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智開賭局

宋無痕與風洛陽劍封華山的大日子終於來臨。東達瀛州,西至崑崙,南極瓊島,北窮渤海,胡漢俊傑,天下英雄,一時之間,雲集華山。華山以北的西嶽廟前,猛士如雲,豪傑如雨,人山人海,萬頭攢動。每一位江湖豪傑來到西嶽廟前,不論他善刀善槍還是善棍,腰間必攜一柄寶劍。概因劍乃百兵之君,在江湖兵器歷史上淵源最久,招數變化最爲多端,各派鑽研最爲精湛,而且一個人的劍法也很能反映出一個人的性格,武林中向來有劍由心生之說。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人無論他是否使劍,人們總會默認他爲天下第一劍。而天下第一人的選出,則往往離不開華山論劍這一千古盛事。既然論的是劍,配上一把寶劍來應景,也成了今日江湖的時尚。

當風洛陽,唐鬥,魚韶,祖菁一行人經過一日一夜的跋涉終於來到西嶽廟前之時,先期到達的豪傑英雄,江湖風媒已達數千人,看到他們到來,人們紛紛拔出腰畔的寶劍,對着風洛陽高高舉起,彷彿一羣威武的士兵高舉起屬於自己的戰旗。清亮亮的陽光照在這成千上萬的長劍之上,閃爍生輝,宛若一片波光粼粼的鋼鐵海洋。

風洛陽朝周圍的江湖高手們團團一揖,以此答謝他們拔劍致敬的情誼。唐鬥來到他的身邊,不無嫉妒地狠狠砸了他的肩膀一下:“這下你威風了。劍封華山,無論勝敗,從今以後你已可以和絕代英豪比肩而立。”

“真希望家父仍在人間。”風洛陽喃喃說道。

“嗬,你還來勁兒了,別不知足啦,走吧。”唐鬥笑着一推他的後背,兩個人昂首並肩,在衆目睽睽之下,大踏步朝着西嶽廟走去。

看着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魚韶心中一陣欣慰,臉上笑魘如花,格外神采飛揚。看着她的樣子,祖菁又是傾慕,又是豔羨,不禁開口問道:“阿韶姐,今天你似乎特別開心,不知是爲了什麼?”

聽到祖菁的話,魚韶這才發現自己有一些忘形了,連忙斂了斂神色,抿嘴笑道:“菁兒,今天是你小師叔劍封華山的大日子,我當然爲他高興了。他熬了十年,終於等到這一天,難道你不替他開心嗎?”

祖菁仔細觀察着她的神情,終於搖了搖頭:“不對,一定還有別的事情。阿韶姐你現在渾身彷彿都在發光一樣,人們說榮光煥發,就是這個樣子。你一定有了天大的喜事瞞着我。”

“菁兒,你太多疑了。”魚韶思及自己這幾日因爲知道了風洛陽的心意而喜不自勝,確實有榮光煥發之說,不禁感到一陣羞澀,也不敢再看祖菁的眼睛,抿着嘴快走幾步,走到了祖菁的前面。

“阿韶姐,太不夠意思了,居然瞞着我。”雖然不知道魚韶的心事,但是看她如此開心,祖菁也感到愉快,笑嘻嘻地緊走幾步,跟到她的身後。

當四人有說有笑走進西嶽廟時,氣勢雄偉的五鳳樓前,早已經有人在等待。西嶽廟始建於漢代,還是歷代君王祭祀山神的要地。江湖好漢登山之前,必會到此拜祭山神少昊,以求祝福。今日乃是宋無痕和風洛陽的劍封華山之戰,意義重大,江湖規矩,華山之上,今日只能由宋無痕和風洛陽涉足。其他人依理應該在西嶽廟外等待,如今竟然有人等在廟內五鳳樓前,此人身份必不尋常。

風洛陽一行四人緊走幾步來到近前,只見五鳳樓前有一赤面白鬚的老者,正襟危坐在一張竹椅之上,正用一雙精光四射的細眼仔細打量着快步走來的風洛陽。在這位老者身後,恭恭敬敬侍立着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英俊少年。

“來的可是天下第一劍風洛陽?”那老者忽然開口道。

“正是風某,敢問這位老丈高姓大名?”風洛陽雙手一抱拳,沉聲道。

“你想知道我憑什麼配在西嶽廟內,五鳳樓前,等你到來,是嗎?”那老者赤紅的面頰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神色,冷冷說道。

風洛陽絲毫沒有聽出他話語中的不滿和嘲諷,只是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應道:“不錯。”此話一出,別說對面那老者和他身後兩個少年怒形於色,連魚韶和祖菁身上也替他出了一身冷汗。只有唐鬥覺得風洛陽這話夠勁,擡手抖開摺扇,瞅着那老者一臉壞笑。

五鳳樓前的老者上上下下看了看風洛陽一番,冷笑着搖了搖頭:“換了別人,我定會以爲他傲慢欺人,但這話既是你風洛陽所說,我就只好當作你不識時務,也不負我給你起的劍癡之號。”

“你給他起的劍癡之號?”魚韶和唐鬥齊聲驚道。

風洛陽也是驚訝非常,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憂,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頭,怔了良久才緩緩擡手一揖,沉聲道:“原來是江湖筆官郭重九,郭先生。”

