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在黟山的白鶴突如其來地發出了幾聲蒼涼的悲鳴,毫無預兆地振翅飛上了長空。看着那幾只白鶴彷徨無助的樣子,華驚虹突然止住手中的長劍,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正在和她拆招的連鋒連忙還劍入鞘,來到她身邊問道:“華姑娘,什麼事?”華驚虹苦笑了一下,道:“沒什麼,只是白鶴悲鳴,黟山必有人亡。”她謙然向連鋒行了一個禮,回頭對巡山歸來的方飛虹道:“是誰?帶我去。”方飛虹看了看連鋒一眼,附在她的耳畔小聲說了幾句話。
連鋒抱拳道:“華姑娘有事請便,連某和師兄弟們正好要演習一下七星邀月陣法。”
華驚虹深施一禮,道:“如此,小女子告退了,改日定要和連兄酣暢淋漓地比一次劍。”
連鋒的臉上露出一絲熱切之色,沉聲道:“此乃連某畢生志願。感謝姑娘成全。”
黟山光明頂南坡山腰處乃是供越女宮長老們離世潛修的清韻松濤閣,乃由數間構造簡約舒適的精舍構成,環境幽雅清幽,甚少有人打擾,在此潛修的長老每日由巡山弟子送來一日三餐,每隔四天取走換洗衣物清理,照顧得十分舒適。在東都洛陽和青州彭門結下了深仇大恨而退避黟山的金百霸夫婦就在這裡居住,時至今日已經年餘。
當華驚虹和方飛虹快步趕到清韻松濤閣的時候,越女宮的幾位精通藥石的長老臉色黯然地從閣內魚貫走出。
“秋長老,他們怎樣了?”華驚虹截住最後出門的一位容貌清麗的中年長老,關切地問道。
“這些年金先生心力交疲,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如今已經與世長辭。此乃心病所致,藥石無靈,我們已經盡力了。”秋長老淡然道。
華驚虹的臉上露出黯然神傷之色,嘆息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有勞秋長老了。”
秋長老看了華驚虹一眼,輕聲道:“宮主,金先生行事有愧於心,又加上五子俱喪,這些年苟延殘喘,實在熬得辛苦,如今撒手歸西,對他絕不算是壞事。”說完冷然一笑,將藥囊挎在肩上,飄然而去。
望着秋長老遠去的背影,方飛虹咳嗽了一聲道:“秋長老見解總是如此奇特。”
華驚虹看了她一眼,微微苦笑,道:“進去再說。”
金百霸的屍體橫躺在清韻松濤閣的大廳中央。他瘦削疲憊的臉上含着一絲淡淡的笑意,好象一個疲憊的旅人將走得發麻的雙腳放進了一盆溫熱的水中時那種淡淡的笑容。他的頭髮全都已經變成花白色,渾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慘綠色的青筋在他曾經紅潤的臉龐和手臂上突兀地糾結着。
“這就是洛陽金刀金百霸?”華驚虹和方飛虹互望着,眼中閃爍着驚訝和感慨。金夫人陳靜華神色木然地坐在金百霸的屍體旁邊,她那一頭曾經引以爲豪的情絲已經盡數變得雪白,滿臉爬滿了蛛網般的皺紋,彷彿在這一年裡老了幾十歲。金天虹伏在父親的屍體上嗚咽着,一雙玉手死死地攥住金百霸枯瘦如柴的雙手,不肯鬆開。
“陳師叔,金師妹,請節哀順便,不要哭壞了身子。”華驚虹來到金天虹的身邊,扶住她的肩膀,輕聲說。
陳靜華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木然坐在地上,雙眼茫然望着前方。金天虹無力地靠在華驚虹的身上,放聲哭了出來,淚如泉涌。看到自己的姐妹如此模樣,華驚虹和方飛虹也感到一陣悲傷,搖頭嘆息。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做聲的陳靜華突然將頭上的銀釵拔了下來,猛地插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陳師叔!”“孃親!”華驚虹,方飛虹和金天虹想不到陳靜華出手如此突兀迅捷,竟然都沒有來得及攔住她的手。鮮血從陳靜華的額角淋漓而下,她微微一笑,長長舒出了一口氣,就這麼一頭倒在金百霸的屍體之上。
“娘!”金天虹再也承受不住這慘烈的打擊,昏倒在華驚虹的懷裡。目瞪口呆的方飛虹手足無措地看着華驚虹。
華驚虹嘆息一聲,道:“叫神女殿的姐妹爲他們入殮,儀式儘量簡樸,不要聲張。”
“宮主?”方飛虹看到她此時此刻仍然如此鎮靜,心中感到由衷欽佩。
“如果將金百霸夫婦的死訊公諸天下,便是向江湖宣稱越女宮鬥不過青州彭門,這樣越女宮的聲名將會受到無可比擬的損傷。”華驚虹肅然道,“所以,通告全宮,嚴禁將金百霸的死訊泄露出去,否則立刻逐出宮門。”
方飛虹的臉上露出振奮之色,道:“是,宮主。”
“啞!”一聲淒厲的寒鴉啼叫之聲霍然傳來,正在馬上飛馳的鄭擔山只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他回過頭,對落後他一個馬位的洛鳴弦道:“你真聽說我三弟朝着汴水河邊的傍水鎮去了?”
