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明宮,落日的餘暉傾照在金黃色的琉璃屋脊上,射出一道道奇異的眩光。殿宇巍巍、飛檐斗拱,氣勢極爲磅礴。
既是皇家便有皇家的雍容,雖然從初唐建立迄今,只是經歷了短短兩代君主的更迭,然此處卻亦是有着無數刀光劍影的傳說。不說別的,就單單是發生在三年之前的那場血雨腥風的玄武門之變,就已成爲了慘絕寰宇的手足悲歌。
儘管在這重重緊鎖的深宮當中,每一個人爲求自保都會對那過去的悲劇保持緘默。但在彼此的心中,這些事情卻好似是被火燒過的烙印,總會在不經意間被想起,隨後再如燎原之火一般迅速的蔓延開來。
安泰殿,雖是宮中的最後一重院落,卻亦是朝臣心中最特別的一處。
之所以特別,是因爲這裡安置的並非是尋常之人,而是供奉着一座靈牌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曾兼任輔國大將軍及郡馬的子書江遠。
對於此人的來歷,素來說法不一。他身爲大理寺卿的獨生愛子,原本是貪戀紅塵,流連官場。然而因自幼便隨得道的九華真人修行,故此顯得極爲清心寡慾。然而這也不過只是表象而已,倘若論及對當今皇上的忠心,他絕對可以當作第一。
爲剷除世間邪祟,還人間以朗朗乾坤。他一生都在與那些魑魅魍魎爭鬥,歷經九死一生,種種坎坷。直到最後在玄武門之變的緊要關頭,更是以身祭劍,將冥、鬼、羅剎三王用那張傳說中的神圖——星宿伏龍圖鎮壓在瀛洲鹿鳶,方纔換來了秦王李世民的順利登基。
不僅如此,對於子書江遠的去向,世人亦是有許多不同猜測。有人說他當日化作星辰,魂歸九霄。還有的則說他像是之前在九鬼斬仙陣中一樣,被恩師謝玉仙所救。只是由於世間之事已了,故此逍遙紅塵之外,成爲了一個心無旁騖的修道之人。
儘管說法不一,版本各異。總之經由玄武門之變,世間再無子書江遠。
當真是:故人已騎黃鶴去,此地空留餘恨臺。
此刻,安泰殿外,唐太宗李世民在侍衛隨從的陪同下緩步在院中走着。二十九歲的他身着一套冰清色公子衫,烏髮高高束在頭頂,盤成了髮髻。身材高挑、相貌英俊,只是那一雙星目之中卻不似先前那般包含着孩童般的天真。取而代之的,則是讓人心痛的無限蒼涼。
“你們在這裡把守,莫要讓閒人進來。”來到門口,李世民驀然停住腳步,不怒自威的對身後衆人吩咐道。
“是。”衆人齊聲答道。
在人們的注視下,李世民伸手推開了厚重的門。隨着門板發出清脆的吱呀聲,他步履蹣跚着走進了大殿。隨後,又轉身關上了殿門。
舉目環視四周,李世民的心中不覺更加痛楚。當年二人義結金蘭時所說的話語仍在耳邊縈繞,不想如今卻人鬼殊途,再難相見。還有那不知去向的燦姬郡主,如今也不知究竟身在何方。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始終派人四處尋找,卻始終音訊皆無。
倘若一直這樣下去,假使日後與義弟黃泉再見,被其問起,又該如何言說?
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
稍頃,待來到桌前,李世民神情凝重的伸出雙手,揭下了蒙在上面的紅布。隨着紅布掉落桌上,刻有‘輔國大將軍子書江遠之位’字樣的黑色靈位赫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李世民用手輕輕撫摸這那一行字跡,頓覺心如刀絞。他實在無法掩飾真實情感,只能放任自己,淚如雨下。
“江遠賢弟......”李世民聲淚俱下的說道,“朕又來看你了,最近國事極爲繁忙,故此不得已才拖了這麼長時間。你不會怪朕吧?......你放心,如今大唐雖然初定,但四海卻極爲清平,百姓尚都在休養生息之中。雖說之前匈奴軍欲要強行進犯我中原,但在鄂國公與漢王的力克之下,而今亦是兵敗而走......賢弟放心,朕之前曾答應你要做個千古明君,竭力締造出一個太平盛世......雖說現今還偶有風波,但那一天定然不會太過遙遠......至於子書大人與夫人,還有我那千帆侄兒,你也可以放心,一切有朕照拂,定能生活安樂。只是那燦姬郡主,朕雖派人尋找,卻仍無有下落。不過你且放心,我定會繼續再找下去......”
他越說越激動,不僅語速越來越快,而且所說內容亦是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倘若發心而論,李世民這一生並不虧欠任何人。若說當年在玄武門之變中,他弒兄殺弟,那亦是迫不得已。
如果這大唐的江山,當真是讓身爲前太子的李建成來主宰。只怕現今早已是生靈塗炭,民怨鼎沸,再無寧日。因此,想到這裡,李世民的心中便會安定下來。
常言道,風水輪流轉,今日到我家。那爲何這皇位非要有長幼之序?自是誰有能力誰便坐得。
然而,子書江遠和袁天罡二人在他心中卻與旁人有着天壤之別。當年若不是他二人捨身相護,形影相隨,陪他歷經種種艱險,如今他又怎能成爲這龍臨天下的九五之尊?只可惜,到最後,他們卻是一人捨身殉國,一人杳無音訊,每次想到這些,李世民的心中便會極爲難過。
“江遠賢弟,你且看着,朕定會繼續開疆拓土,爲這天下子民開創一個盛世江山。”
稍頃,待李世民的情緒略略平復後,他用手擦拭掉淚水,聲音顫抖的說道。然而,與此同時,眼神中卻再無彷徨,而是無比的堅定。
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李世民轉過身去,只見貼身護衛盧毅快步來到了他的面前。
與大多數的朝中官員一樣,這盧毅亦是官家之後,他的父親盧子誠當年曾做過父親李淵的金吾衛統領,對他李家極爲忠心耿耿。
“盧毅,你有何事?”李世民注視着他來到自己面前,凝色問道。
盧毅抱拳施禮,恭順答道:“皇上,太上皇派人相請,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與你商量。”
“重要之事?”李世民不禁蹙起了眉頭。
當年自打發生了玄武門之變後,父親李淵就以輔國爲名,將朝中政事悉數交給他打理。後來更是主動讓位,自詡爲太上皇,過上了悠然自在的晚年生活。
雖然沒有深談,但李世民亦是知曉父親這樣做的深意。在經歷了那麼多的波折之後,李家確是不能再有任何動盪了。只是,這麼長時間都不理朝政的人,爲何會突然說有重要之事,此事到底又是什麼呢?
想到這裡,他開口探問道:“你可曉得是何重要之事嗎?”
盧毅先是爲難的搖了搖頭,突然眼前一亮:“具體的臣屬實不知,但那來人好像是說,此事是與芷風郡主有關。”
“芷風郡主?”李世民重複道。
看來這一次父親定又是在自己身邊安插了耳目,並且提前知道了大軍班師回營的事情。即是如此,那他不妨直言相告,也好能儘快將芷風郡主謎一般的身份弄個水落石出。
“好,咱們這就去泰來宮。”李世民吩咐道。
說罷,他便徑直帶着盧毅快步走出殿門,腳步倏忽消失在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