原來這位郭重九竟然是武林中風靡一時的天下第一錄的作者。二十多年前,天書羣魔大鬧中原,各門各派鋒銳盡銷,英才難出,洛陽論劍大會成爲昨日黃花,唯剩中原魔頭們風頭矯健,武功高強一時無量,整個江湖面臨重新洗牌的命運。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江湖豪傑對於武名的執着,是凡人無法想象的。當時的江湖,門派的權威蕩然無存,洛陽論劍成爲笑談,無數高手破出派門,獨闢蹊徑,參研天書羣魔的成功之路,練就了一身前無古人的神功,也創立出了許多新的門派,而這些新的武林宗主如何在一片混亂的武林中排定座次,就需要一個權威來評定。就在這個時候,新一代天下第一錄作者郭重九嶄露頭角,憑藉他對於各門派武功鞭辟入裡的評價,對江湖新武功敏銳無雙的觸覺,以及對於江湖豪傑公正無私的評判,在幾年之內奠定了他江湖筆官的莫大聲名。他撰寫的新天下第一錄受歡迎程度甚至超過了隋末唐初方百通所書的舊錄。

正因爲新天下第一錄的產生,潤洲梧桐嶺頓時熱鬧起來,爭強鬥勝的高手層出不窮。天下第一槍,天下第一棍,天下第一鞭,天下第一刀,一衆高手你方唱罷我登場,爲了在天下第一錄上搶一個好位置,打得不亦樂乎,武林之中,平添無數恩怨情仇,江湖史詩。

天下第一劍本應該是爭奪最激烈的一項排名。但是前二十年,這個位置被鄭東霆穩穩坐着,天下英雄無不望而止步。郭重九對於鄭東霆的評價之高,江湖之中無人能及。直到風洛陽出世,一舉打破了鄭東霆的不敗神話,莫名其妙以十八歲之身登頂天下第一劍,令身爲天下第一錄作者的郭重九萬分鬱悶。他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鄭風之戰,但是以他對於鄭東霆和風洛陽劍法的瞭解,鄭東霆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敗北的可能,這個不能置信的結果令他幾乎一度放棄了天下第一錄的創作。在風洛陽成名之後,他曾經在天下第一錄中作下預言,以風洛陽的劍法,身擔天下第一劍之名,便如猢猻騎虎,倉鼠舞蛇,遲早死於盛名之下。也正是郭重九對於風洛陽的不屑導致了江湖中人對於風洛陽天下第一劍之名的輕視,令風洛陽十年之間飽受質疑,大戰小戰四百餘場,困守梧桐嶺不得脫身。可以說風洛陽在江湖之中所受的苦,大部分出自這位郭大先生之手。

而同樣的,風洛陽力守天下第一劍之位,十年論劍,未輸一場,鋒芒盡顯,全然出乎郭重九的意料,令他本來百試百靈的預言接連出錯,連累他在江湖武學評定中的權威地位也受到了一定的打擊。

有了這一番因緣際會,風洛陽和郭重九之間可謂是恩怨重重。

風洛陽和郭重九默默互視良久,彼此心中都有滿腹怨言,但是卻又不欲訴之於口,一時之間俱都怔在當場。

“原來你就是郭重九啊。”站在風洛陽身後的祖菁看着兩人都不說話,忍不住開口道。

郭重九轉過頭來打量了她一眼,發現是個陌生少女,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雙眼一翻,對她不理不睬。

“喂,我覺得你寫作天下第一錄很不應該!”祖菁瞪大了眼睛,雙手插腰,大聲道。

“嗯?”此話一出,郭重九還不覺怎樣,他身後的那一對英俊少年同時勃然大怒,二人手扶腰畔利劍,齊聲怒喝:“哪裡來的野丫頭,在這裡胡說八道?”

“不得無禮!”郭重九輕輕一擡手,制止了兩少年。他緩緩擡起頭來,雙眼泛青地看了祖菁一眼,冷冷道,“這麼看來這位姑娘是有一番大道理要講了?”

“當然。”祖菁得意地一仰頭,“天下江湖本來太平無事,天下第一錄一出,挑動江湖豪傑爭強鬥勝,爭名逐利,幾十年間死傷枕藉,爲了天下第一之名,兄弟反目,骨肉間離,路人拔刀相向,動輒成仇,中原武林精英喪盡,實在過大於功。所以我朝初年,智仙子廢除天下第一錄,還天下一個太平人間。你既然號稱江湖筆官,自然對此清楚的很,爲什麼還要執迷不悟,重新編纂什麼天下第一錄,難道是嫌天下人死的不夠多嗎?”

聽着祖菁侃侃而談,一旁的唐鬥聽的親切,不禁偏頭湊到她耳邊問道:“小祖,說得解氣,還一套一套的,哪裡聽來的?”

“嘻嘻,我的師叔師伯們整天拿天下第一錄說事兒,我都快背下來了。”祖菁抿着嘴,用傳音入密說道。

聽完祖菁的一番話,郭重九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一絲輕蔑:“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說出的話來卻有沖天的酸腐氣。如果我猜的不錯,姑娘該是來自天山吧?”