“快馬張濤說的,絕不會有假。”洛鳴弦急催着座駕大聲道。
“三弟危矣!”鄭擔山滿臉焦急之色,“天魔正朝着傍水鎮趕去,如果他們兩個碰上了,嘿。”
“希望我們趕得及將他截住,”華不凡沉聲說,“否則依着三弟的性子,定要和天魔對上。他一生對敵,從未未戰先逃。”
“剛纔那寒鴉叫得我心慌意亂,三弟千萬不要出事纔好,要不然我就和那天魔拼了。”鄭擔山怒喝道。
“不錯!”華不凡沉聲道。
“師父!你千萬不要出事啊!”洛鳴弦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着。
就在那股冰寒徹骨的雨水就要撲到身上之前,彭無望突然撩開殘留的衣襟下襬,露出暗藏腰間的黑色刀鞘。他的左手用力拍在刀鞘之上,一抹暗色的飛虹破鞘而出,“奪”地釘在彭無望和天魔之間的街心。
那妖眼般的墨色刀身一下子把天魔的心神全部抓住了,以至於遙遙擊向彭無望的那股明玉劫掌力不知不覺地收回了九成後勁。雖然如此,那股雨水潑在彭無望身上的時候,立刻轉化成了奇寒無比的冰晶,宛如蠶繭般把他牢牢裹住。只在一瞬間,彭無望整個人就被困在這個冰坨之中,動彈不得。
“結束了!”彭無望閉上眼睛,等待着最後時刻的到來。
“戰神天兵!”天魔紫崑崙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夢寐以求的無上寶刃居然被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佩在身上。
“來吧。”彭無望的心中一片坦然,他已經拼搏過了,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都已經付出,憑藉着自己的一身武功,根本無法殺死天下無敵的天魔,同歸於盡是唯一的選擇。他默默等待着那把嗜飲鮮血的魔刃用最殘忍的手段將自己的一腔快要被凍結的鮮血吸乾。
戰神天兵那妖眼般奇異的形狀,讓天魔有一陣子出神:那是一隻妖冶迷人的魔眼,那應該屬於一位豔如桃李,毒如蛇蠍的女人。這就是戰神天兵的本性麼?在這通靈的神物之中是否隱藏了一個吸血女妖般的殘忍而貪婪的精靈?需要什麼樣的條件,才能讓她屈服於自己的權威之下?天魔的心中洋溢着滾燙的火焰,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將是這個桀驁不馴的神兵唯一的主人。擁有了它,自己就有了可以讓天下人臣服於腳下的力量。他自信地挺起胸膛,雙手揹負到身後,昂然而立,靜靜地等待着戰神天兵的第一波攻勢。
釘在街心的戰神天兵開始發出得意洋洋的鳴響,它閃電般飛入半空,妖眼般的刀身變成了長柄鐮刀的形狀,圍着彭無望開始耀武揚威地划着圈子,刀鋒示威般地在覆蓋在彭無望身體表面的那層冰砣上刻畫出一條條既長且深的痕跡。好幾次,它都要揚起鋒銳的刀刃將彭無望攔腰斬成兩段,但是在將要落刀的時候,它卻收住了刀勢,發出厭惡的鳴響。
突然,它放棄了與彭無望的糾纏,一個翻身,朝着天魔閃電般撲過去。
“終於來了!”雖然天魔不太清楚戰神天兵爲什麼棄彭無望不顧轉而向他進攻,但是他期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只見他輕輕一撣衣袖,一股真氣重重擊在地上,面前的一窪雨水被這股猛烈的真氣一振而起,化成了一片白花花的水牆,擋在戰神天兵面前。
戰神天兵一無所懼,尖銳的嘶吼了一聲,奮然撞入了水牆之中。就在這一剎那,天魔暴喝一聲,明玉劫神功催發到極限,這層水牆剎那間化爲堅硬無比的寒冰,牢牢將戰神天兵楔在了半空之中。
天魔的身影宛如烏雲般來到已經被凍僵的彭無望面前,探手奪過佩在他腰間的神兵刀鞘。就在這時,戰神天兵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鳴,整個身子宛如鍊鐵爐中的鐵水,扭曲成各種各樣雜亂無章的形狀,接着慢慢凝固成流線型的分水峨嵋刺形狀,奮然衝出了明玉劫寒冰的圍困,朝着天魔厲嘯着飛來。
“好!”彭無望看在眼裡,心裡竟然爲這柄魔怪般的神兵由衷地叫起好來,心中一陣輕鬆暢快。天魔冷哼一聲,身子飄然而起,只一個縱躍,就輕輕鬆鬆地飛出十丈之遠。但是戰神天兵的速度何等快捷,閃電般跨過這段的距離,朝着天魔的心口刺去。
天魔神色不變,雙手流雲袖同時擊出,輕飄飄的衣袖,此刻彷彿重若千鈞,刮動着隆隆的淒厲風聲,從兩側擊向破空而來的戰神天兵。當雙袖在空中相遇的時候,炸雷般的氣勁交擊聲轟然響起,處於風暴正中的戰神天兵尖銳地鳴叫一聲,身子高高揚起,分水峨嵋刺的形狀漸漸開始散亂變形,化成了爛銀虎頭鉤般的形狀,遠遠飛開。而天魔那一雙長長的衣袖也炸成了一天蝴蝶般的碎片,四外飛散。
