“吐蕃難道還想窺探西域?”
“對。”
大唐和吐蕃百年戰爭的起因就在西域。
想想大唐真心彪悍,開國打突厥,隨即打高麗,再打吐蕃,接着打大食……
一個個強悍的對手輪番出現,大唐竟然能支撐下去。
這個大唐!
牛逼!
賈平安想到的是李隆基。
老李家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現在卻多了一個選擇。
李弘!
老帥們在研究局勢。
有人煮茶送來,衆人接過緩緩喝了,唯有程知節慢條斯理的摸出一個小油紙包,打開,把一些粉末倒進了茶水裡,然後緩緩攪動。
賈平安的臉頰在抽搐。
樑建方的臉頰在抽搐。
程知節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擡頭笑道:“娘子知曉老夫的身子,這是一些好藥材,加進去喝了,強身健體吶!”
人到六十不得已,保溫杯裡泡枸杞。
這個狗糧撒的不錯。
樑建方看着自己的茶水,突然覺得沒滋沒味的。
程知節喝完茶水,又弄出個錦囊,打開摸了一枚果脯塞進嘴裡。
“舒坦!”他愜意的說道。
不消說,這又是崔氏給他準備的。
艹!
樑建方把茶杯重重的頓在桌子上,“不喝了!走了!”
蘇定方把茶杯一丟,“老夫回去了。”
賈平安趁機起身,“走了走了。”
一羣人罵罵咧咧的走了。
出了左武衛,一個將領問道:“大將軍去何處?”
是啊!
樑建方一拍腦門,“這是老夫的地方,要走也是老程走!”
賈平安笑着走了。
“笑個屁!”
老樑惱羞成怒了,喊道:“明日來家裡喝酒!”
賈平安面如土色。
回到百騎,賈平安剛進值房,程達就來了。
賈平安剛想說話,程達拱手。
“多謝武陽伯。”
賈平安愕然,“這是何意?”
要想領導好一個部門,威嚴是必須的,但擔當纔是最重要的素質。
程達不敢擔大事,最喜歡帶着人去抓賭,所以此次跳坑也是咎由自取。
賈平安本可不理。
但……
領導不是這麼當的!
所以他果斷出手。
程達會如何?
“剛纔刑部傳來消息,武陽伯接下了此事的恩怨,房尚書勃然大怒,說等着你去賠罪……”程達眼眶都紅了,“某此生歷經許多事,也有過幾任上官,從無一位上官這般……”
他躬身告退。
老程歸心了。
賈平安知曉,自己在百騎的地位會越發的穩固。
他起身把程達送了出去。
“此事你無需掛在心上,好生做事。”
賈平安微笑着。
程達越發的感激了,“可房遺直卻是刑部尚書,若是他針對你,某百死莫贖。”
“你是某的下屬,某若是放任你被房遺直收拾,這個百騎統領某再無臉做下去。”
邊上有幾個兄弟,賈平安馬上進入了代入狀態,淡淡的道:“換做是任何一位兄弟遇到了這等事,某都會出手。”
那幾個兄弟的眼中多了欽佩之色。
晚些他們會把這番話傳給其他人。
賈平安回身進去。
威望+1。
明靜急匆匆的從宮中回來,聽聞此事後也頗爲震動。
她進了值房,反手關門。
賈平安:“你要做什麼?”
明靜的額頭青筋蹦跳。
回過身,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生氣,然後說道:“上次房家之事你還未解決,今日再度多了新恨……你可知道,宇文節和房遺愛交好?”
呃!
這個賈平安真心不知道。
“你得罪了房家,房家會收拾你,還有范陽盧氏也會收拾你,宇文節也會收拾你……”
明靜皺眉,“你做這些爲了什麼?若是爲了收攏人心也不值得。”
在她看來,用得罪這些大家族作爲代價去收攏百騎的人心,那是瘋子纔會乾的事兒。
賈平安淡淡的道:“做人,要有擔當!”
房門關着,室內的光線有些暗淡。
賈平安坐在那裡,明靜從側面看去,格外的從容堅定。
這個男人……
賈平安卻在想着房家的遭遇。
房遺愛在不斷的作死。
他這次拉了一堆宗室倒黴,宇文節記得也是其中的一個。
由此可見,房遺愛才是真正的掃把星。
一個人掃了一堆大佬。
可惜了李道宗。
“武陽伯!”
外面有人在喊。
明靜打開門,包東進來說道:“武陽伯,房家進賊了,不良人沒查到,報到了百騎。”
明靜不禁撫掌笑道:“好一個報應不爽,哈哈哈哈!”
程達也在笑,“活該,哈哈哈哈!”