“你!”聽到郭重九說得刻薄,卻又驚訝於他判斷之準,祖菁立時衝口而出,“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有何難?”郭重九冷笑一聲,“幾十年前,天書羣魔大鬧中原,鋒芒一時無量,天山派不欲爭雄,徒增死傷,於是黯然西退。江湖一時成了魔頭的天下,新門新派,宛若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可惜沒了原來七派之首天山派的引領,很多門派都淪爲左道。當時那羣退回天山的腐士說的就是這一番屁話。卻不知江湖豪傑本就是勇武之輩,爭強鬥勝乃是當然之事,只有不斷競爭,不斷淘汰弱者,中原武功才能越來越強,越來越繁榮。如果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去講什麼謙恭禮讓,以德服人,乾脆大家一起去出家當和尚好了,何必再入江湖。當初七大劍派就是受了這些腐儒的毒,落得各個衰敗不堪。天山的蠢才仍然不知悔改,還抱着老觀念死不放手,難怪今日江湖只知有崑崙,不知有天山。”

“你,你……這話……”祖菁見他言語辱及自己的師叔師伯,不禁又驚又怒,“反正,你敢說沒有人因爲天下第一錄而死嗎?”

“死又如何?勇士爲武名而死,光榮豪邁。天下第一錄記錄的就是這樣慷慨激昂的大事,讓他們的勇名不因時光而消逝,而作爲作者,也可以藉着他們的事蹟傳說而天長地久的經世流傳,永生不死!”說到這裡,郭重九本已經赤紅色的臉頰閃過一絲紫色,似乎他也被自己的言語所激動。

“說來說去,你還不是爲了你自己?”祖菁抗聲道。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人爲自己難道也是罪過?”郭重九厲聲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晨風在五鳳樓前席捲而過,將垂在他膝頭的長衫高高捲起,露出他空空如也的褲筒。

“啊,你,你的腿……”祖菁看在眼裡,頓時大驚失色,擡手一把按住嘴脣。

“郭先生!”風洛陽雖然聞郭重九之名已過十年,卻從來不知道他竟然身負殘疾,而且是江湖人最不堪忍受的腿疾,不禁也動了顏色。

郭重九一開始並不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了他腿上的殘疾,微微一愣,接着他順着二人的目光朝自己腿上一看,看到隨風捲起的衣襟,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悲色:“不錯,我在幾十年前被仇家奪去雙腿,這些年來,若不是靠寫天下第一錄度日,我郭重九早已經自盡身亡。”

江湖高手習得輕功,尤其是領悟青霄之術後,便一日無法離開江湖。當一個人領略到輕功帶給人的自由自在,一旦失去輕功,便如畫家失去光明,樂師失去聽覺,往往會淪入生不如死的慘境之中,輕生者十之八九。

祖菁和風洛陽聽那郭重九說話中氣十足,顯然身負上乘武功,如今失去了雙腿,等同被廢去了輕功,他能夠存活至今,可稱奇蹟。

“對不起,郭前輩,我不該責怪你……”祖菁俏臉漲得通紅,支吾着輕聲道。

“嘿,迂腐!”郭重九並不領情,不屑地哧了一聲,“看我可憐便沒了立場,真不愧是天山蠢材教出來的白癡徒兒。”

“喂,你好了啊,別蹬鼻子上臉,老風,小祖敬你是個前輩,我唐鬥當你是個屁。乾脆點兒,告訴我們你等在這裡幹什麼?難道要陪老風一起登華山,看比劍嗎?”唐鬥看到風洛陽和祖菁被郭重九難爲,不禁大爲光火,厲聲道。

“哼,唐門大少,果然跋扈。”郭重九瞪了唐鬥一眼,“我今日到華山,是不想錯過劍封華山的百年盛事,如果風洛陽能夠打敗宋無痕,我便公開承認他天下第一劍的地位,重編兵器譜時,我會將他放到天下第一。”

“當真?”唐鬥,魚韶同時驚喜地問道。祖菁聽到他的話,雖然早已經知道風洛陽的打算,也不由得感到一陣興奮。

“哼,剛纔還把天下第一錄罵得一錢不值,現在又激動什麼?”郭重九滿臉輕蔑地看了祖菁一眼。

祖菁自知理虧,朝他吐了吐舌頭,卻不敢回嘴。

就在這時,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突然在西嶽廟外隆隆響起,猶如天邊響起的一串春雷。

衆人聽在耳中,俱都渾身一震。風洛陽的臉上露出一陣由衷的喜色,脫口道:“一定是宋先生來了。”說罷,也顧不得招呼其他人,一個人轉身快步朝這西嶽廟門跑去。

宋無痕今日穿的乃是一水的深藍色秀士服,以一塊藍布扎頭,腿上打着高高的青色綁腿,雙袖挽在肘間,渾身上下打點的緊襯利落,和風洛陽一身灰白武服的清朗打扮相映成趣。在他的腰畔配着他成名多年的名劍——漆黑如墨的夜歸劍。只見他雙手揹負身後,神情悠然自得,頂着漫山遍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羣,信步而來,猶如走在晨風習習的林間小道,彷彿周圍的一切在他心中不過是過眼雲煙。

風洛陽衝到西嶽廟前,朝他用力一拱手,完全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宋先生,你終於來了。”

“抱歉,風兄弟,讓你久等了。”宋無痕一把扶住風洛陽的胳膊,笑着說道。

“宋先生,請!”風洛陽一擡手,朗聲說道。

“請!”宋無痕洪聲應道。

二人四目相交,頓起一絲惺惺相惜之意,不禁同時展顏一笑。他們把臂並肩,在萬衆矚目之下,齊頭並進,走入了西嶽廟。

五鳳樓前,宋無痕和郭重九抱拳作禮,沉聲道:“郭兄,勞你久候,還請你主持祭山之禮。”