那一記流雲袖讓天魔佔到了寶貴的先機,他如火的雙目緊緊盯住在空中翻滾的戰神天兵,用力嚥下涌入喉嚨的一絲鮮血,明玉劫神功在瞬間催發到了極點。
戰神天兵的形狀再一次改變了,變成了龍鳳日月輪的猙獰樣子,飛快地旋轉着,發着烏楞楞的恐怖響聲,朝着天魔撲來。
天魔踏前一步,雙掌朝着斜下方的積水猛然擊出,瀑布般的雨水簾幕般罩向戰神天兵。雨水在接觸到戰神天兵的一剎那化成了玄冰。
然而這一招似乎對戰神天兵全無影響,它尖嘯一聲,“卜”地一聲衝出了玄冰的桎梏,朝着天魔撲來。
天魔的心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他沒想到催發到十成功力的九重明玉劫竟然鎖不住戰神天兵的攻勢。他飛快地發出三道連綿不絕的掌風,在自己身前鑄成三座冰牆,身子宛如狂風般又向後退了十丈。
戰神天兵未作半分停留,勢如破竹地穿過三座冰牆,朝着天魔氣勢洶洶地迫近,三聲炸雷般的破冰聲在傍水街頭響起,彷彿令三軍避易的催戰鼓。
但是天魔的臉上卻露出了欣然的微笑,他敏銳地發現戰神天兵的行動已經比以前慢了半拍,似乎被明玉劫的寒氣凍僵了。他果斷地再次催動明玉劫那可以凍結萬物的恐怖寒氣,合着街上水窪中積蓄的雨水,鋪天蓋地地朝着戰神天兵攻去。
第一道雨水將戰神天兵凍結在了一個高高聳起的冰團之中。那戰神天兵依樣葫蘆,化成體長身細的分水峨嵋刺形狀破冰而出。天魔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雙掌齊舉,明玉劫真氣依照着碧波三疊浪的手法狂涌而出,第二道真氣混着雨水再次將戰神天兵牢牢裹住。這個魔物不甘心地在奇寒無比的玄冰中拼命掙扎,十息之內再次破冰而出,但是天魔催發的第三道真氣再次籠罩了它。此時此刻,在它周圍已經築起了一個方圓三丈呈圓球狀的巨大冰牢,而在這個奇異的冰牢四周,傍水街兩側的屋宇都已經被籠罩在一層冰冷的寒霜之下,街上的一切活物全都已經凍僵死亡,街面上的路面全部罩上一層光滑的冰層。
戰神天兵在冰牢之中,拼命扭動着身軀,左衝右突,尖銳的嘯聲從冰牢中傳出來,轉化成沉悶的鳴響。天魔提聚起十二成的功力,將威猛無儔的明玉劫神功催發到冰牢之上,那本已經堅硬無比的寒冰更加堅固難破,宛如銅澆鐵鑄。
戰神天兵憤憤不平的鳴響變成了悽婉的哀鳴,它的形狀瘋狂地變化着,但是任何形狀都無助於幫助它衝出這堅固無比的冰牢。
天魔感到一陣眼花心跳,他微微一笑,這種內力消耗到極限的情形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了,甚至連頭昏眼花的感覺也很久沒嚐到了。看着戰神天兵漸漸無聲無息,他心中涌起一陣激昂的豪情:誰說突厥當滅,只憑這柄戰神天兵,我便是去長安禁宮殺大唐天子,又有誰能阻擋?他擡起頭,望着雲開日現的碧空,仰天長笑:“天命所歸?範青鱗,到現在你該知道這些都是騙人的鬼話。”
就在他得意萬分的時候,那柄戰神天兵突然還原成最初那妖眼般的模樣,“嘭”地一聲破開了冰牢最外層的冰壁,探出了大半截身子。“不好!”天魔大吃一驚,閃電般用眼角掃了一眼周圍的地面,發現所有的雨水都已經凝固成糾結在地上的寒冰,一時半刻無法爲他所用。只聽到戰神天兵發出一聲微弱的鳴叫,就要從冰牢裡掙脫出來,天魔當機立斷,張嘴在右掌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上連咬三口,接着左掌猛然擊在右掌之上,三股血箭閃電般射在戰神天兵身上,這些熱血在一瞬間化成了橘紅色的玄冰,將它牢牢釘在冰牢之上。
戰神天兵似乎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再也不做任何掙扎,只是嘶啞地低聲鳴叫着。天魔的身子輕輕戰抖着,剛纔明玉劫的催動已經讓他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再加上大量的失血,令他漸漸抵受不住自己的玄功所帶來的寒氣。他心中有數,自己這一次恐怕要覓地潛修數月才能夠將今天的損虧彌補回來。但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戰神天兵終於要被他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