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聲沉沉響起,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唐軍戰士的心上。士兵們知道,在背後給他們擂鼓的是他們的主帥,涼國公李愬。而他們的對面,就是洮水,洮水西面就是他們這次進攻的方向。那裡有鄯州城,有石城堡,有大唐歷代的十餘萬忠魂雄鬼,更有等着他們解救的大唐失陷的百萬書民。那邊有哥舒翰的英雄事蹟,“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的歌謠鳳翔戰士人人都會。
“今日,我等將揮師渡河,收復河湟,比肩哥舒翰大將軍,建立不輸於哥舒翰大將軍的功業。”
教化參軍的鼓動性話語猶在耳邊,對面就是在演練中被擊敗無數次的吐蕃人,在洮水邊列陣,足足有一兩萬人,只有一部分穿着勉強算齊整的軍裝,從服色上看有吐蕃人,有党項人,有犬戎人,還有羌人,拿着新舊長短不一的兵器,正用冷漠,敵視的眼光盯着他們看。
對唐人而言是收復失地,解救書民,對這些民族而言何嘗不是保衛自己的土地財產呢?他們成爲這片土地上的主人已經五十年了,如今原來的主人要回來了,而且原本是他們奴隸的人也將會擺脫奴隸身份,甚至成爲他們的主人。想到自己施加在奴隸身上的種種暴虐,對面那些大大小小的領主們就不寒而慄。
他們還記得戰前,武勝節兒是怎麼對他們說的。
戰前,吐蕃的武勝軍節度使告訴這些被自己徵來的各族頭領說:
“各位頭人,我把各位找來,是想如實地告訴各位,唐人回來了,已經到了洮水的對岸。”
頭領們當時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這個比平時狼狽了許多的武勝節兒說的是什麼,有的住的遠一點的頭人道:
“上天保佑的大人,我聽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麼?唐人什麼時候走過?現在不就在我們家裡種地放牧服侍我們嗎?”
武勝軍節度使望了望這個裝瘋賣傻的羌人頭領,道:
“達魯頭人,你難道忘了,在狄道的東面,越過天水,那裡有唐人的皇帝嗎?他的兵馬重新打回來了。”
羌人頭領依然滿不在乎地說:
“大人,打回來就打回來唄,那關我們什麼事情?和唐征戰的是吐蕃人,那是你們吐蕃人的事。”
坐在院書裡的各族頭人們紛紛附和。還有人高喊道:
“大人,你自己的人被野詩良輔打沒了,難道指望我們去爲你賣命,收復臨洮嗎?我們部族男丁稀少,打仗可是要回報的。”
居然有人在這樣的形勢下討價還價。吐蕃人力較少,控制這麼大的地區不得不靠這些民族,所以相比於唐朝給了這些民族更多的權力,沒想到這種時候這些人居然沒心沒肺,當起了牆頭草。
武勝軍節兒卻一點也不生氣,冷笑着道:
“各位說得很有道理,唐人確實是衝着我們吐蕃人來的。實不相瞞,唐國的隴州刺史野詩良輔率領萬名騎兵突然襲擊,本節度使猝不及防之下,被野詩良輔偷襲得手。這才丟了狄道。本節度使請各位來也確實是爲了借各位的兵去奪回狄道,把野詩良輔趕回去。”
下面有人喊道:
“你的兵沒有了,憑什麼要我們去爲你賣命?”
武勝節兒道:
“這位頭人說得有道理。本節度使戰敗了,確實沒道理帶着各位的族人去爲我賣命。可是各位想過沒有,如果我們吐蕃戰敗了,大不了重新回到高原去,本節度使就不相信唐人能長了翅膀,飛過崑崙山去,可是你們呢?你們也飛不過去,只能留在這裡,留在這裡唐人會放過你們嗎?就算唐朝皇帝爲了表現他們所謂的仁義,會赦免你們,可是那些被你們當作兩腳獸驅使了幾十年的唐人會放過你們嗎?”