郭重九朝他點點頭,朝身後的兩位少年一擺手。兩少年立刻一左一右擡起了他的竹椅,大步流星地朝着灝靈殿中走去。

風洛陽和宋無痕相互一禮,跟在郭重九身後,並肩走向灝靈殿。

灝靈殿內,少昊像前,藍煙縈繞,香火旺盛。風洛陽,宋無痕在郭重九的主持之下,對着少昊像躬身三拜,敬上香燭。待到他們轉過身來躬謝郭重九之時,郭重九的赤面之上紫氣蒸騰,神色興奮:“兩位,自上一次宋先生與鄭大俠的天下第一劍之爭,轉眼間又是三十年。華山雖依舊,然彼時紅顏生華髮,當年好漢老江湖,如今想來恍如隔世,如何不令人惆悵感懷。”

“江山有待豪傑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宋某凡心不已,仍然戀棧這從未到手的天下第一之位,讓郭兄見笑了。”宋無痕臉閃過一絲對於往昔由衷的懷念,微微一笑,朗聲道。

“江湖豪傑心繫武名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否則練就一身神功,難道要濟濟無名,老死林泉?宋兄智深如海,莫要學那些沽名釣譽的酸儒士,假道學!”郭重九說到這裡,橫了一眼一旁的祖菁,又道,“今日劍封華山,誓要決出天下第一之位,兩位必要各出畢生所學,不負這萬千豪傑傾心以赴的盛名。”

“自當竭盡所能。”宋無痕抱拳沉聲道。

郭重九點了點頭,轉頭望了望宋無痕身邊的風洛陽,卻見他閉着嘴,雙眼斜斜地望着別處,一副木訥癡呆的樣子。郭重九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只得用力搖了搖頭,洪聲道:“這一戰的勝者返回西嶽廟時,務必將這一戰的詳細情形說於我聽,我好將這一場盛事編纂成冊,以傳後世。”

“郭兄有命,自當效勞。”宋無痕隨和地微笑道。說着轉過頭去,望了風洛陽一眼,卻發現風洛陽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傻笑,仍然不言不語。這一下,連宋無痕都感到他有些不妥,朝郭重九詢問地望了一眼。

郭重九怒不可遏,衝着風洛陽大聲吼道:“喂,小子,出神吶?”

風洛陽經他這一吼,才猛然回過神來,連忙胡亂應了一聲。

“這一次的揚名燈乃是我親自制作。兩位中的勝者可將姓名書於其上,在當風處放出,則二位的勇名將會隨着此燈傳揚天下。”郭重九瞪了風洛陽一眼,朝身後一招手。一直隨侍他左右的少年立刻從殿側的香几上取下一盞製作精美的孔明燈,擺到風洛陽和宋無痕的面前。

江湖聞名的揚名燈便是這位江湖筆官郭重九所首創,爲江湖豪傑的浴血爭鬥平添了一絲浪漫和風雅,也令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水漲船高,達到今日萬衆景仰的地步。看着面前的揚名燈,郭重九的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得色。

風洛陽看了一眼郭重九,一臉的難以置信:“郭先生,華山山高萬仞,便是當風放出揚名燈,也無人能見,又有什麼意義?”

聽到他的話,郭重九神色一窘,顯然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支吾了一聲,怒道:“看不到又怎樣?天下第一之爭向以揚名燈爲號,此乃慣例,燈行於天,自有昭告天下之意,反正你們下山之後,勝負自有分曉,又何必強求細節。”

宋無痕道:“郭先生,這揚名燈的攜帶也是個問題。我和風兄弟都不太適合攜帶這揚名燈登山。”

“爲什麼,莫非宋先生嫌它太重嗎?”見到宋風二人都似乎對於這揚名燈諸多不滿,郭重九的臉色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當然不是,只是不夠公平。”宋無痕微微一笑,“因爲這一次華山比劍,我有一個別開生面的比試提議,正想和風兄弟討論。”

“哦,願聞其詳。”聽到有全新的比試方法,郭重九好奇心大起,連忙問道。

“這一次華山比劍,我欲和風兄弟同使輕功,翻山越嶺,快步登山,在比劍之前先較一較腳力,誰先到比劍之地,誰就可以先行修整,在之後的比劍中佔得優勢。後到者無緣休息,立刻拔劍,一決勝負。如此一來,我二人在上山之後已經開始較量,比的是輕功,內力,劍法,豈不是比單純到達山巔比試劍法更加新奇有趣?”宋無痕娓娓道來。

“妙極妙極。如此比劍自登山始,自下山止,時間漫長,不但對於兩位輕功劍法內力是一次考驗,同時也考驗了兩位意志,實在是思慮周全,別出心裁,風公子一定也認爲這是一個好方法吧?”郭重九高興地說。

聽到他的話,風洛陽面露難色,支吾着說:“這,這個,我第一次到華山,不,不太認路……”

“哈哈哈哈,”郭重九聞聲仰天大笑,連連搖頭,“風洛陽啊風洛陽,你還真是個劍癡。豈不聞,自古華山一條路?”