房遺愛砸了長安食堂的大門,引發賈平安的報復,隨後房遺直再報復。
於是房家和百騎勢同水火。
可沒想到此刻竟然來了這麼一件奇葩的事兒。
賈平安去了長安縣。
老崔看着依舊精神,“來了啊!”
“是啊!”
賈平安坐下,“長安縣最近的治安可還好?”
崔義玄埋首文書中,沒擡頭說道:“好得很,有老夫坐鎮,那些賊子哪敢跳梁。”
賈平安起身拱手,“多謝崔公。”
崔義玄緩緩擡頭,慢條斯理的道:“就許你幫崔氏,難道老夫就不能幫你一次?道謝……你這是想和老夫生分了?”
賈平安笑道:“哪裡。”
崔義玄指指門外:“老夫忙,你趕緊去。”
等賈平安走後,曹英雄進來了。
作爲機要秘書,他經常和老崔見面。
“房家的案子……可穩妥?”
曹英雄說道:“明府放心,下官讓那些不良人裝腔作勢,最後說查不出,房家那邊怨聲載道,說是要去朝中彈劾長安縣。”
“讓他們去彈劾。”崔義玄揉揉眉心,“房遺愛砸了長安食堂的大門在先,小賈報復回來,這是兩抵了。可房遺直卻再次出手……這是不依不饒啊!”
他擡頭微笑道:“房家和范陽盧氏真當小賈還是那個孤身一人的掃把星嗎?那老夫便讓他們知曉,他的身後還有崔氏!”
……
房遺直想殺人!
印鑑何等的重要?
別人拿了印鑑可以爲僞造文書和書信,栽贓陷害輕而易舉。
“長安縣怎麼說?”
“長安縣說多番查探,並無線索。”
房遺直冷笑道:“崔義玄如何說?”
“崔明府說此事長安縣無能,他已經處罰了不良帥。他擔心印鑑丟失時日過長會被人利用……所以把案子交給了百騎。”
房遺直:“……”
他額頭上青筋直冒,“爲何不交給雍州?”
把案子交給賈平安,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來人說道:“崔明府說……此事要緊,再說百騎有監察長安治安之責,所以就交給了百騎。”
房遺直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的,最後漸漸平靜了下來,“賈平安定然會敷衍了事!”
……
這事兒不算小。
作爲房家這一代的家主,房遺直的印鑑很值錢。
他隨即令人去外面傳話,說是原有的印鑑作廢……
可見過他印鑑的人有幾個?
房遺直焦頭爛額。
百騎內部也是議論紛紛。
“此事某去。”程達獰笑着,一心想報復。
“咱們裝個樣子就得了。”
連明靜都選擇了默然。
賈平安起身,“包東去尋幾個好手,跟着某來。”
明靜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你的屁股坐哪邊的?
衆人看着她。
明靜不慌不忙的道:“有仇不報非君子。”
嘁!
賈平安帶着人去了樑國公府。
房遺愛沒冒泡,管事帶着他們去了書房。
書房不小,裡面擺設的很是雅緻。
“查!”
賈平安站在門外,一句吩咐,百騎的人四處尋找線索。
“窗戶被打開過。”
這是最直觀的證據。
隨即就是詢問僕役。
可這些僕役要麼沒作案時間,要麼就是沒動機。
“外賊!”房遺愛的聲音很大,“定然是有奸賊想陷害房家,這才偷了印鑑!”
賈平安不置可否。
房遺愛身材魁梧,一臉驕橫的模樣,“你定然會敷衍了事,可輿論悠悠,某看你如何收場!”
賈平安沒搭理他。
這事兒他首先想到的是小圈子。
偷了房遺直的印鑑,比如說寫什麼效忠書,或是什麼勾結的書信,這個妥妥的就是罪證。
但事發後,這個手段就算是廢掉了。
而且……
他回想了一下那個大案。
事情是由房遺愛引發的,隨即蔓延開來,成了長孫無忌清理政敵的機會。
只要房遺愛被拉進去,房遺直就沒法置身事外,這便是連帶。
那麼小圈子不該在此刻打草驚蛇!
還有誰?
賈平安仔細想了想。
沒人!
“百騎無能,且滾回去,讓刑部來查。”
“你若是還知道好歹,便該馬上交出此事,否則房家遲早會讓你悔不當初。”
賈平安擡頭,喋喋不休得房遺愛楞了一下。
賈平安指着他,“趕出去!”
房遺愛罵道:“這是房家……”
兩個百騎把他趕了出去。
賈平安在思索着。
“把當日有作案嫌疑的僕役名字記下來,職務也記下來,誰當日出過門……這些一一問清楚。”
他起身,“其餘的回去。”
出了書房,房遺愛在遠處喊道:“賤人,某等着看你的下場!”
賈平安緩緩偏頭看了他一眼。
他不和必死之人囉嗦。
……
晚安!順帶求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