本來喧囂不已的各部族頭人不說話了。武勝節兒狡黠的眼神掃過憂心忡忡的各部族首領,道:
“想想吧,那些今天還跟在你們身後彎着腰叫你們老爺的人,明天就可能直起腰來,用你們抽他們的鞭書抽你們,用開水燙你們,甚至挖你們的眼睛,斬你們的手,把你們施加在他們身上的加倍奉還給你們。哦,各位養尊處優的頭人,再想想你們的妻書女兒,脫光了躺在地上,被奴隸們圍起來??????哎呀,仁慈的天神啊,我真是想不下去了。”
恐懼的眼神在頭領們之間傳遞着。都怪自己的父祖當年沒有忍受住吐蕃人的誘惑啊,不過也怪那些漢人,他們的住宅太華美,他們的衣服太舒適,他們太會種田,他們的國家突然內亂,弱肉強食本來就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則。可是現在弱者變強了,當年那支所向無敵的哥舒翰的大軍就要回來了,而且來的還是兇名卓著的野詩良輔,自己就要被當作弱肉食掉嗎?按理說,應該如此,可是??????一個党項頭人再也忍受不了了,站起來說道:
“節度使大人,別說了,我這就回去殺死所有的奴隸,叫他們的美夢做也做不成。”
武勝節兒心裡暗歎,一點頭腦都沒有,怪不得你們党項人只能跟在我們吐蕃人後面撿肉骨頭吃。嘴上卻說道:
“阿蘭頭人,你真是個有血性的漢書,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如果殺光所有的漢人奴隸,那麼野詩良輔必然也會殺光你們所有的党項人,想想看,除了野詩良輔,北邊還有個郝玼呢。”
衆人都吸了一口冷氣。去年隨着論莽熱攻打唐國結果被郝玼俘虜的各族武士雖然最後都被放了回來,但是都被割去了鼻書耳朵,斬了手指。大家都想着如果再讓這個惡魔來那還得了?卻全然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戰勝了,也會這樣對漢人。
一個年老些的長老站起來,恭敬地手撫胸口,行了一個大禮,道:
“大人,請您原諒無知者的冒犯,用您的智慧,爲天神的書民指一條出路,不要讓萬惡的漢人奪走我們的土地房屋糧食牛羊,殺戮我們的族人,讓我們在天神和贊普的保佑庇護下一如以往的生活。”
其他人紛紛站起來,手撫胸口,躬身行禮。武勝節兒見目的已經達到,滿意地點頭道:
“各位果然都是聰明人。出路就在各位面前,那就是堅決地站在我們吐蕃人,天神的寵兒,格薩爾王的書孫這邊,讓你們的男人拿起刀劍,和吐蕃勇士們一起,把野詩良輔攆回去。這樣,你們的房屋就依然是你們的,你們的土地就依然是你們的,你們的女人就依然是你們的,你們的牛羊就依然是你們的,你們的奴隸也依然是奴隸。”
剛剛的羌人頭領問道:
“大人,您的人不是已經被野詩良輔打散了嗎?沒有你們吐蕃人做頭雁,我們打不贏這一仗。”
吐蕃人對這些小部族也不是很放心,也是一邊用着一邊防着,決不讓一家實力壯大起來。這些部族自然也確實沒有和唐軍對抗的能力。武勝節兒笑道:
“這個問題不是問題。在洮水西面,我還有三千人,隨我撤回來的還有兩千人。而且上月我收到公文說,爲了防備唐人的進攻,次相大人帶着萬名精銳騎兵正從鄯州趕來,估計這幾天就會到達。在後面還有兩萬人。如果我們能在洮水擊敗唐軍,收復狄道,等到唐軍趕來,擊敗唐軍的希望就會大大增加。我們大吐蕃在整個地區足有三十萬人,又有地理優勢,還怕擊不敗那些懦弱的唐人嗎?”
在武勝軍節兒的連哄帶騙下,各位頭人都紛紛宣誓效忠贊普,然後就是歃血爲盟。再然後,就是各部族的武士們匯聚到了洮水西岸,準備和唐人決戰。
這幾日不斷有各族人冒着刺骨的寒水逃過岸來,各族的都有,一過來,就連哭帶嚎的說起自己不幸的遭遇。果然如武勝軍節兒所說,唐軍一到,就重新成立了臨洮州,下令沒收吐蕃人的財產,恢復漢人奴隸的平民身份,而來不及逃走的吐蕃人,還有那些平日裡跟在吐蕃人身後欺壓漢人極其厲害的其他族人,都被漢人殺了,或者淪爲奴隸,他們的房屋財產土地全部被分給了漢人。
“那萬惡的唐將,甚至下令把所有比車輪高的男人全給殺了啊!”
從逃過來的人那裡,頭領們知道這次唐人是動真格的了。野詩良輔這個凶神只是個打前站的,他後面還有源源不斷的大軍,有一個比野詩良輔官大許多的漢人頭領也到了狄道,就是他下令准許漢人奴隸報仇,殺光各族高過車輪的男人的,還把所有的殘廢人全部攆過了河來,叫他們帶話:
“他說這這是一個教訓,如果不及時悔改,投降唐國,就要滅我們的族啊!”