灝靈殿外,唐鬥,魚韶,祖菁默默等待着風洛陽拜祭完山神少昊,出來與他們會合,交待華山論劍的相關事宜。誰知道風洛陽和宋無痕進殿不到兩炷香的功夫,就已經雙雙衝出殿來。

宋無痕方一出殿,立刻左腳一點青石板地,身子在空中側轉兩圈,彷彿一條碩大的南海青魚,劈開滿天碧波,一身藍衫化爲一溜清光,朝着南方華山山門所在方向激射而去。他所施展的,正是南海劍派輕功功法中的不傳之密——青鱗斬波。

而風洛陽則灰袍一卷,雙腳在空中一錯,彷彿足踏浮雲,身隨浪涌,追在宋無痕的身後,全身的衣襟長長拖在身後,整個身影因爲運動的太過迅捷,在人們視線中化爲一道灰白色長虹,裹着前方的那道清影,同樣朝着華山飛去。他所施展的,則是天山奇術——踏浪而來。

二人瞬間在衆人眼前消失了影蹤,只剩下他們疾奔而過帶起的勁風,吹拂着人們的衣襟,發出獵獵之音。

“嗯?怎麼……出什麼事了?”唐鬥手中的摺扇差點被撞落在地,嚇得他瞪大了眼睛,開口詢問。魚韶和祖菁互望一眼,同時迷惑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郭重九雙手捧着自己製作的揚名燈,坐在兩個孿生少年擡着的竹椅上,從殿內走了出來。

“郭先生,敢問發生了什麼事?”魚韶看到他出來,立刻雙手一拱,朗聲道。

“魚當家,事情是這樣……”郭重九朝她禮貌地點了點頭,將宋無痕提出的華山論劍新方法向魚韶簡單介紹了一番,又道,“現在他二人已經開始了較量。誰也無暇攜帶老夫所制的揚名燈上山。煩請這裡哪一位少年英雄幫我將此燈帶上華山,當空釋放,以全劍封華山,名揚天下的大義。”

聽完他的話,魚韶和祖菁同時開口道:“我來帶它上山。”

郭重九被她們異口同聲的聲音嚇了一跳,愣了愣,隨即道:“兩位姑娘願意走這一趟自然最好。不過千萬記住緩步而行,計算時間,儘量不要打擾他二人的比武較量。”

“交給我們,郭老盡請放心。”說到這裡,魚韶從郭重九手中接過揚名燈,朝祖菁望了一眼。祖菁朝她點點頭,快步走到她的身邊。

看着兩女興奮積極的樣子,唐鬥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落寞,默默嘆息了一聲。

魚韶看了他一眼,忽然小聲問道:“唐鬥,你不來嗎?”

唐鬥勉強掙扎着擠了擠臉,露出一個艱辛的笑容,啞聲道:“我不去了,上面太擠。”

魚韶神色一僵,露出一絲愧疚的神色,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你不是又要在華山開賭局吧?”

唐鬥寂寥地搖了搖摺扇:“我的兄弟們仍然都在揚州,剩我一個光桿司令,又能開什麼賭局,這一番生意只好作罷了。”

“難得你爲洛陽哥盡一次心意……我,我很……”說到這裡,魚韶的嗓子一啞,竟然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只得甩了甩頭,“你等我們,也許不需多久,我們就會下山了。”

說罷,她攜着祖菁,帶着揚名燈,追隨風洛陽的足跡,朝着華山飛奔而去。

望着魚韶跳動如火的美妙身影在眼前漸漸消失了蹤跡,唐斗的心一陣蒼涼,彷彿一位垂垂老矣的老翁目送落山的夕陽,對於眼前飄逝的一切,沒有一絲一毫能夠挽留的信心,只能在無情的命運面前,低下高傲的頭顱。

“唐鬥啊唐鬥,妄稱情場高手,卻永遠得不到心愛女子的鐘情,說到滑稽,天下誰又比得上你。”

一邊顛着摺扇,一邊偏頭沉思,唐鬥就這樣沉浸在一個人的自怨自艾中,緩緩走出西嶽廟。

西嶽廟外,五湖四海,各大幫派的豪傑相繼看到風洛陽,宋無痕,魚韶,祖菁一個個在他們面前飛奔而過,朝着華山進發,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今看到唐鬥一個人孤零零走出廟門,成千上萬雙眼一時之間全部聚集在唐鬥身上。

而此時的唐鬥卻仍然糾纏在魚韶遠遠奔走的記憶之中,對於周遭的一切不聞不問,只是默默承受着心底熱辣辣彷彿火燒一般的傷痛。

“大少,幸會!”一個洪亮如雷,威嚴雄渾的聲音突然傳入他的耳際,宛若暮鼓晨鐘重重敲在他的心頭,令他感到一陣醍醐灌頂般的神情氣爽。原來縈繞在心頭的沮喪,悲涼,絕望和自憐自傷,就在這一刻灰飛湮滅。唐鬥只感到自己的胸膛條件發射一般高高挺起,整個人瞬間比原來高出了一截,眼前遙遙欲墜的世界再一次清晰可見地平躺在自己腳下。

他擡起頭來,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開口問候的豪傑:國字臉,鷹鉤鼻,大耳薄脣,深深的眼眶,鷹隼般犀利的雙眸,雖然身高不到六尺,但是渾身散發的氣勢卻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錯覺,他的雙手拱握在胸前,一掌玄黑如墨,一掌雪白如霜。

在他身後,年幫少主卓解,夏壇壇主搜魂太歲薛定邦,冬壇壇主蛇祖莫海閣恭恭敬敬地亦步亦趨,半步不敢逾越。

“來的莫不是天下二十四堂,三百六十分舵的總當家,年幫幫主日月同輝宣殿章,宣爺?”唐鬥精神抖擻地一抱拳,朗聲道。

“不錯,”宣殿章反覆打量着忽然間容光煥發的唐鬥,對他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感到高深莫測,“自大少出世,唐門年幫打過不少交道,可惜你我始終緣慳一面,我心常以爲憾,如今咱們終於相見,算是了卻我一樁心願。”

“小子也早就想親眼見一見宣爺的尊榮,向你說一聲久仰,只是沒想到,咱們居然能在華山見着面。”唐鬥此刻心中對於宣殿章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激。如果不是像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唐門大敵忽然現身,此時此刻,他一定還會被失戀的陣痛所折磨,扮演着自己最爲鄙視的情場敗將,感時傷懷,說不定還會學那百無一用的書生,吟兩句歪詩,吊幾行酸文,潦倒不堪。他日就算他掙扎出失戀的泥坑,有了這段經歷,他唐門大少又如何見人。如今面臨唐門夙敵,他反而重新振作,精神百倍,嚴陣以待,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失意。說起這人生的得失,倒真是莫測的很。

“大少常年在南方流連,足跡罕至北方五道,如今光臨河東,定要讓我年幫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宣殿章緊緊盯住唐斗的一雙小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宣爺好說。咱們江湖人四海爲家,我唐鬥到哪裡都不是外人,這地主之誼嘛,倒也不用客氣了。”唐鬥笑嘻嘻地說。

此話一出,宣殿章身後的薛定邦,莫海閣和卓解臉上同時變色。薛定邦和莫海閣並沒有和唐鬥直接打過多少交道,只覺得此人驕橫跋扈,令人難以忍受。而真正領教過唐鬥驚人手段的卓解則露出一絲驚懼之色。

“想不到大少年紀不大,胃口可真不小。”宣殿章不以爲意地微微一笑,“初生之犢,精神可嘉。”

唐鬥看了看這個曾經和離臺狼狽爲奸,重金買自己人頭的一代江湖梟雄,卻完全無法在他臉上找出一絲一毫乖戾陰狠之色。宣殿章一張國字臉端正和藹,甚至帶着一絲激賞的笑意,彷彿可以將唐鬥當成自己的侄兒輩來關懷愛護,即得體地顯示出了自己一幫之主高高在上的威儀,也給人一種海量汪涵的大度,令人心生敬仰。

“果然不愧是年幫之主,絕代梟雄,難怪連宋先生這樣的超卓之士也甘心被他駕馭,真乃是人老成精之輩。”唐鬥暗暗點頭,心生警惕,但是好勝之心亦被宣殿章激起。

“可惜這一次比劍不在梧桐嶺,這裡也沒有鳳凰賭坊。否則我倒真想親眼瞻仰唐門大少大開賭局的英風豪氣。”宣殿章說到這裡,朝身後輕輕一擡手,道,“來呀。”

一直在他身後垂手侍立的年幫夏壇壇主薛定邦大踏走到西嶽廟廟門之前,雙手高舉,做了一個召喚的手勢,頓時有一羣身穿春夏秋冬服,頭扎杏黃巾的壯漢將一張張桌案整整齊齊擺在了西嶽廟前平整的青石板地上,合成一個巨大的半圓形。

“如此曠世之戰,若無豪賭助興,豈非了無趣味,這一次不如就讓我年幫做一回莊,大家一起來賭上一賭,看看是我年幫幫魁宋先生能夠劍封華山,還是劍癡風洛陽能夠續寫他的不敗傳奇,各位意下如何?”宣殿章大步走到西嶽廟正門前,朗聲道。

前來華山的江湖兒女都本着一種近乎朝聖的心情前來觀戰,希望目睹新一代天下第一人迤邐下山的絕代風姿。在決戰結束之前,人人都沒有別的想法,只想默默在山腳等待。如今年幫幫主發話要大開賭場,讓衆人可以在吆五喝六的豪賭聲中度過本來註定枯燥乏味的等待光陰,這讓本來就喜歡熱鬧的豪傑們興致大生,紛紛高聲叫好。一些爛賭的豪客等到宣殿章話音方落,已經成羣結隊地涌到夏壇壇衆擺出的賭桌面前,掏出身上的金銀銅板,紛紛大叫着下注。

“大家不要急,我年幫開賭,金額不限,一文不嫌少,萬金不嫌多,買宋買風,悉聽尊便。”主持賭局的夏壇壇主薛定邦指揮着麾下壇衆有條不紊地組織着賭場的秩序。

宣殿章這一番舉動不動聲色地掃光了唐門的面子,將一向由唐門獨霸的天下第一劍之賭局攬到年幫手中,無形中將唐鬥徹底孤立。如果唐鬥不作出任何表示,之後所有的天下第一之爭所涉及的賭局再由唐門主持,便會顯得名不正言不順,而年幫則有權進行進一步的搶奪。唐門以賭起家,如果這一次被年幫搶了彩頭,一蹶不振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且慢!”唐鬥雙眉一豎,剛要說話,卻被另一個剛健有力的洪亮聲音打斷。

他轉過頭去,卻看見一個身高八尺,筋骨交結,氣宇軒昂的彪形大漢扛着一把長有五尺的連鞘橫刀,分開人羣,大踏步來到西嶽廟廟門前。此人渾身肌膚黝黑髮亮,一頭灰白色頭髮宛若雄獅鬃毛一般披撒在身後,隨風浪卷而動,氣勢如虹。他的雙眼大而有神,獰厲如虎,他的臉龐瘦長,鼻直口闊,眉心靠左有一顆棕灰色的痣,令他本來端莊英俊的臉龐透出一股煞氣。