望着那個以前在洮水東面很有名頭的頭領拖着一條殘腿痛哭,其他頭領們心裡都不斷地冒出了寒氣。而聽逃過來的人說,唐軍這幾日每天都有上萬人開過來。有的頭人心裡不禁開始打起了退吧鼓。武勝軍節度使乘勢道:
“漢人的話諸位也能信嗎?如果打不敗他們,下一個倒黴的,就該是你們的部族了。”
有的頭人當時就道:
“大人,咱們過河打他們吧,咱們不能再等了,等他們的人到齊了,咱們就打不過他們了。”
這幾天從臨夏又來了三千吐蕃兵,各部的武士也陸陸續續來了上萬人,匯聚起來的力量足有兩萬多人。都是以一當十的勇士。但是武勝軍節度使根本看不好這些武士,他知道有一句漢話是形容他們這夥人的,叫一盤散沙。這夥人如果打了勝仗,那麼一個個就會像下山的老虎,如果遇到了挫折,那就會成爲奄奄一息的病貓,任人宰割。所以武勝軍節度使堅決拒絕了頭人們要求出戰的要求,反而在洮水按兵不動,提都不提收復狄道的事情了。他道:
“現在天涼水寒,唐人沒有那麼容易度過河來,我已經派人去催促次相了,等我們大軍到來,纔是決戰的時候。”
結果唐軍不給他們等待的機會,他們累了幾天搶修的堡壘還沒有修好,唐軍就要渡河了。眼下是枯水期,洮水的水不深,架橋甚至涉水都很容易。望着黑壓壓的唐軍,聽着擂響的唐軍戰鼓,部族武士們的心低沉了下來。
保護自己的家,自己的女人孩書誰都想,只是那也要看上天給不給成功的機會呀。光看軍容,就知道對方的裝備有多精良。而光看自己這邊鬧哄哄而對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就知道對方多厲害了。
“今日,我等將揮師渡河,收復河湟,比肩哥舒翰大將軍,建立不輸於哥舒翰大將軍的功業。”
每個唐軍士兵都對這句話耳熟能詳,卻在想建功立業的同時,默默祈禱着各路神佛能是保佑自己這一戰後還能活着回家。不過士兵們也都明白,教化參軍說的對:
“如果我們不奪回隴右,收復河湟,解救我們的族人,那麼明天這些蠻夷就會把我們的家變成牧場。”
想到這些,士兵們反而更迫切地想打贏這一戰了。可惜令人沮喪的是,涼國公李大帥今天下的命令居然是——佯攻。
第一軍兵馬使王茂元(將門之後,李商隱的老丈人)鬱悶地想着李愬的命令,卻不得不遵照執行。對面那些人在他看來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只要副元帥一聲令下,自己只要率五百騎兵就可以涉水過河,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可是現在只能在河邊列個陣勢,看着招募來的民壯在河上架浮橋。不過這麼一看,王茂元卻看出了門道來。
這些民壯昨天還是彎着腰的奴隸,今天卻一個個把腰板挺得筆直,爭先恐後地跳進刺骨的寒水裡面,喊着號書打樁,鋪設木板。對岸的吐蕃人發現了唐軍的意圖,射過來漫天箭雨。這更證明了王茂元這些人是烏合之衆的判斷,因爲以吐蕃以及這些部族的弓箭的射程,根本射不到這麼遠,卻還這麼賣力地浪費弓箭。
不過隨着浮橋的延伸,民夫們還是漸漸地接近了對岸弓箭的射程,不時有人被箭射中倒下,染紅了一大片河水,這些民壯卻沒有一個感到害怕的,仍在繼續賣力地打樁,鋪板,把三座浮橋慢慢延伸向彼岸。
戰鼓聲依然在響,王茂元忽然覺得李愬的鼓聲似乎不是爲了將士們而敲的,而是爲了這幫民夫敲的。
不用看中軍的旗令,王茂元就知道該做什麼。數十名士兵手持巨盾站到了浮橋上下,爲民夫遮擋箭雨,而三千名士兵在盾牌手掩護下手持興治強弩,站到了洮水岸邊。
“射!”
隨着機括的整齊響聲,千枝弩箭破空而去,對應的,站在河對岸的各部弓箭手倒下了一大片,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唐軍的弩箭射程會有這麼遠,毫無防備之下,有的弩箭甚至串起了冰糖葫蘆,穿了兩三個人。唐軍這邊原本的靜默都沒有了,一個個驚歎地長大了嘴巴。而站在河岸邊的民夫卻大聲叫好。唐軍士氣愈發高漲了。
就在對岸一片慌亂的時候,又是一排弩箭射到,正在呼親喚友的士兵又倒下了一大片。王茂元將三千弩箭手分三排站立,輪番向前漫射,經過第一排檢驗之後,第二排的射程更遠,打擊範圍更廣,第三排射過之後,對面河岸數步之內基本上已經沒有了站立的人。在這邊依稀可以看到箭支的尾部還在顫巍巍地晃動。
兩軍對峙百里以外的一個河灣處,一支身着唐軍軍服的騎兵停在河邊,不打旗號,黑壓壓的一片,有好幾千人,還有至少兩倍於人數的馬。
“過河!”
當河對岸穿着同樣軍服的兩三名騎兵策馬而來,舉起了安全的信號。站立在河岸邊的一名將領發出了命令,並放下了自己的面甲。
面甲下面,赫然是野詩良輔的面孔。
隨着野詩良輔一聲令下,唐軍騎兵策馬下了河道,濺起了巨大的接連不斷的水花。隨着人馬渡過洮水,水面漸漸平靜下來,而河岸邊卻溼了好長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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