在他的身後,龍門少主甘天波,龍門司庫海天翁,青龍廣錚,掌星天王陸奇峰從人羣中魚貫而出,隨行的還有一羣精悍的錦衣大漢,而他的身份,在這羣江湖高手的標示下,已經呼之欲出。

宣殿章看到他大步走來,神色一動,隨即臉上立刻堆起一片溫和的笑意,朝他微一拱手:“原來是甘當家,真是少見了。”

天下水道的總瓢把子,龍門兩堂三十六舵的話事人千里帆甘潑膽上下打量了一番宣殿章,擡手握刀一揖:“宣爺當真是好興致,麾下猛將劍封華山之際,還有餘裕大開賭局。若是宋先生贏了這一場,年幫豈非又有彩頭,又有抽頭,什麼好事都佔盡了,將來宣爺眼中還有天下人嗎?”

宣殿章微微一笑,沉聲道:“此乃時也運也。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我也不過是順勢而爲。”

甘潑膽咧嘴一樂:“宣爺,咱們江湖人行事雖然自由自在,但是該守的規矩還是得守。華山一線,乃在渭水之濱,離我渭水分舵最近,年幫雖然堂口滿天下,但是華山凸傲一石,只得風水,沒有油水,年幫最近的分舵也要離這兒上百里,你想做華山的主,恐怕有些不妥吧?”

宣殿章聽甘潑膽言下之意竟是諷刺年幫無利不早起,不配在華山開賭局,臉色不禁一沉,隨即冷笑一聲:“甘當家果然快人快語,奈何我年幫已經擺開賭桌,不少豪傑亦已經放下賭注,莫非甘當家忍心讓我年幫兄弟收攤走人,冷了衆位好漢千金一擲的豪情嗎?”

甘潑膽嘿嘿一聲獰笑,將抗在肩上的橫刀往地上一杵:“桌椅板凳我龍門要多少有多少,今日你年幫一走,難道我龍門就開不了這個局嗎?”

宣殿章雙眼精光四射:“甘當家,莫非今日你想將我年幫趕下華山?”

甘潑膽張開嘴,貪婪地添了添自己的上嘴脣,彷彿對於即將到來的惡戰興奮萬分:“宣爺,年幫佔盡了天下的好處,華山這盤生意還是讓給我龍門吧。”

宣殿章和甘潑膽森然對望,默然不語。而他們麾下年幫和龍門的健者則誰也沒閒着,年幫春韭陣和玄武營此刻已經不聲不響在宣殿章面前排起了整齊的陣勢。而龍門兩堂——錦帆堂和屠龍堂的高手也在甘潑膽身前排成了長長的陣列,尤其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嶄露頭角的屠龍堂堂衆,這些人一個個身穿整齊的黑鱗甲,手中握着丈許的尖頭鐵蒿,擺出的竟然是五花槍陣,已經是沙場對戰的路數。

就在年幫龍門即將展開一場龍爭虎鬥之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唐鬥突然一個箭步衝到兩幫人馬正當中,雙手一張,大聲道:“且慢!”

龍門年幫數百雙眼睛同時轉到了唐斗的身上。宣殿章冷然一笑:“大少,莫非你又想重演綠水橋頭那一幕?甘當家和我不會再做一次傻瓜,如果你敢插手此事,說不定我們會聯手先了結了你。”

甘潑膽也皺眉道:“大少,每次都是你夾在我和年幫之間火中取栗,太也欺人。豈不知你此時孤身一人,我若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觀紋!”

“哈哈哈哈!”唐鬥仰天大笑,朝二人分別拱了拱手,“兩位都是前輩,火氣卻比我還大,當真是寶刀未老。我知這華山賭局油水當真不小,不過卻也不值得龍門年幫大打出手。畢竟,華山乃是武林聖地,配動刀劍者,俱都是天下仰慕的先賢俠士,若是龍門年幫將這裡當成了幫會爭雄的污穢之所,擔上千載罵名不得止,恐怕眼下西嶽廟前的衆位英雄就不答應!”

說到這裡,他一個人從龍門年幫玄武營,春韭陣,錦帆堂,屠龍堂高手組成的槍林刀雨之中大踏步穿了出來,走到西嶽廟前圍觀的豪傑中間,大聲問道:“各位英雄,我說的對不對?”

來到華山的江湖豪傑有很大一部分乃是從江南趕來,剛剛參加完唐鬥舉辦的英雄會,見識過他的雷霆手段,鄭懷遠,蕭西延,彭言勇,鐵佛恩,李三響等人俱在其中。如今見他仗義執言,說的又是正理,頓時轟然應是。有他們帶頭,再加上人羣的從衆心理,一時之間千萬豪傑紛紛叫好,宛若平地一片滾雷,聲勢大得嚇人。

唐鬥見自己得到滿山好漢的支持,轉過頭來,“啪”第一聲打開摺扇,朝甘潑膽和宣殿章咧嘴一笑。

甘潑膽和宣殿章沒想到唐鬥在江湖中居然有偌大的號召力,隱隱成了眼前千萬豪傑的代言人,相比之下,龍門年幫區區不足千人的幫衆竟顯得異常渺小。

“嘿嘿嘿嘿,”看出了宣殿章和甘潑膽的猶豫,唐鬥更是得意,只見他輕描淡寫地搖了搖摺扇,“兩位,我有個提議,不知能否容我一敘?”

“願聞其詳。”宣殿章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你說吧。”甘潑膽搖了搖自己雄獅般的頭顱,厲聲道。

唐鬥用扇面輕輕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笑嘻嘻地說:“龍門說華山是龍門的地頭,年幫說凡事要講先來後到,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過以小子來看,老風和宋先生這一次劍封華山乃是難得的江湖盛事,上一次劍封華山尚在三十年前,那個時候新天下第一錄纔剛剛誕生。這樣的盛事豪賭當然要請最有權威的天下名門來主持才名正言順。兩位不如捫心自問,年幫和龍門是否有這個分量?”

宣殿章和龍潑膽互望了一眼,一起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兩位不說,我就當兩位自問沒這個分量。這也難怪,這天下名門勢力不必多麼強大,但是威名必須著稱宇內,與華山論劍放在一起才能相得益彰,年幫和龍門雖然聲勢驚人,但是權威上還是差着一點點。”唐鬥慢條斯理地說。

“我們不行,我怕唐門更沒有資格。”甘潑膽直言不諱。

“我唐門……哈哈,甘當家快人快語,真是……啊!心如赤子,天真爛漫。”唐鬥絲毫不以爲許,“我的建議是讓刑堂子弟主持賭局,刑堂掌刑官身份尊貴,向有江湖筋骨之稱。關中刑堂至今仍然是武林盟名義上的首腦,讓刑堂主持這個賭局,華山,刑堂,相得益彰,可引爲武林佳話,兩位意下如何?”

“刑堂……”宣殿章和甘潑膽臉上都露出一絲鄙夷之色,但是他們亦不能否認,如今關中刑堂仍然在名義上手握江湖子弟的刑訊之權,雖然這個權利早已經名存實亡,但是刑堂子弟在身份上的確有着獨一無二的權威性,也不算辱沒了劍封華山的尊榮。

“好,就讓刑堂的人來主持,這一次我甘潑膽出價我縱橫天下三十六水道的一百艘龍尾大船,就買宋無痕打不過風洛陽!”甘潑膽本來就是爲了攪年幫的賭局,如今雖然自己沒有取而代之,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立刻開始打賭賽的主意。

“哼,我年幫一一應了,無痕賢弟的劍法天下無雙,我就不信風洛陽能在他手下走過一百招。”宣殿章冷冷說道。

“好,兩位果然豪氣過人,痛快痛快!”唐鬥鼓掌大笑,接着他雙手齊舉,用力一招,大聲道,“老呂,還不帶兄弟們來幫助各位好漢下注?”

人羣中頓時響起一聲誠惶誠恐的應和,久未在江湖露面的關中長老呂太沖此刻身穿煥然一新的青色絲稠長衫,帶着似模似樣的秀士帽,帶着一羣同樣青色絲綢衣衫,揹着關中闊劍的掌刑官從人羣中走了出來,魚貫走入年幫擺在西嶽廟前的賭桌之中,手法熟練地安置着已經放在賭桌上的金銀。幾個嗓子洪亮的弟子在唐斗的揮手示意之下,訓練有素地散到人羣之中,大聲吆喝着:

“買了,買了,風洛陽一比四,宋先生一比一,多押多中,人生能有幾回搏!”

“劍封華山幾十年一次,不爲輸贏,也買個彩頭!”

“有錢出錢,有物押物,多少不限,一文不嫌多,萬金不嫌少!”

一時之間,西嶽廟前本來因爲年幫龍門劍拔弩張而弄僵的氣氛剎那間化爲一片火熱,江湖豪傑興高采烈涌到賭桌之前,紛紛押上金銀珠寶,黃白之物,務要在勝負未分之時擺下賭資,贏一個彩頭。這本來莊嚴肅穆的西嶽廟一時之間彷彿化爲了熱鬧喧譁的鳳凰賭坊。

看着關中子弟一個個熟門熟路的賭場把式,甘潑膽和宣殿章都感到驚異萬分,暗覺不妥。

宣殿章朝自己的義子卓解悄悄使了個顏色。

卓解心領神會,朝他點點頭,靜悄悄地走到呂太沖的身邊,輕聲道:“呂長老,卓解有禮了。”

呂太沖正在賭桌上接受各方豪傑的賭注,忙得不亦樂乎,看到卓解來到身邊,立刻扯開嗓子問道:“少幫主,買哪一方,押多少?”

“呂長老,貴派貴屬對於賭場把式倒是熟練的很啊?”卓解笑着低聲道。

“這都是大少在關中所傳授的。”呂太沖笑呵呵地說。

“大少傳授的?”卓解微微一驚。

“是啊,畢竟本門以賭起家,不學些賭場把式,在門裡也沒有地位。”呂太沖老老實實地說。

“關中劍派什麼時候以賭起家的?”卓解不解地問。

“關中劍派?不,不,我看少幫主是誤會了。我們關中刑堂早已經入了唐門,現在我們算是唐門刑堂了。”呂太沖笑道。

“什麼?!”聽到呂太沖的話,卓解,宣殿章,甘潑膽俱是又驚又怒,三雙眼睛宛若噴火一般惡狠狠朝着唐鬥望去,似乎要將他分而食之。

被龍門年幫同時恨之入骨的唐鬥此時露出了他那招牌般的笑容,彷彿一隻偷吃了一百隻小雞的黃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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