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明域退往西牛聖域的青竹山古道上,數千萬凡人拖家帶口,在七八萬形同枯槁、狼狽不堪的武玄兵的護擁下,木訥的前行,聯綿數萬裡。
離開家鄉世代故土,前往對他們來說完全未知的另一個大域、另一個世界,前途未卜,是可怕且茫然的,只是這些年親眼見到天上的仙人濫殺無辜,把凡人當成豬狗一般屠戮,強大的武仙人奮力抵抗,仍是一死一片,能離開……也許是幸運的事。
“阿孃,嗚嗚嗚……”
“阿囡,不哭,不哭!娘在這裡,我們去天邊找阿爹去!”
“堅持住,去了那邊就好了!”
“那邊是哪兒……”
擁擠的人羣一片嘈雜,大人喊,孩子哭,不時有人堅持不了長途跋涉之苦,頹然墜地,氣息奄奄,有人抱起來,實在抱不動,只能含淚在路邊匆匆掩埋。
千、萬里奔途,也許病死累死,反而是一種解脫。
“慢點兒,慢點兒,祖宗牌位掉下去了!”
一輛大車中,忽然掉下一個褐色牌位,一個穿着明黃色袍子的少女,驚慌着跳下馬車,伸手去撿,卻被一個匆匆路過的大鬍子武仙人踩進了泥濘。
少女大吃一驚:“別踩,別踩我家祖宗靈位!”
那大鬍子武仙人憤怒喝罵:“人都活不下去了,要什麼牌位!”
腳下用力,牌位斷裂兩截,眨眼到了遠處。
那少女愣了一下,跪在地上,斗大的淚珠滾滾而落,小心翼翼從泥土裡挖出牌位,努力的湊在一起,上面赫然是“大周故聖祖皇帝之靈位!”一排字。
她抱在懷中,放聲大哭。
“陛下,陛下,快上車。”
一個老太監匆匆湊上來,紅着眼睛道:“聖祖皇帝陛下在天有靈,不會怪罪陛下的,快上車!”
少女擦擦眼角,緊緊抱着牌位重新踏上車駕,就在這時,大地一陣晃動,遠處天空仙氣滾滾,恐怖的威壓,潮水般涌來。
緊接着一道乖戾的聲音從雲叢中傳下來:“骯髒的武逆,粗鄙下賤的下界凡人,給我殺,一個不留!”
“轟——”
無邊無際的仙雲中,驀然出現黑壓壓的天兵天將、神龍、麒麟和猙獰的戰車,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俯衝而下。
車駕中的少女、周邊的太監和四周密密麻麻的凡人百姓,被這一幕嚇懵了,臉色慘白。
“東華明域鎮守武玄兵,決戰仙武,永不言敗,殺!”
凡人隊伍的前方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
“喏!”
數萬百戰不死的武者,高聲迴應。
下一刻,七八萬武者託着疲憊不堪的身體,迎着天兵天降無邊殺陣,以一往無前之勢,殺身成仁的絕然迎去!
“轟——”
剛一接觸,天空上便爆出璀璨的光芒,如同天崩地裂,片片浩大的漣漪震盪下來,大片大片凡人百姓割麥子般倒下,全部七竅流血、五臟俱焚而亡。
人間慘像,不過如此!
好在此刻,一位曼妙的女子身影,從遠方一步騰空,白衣似雪,金色披帛獵獵,靈蛇髮髻,眉心一點水流花鈿,說不出的綽約生姿,身周泛起奪目恐怖的水流大域和鎮壓八荒四海的帝韻清氣,彷彿執掌此間的神女,天地應我。
揮舞衣袖,灑落片片水流,生生擋住了天空上仙武大戰的餘波,護住恐慌的凡人百姓,聲音沉着冷靜:“師尊,流峰老祖,你二人且騰挪百姓,儘快進入西牛聖域,此處交給我!”
那霧山老祖和流峰老祖兩位準帝,從虛空筆直落下,沉聲道:“妙瑾,對面是鬥部虛海真君和五斗星君!”
葉妙瑾肅然的看着天空雲海,隱隱出現的兩隻巨大的眼睛輪廓,輕聲道:“廝殺四百年,此身入準帝,敢與仙戰,如今人間凋零,何墜武道志氣?”
霧山老祖和流峰老祖對視一眼,輕嘆一聲:“也罷!”
各自揮舞衣袖,消耗磅礴的玄元力,以準帝衆域風和大騰挪之術,捲起下方密密麻麻的百姓,直奔正西方向趕去。
“咻——”
天空上血雲密佈,一道蒼天大手猛的抓向兩位準帝和數千萬百姓。
“虛海真君,何必咄咄逼人?”
那葉妙瑾一步上前,背後四十八道周天道果瀅瀅晃晃,無盡加持,一身氣勢攀升數十倍,將四方空間壓的“咯吱”作響,撕裂無數縫隙,伸出雙指,強大的混元之力、天地真水、大帝清氣,化作一指。
“轟——”
那天空墜下的蒼天大手,驀然破碎。
天空雲海中,巨大的雙眼更加清晰,像是兩團滔天火焰,隱隱傳來一道嘶啞粗魯的聲音:“你這女娃子,好生厲害,區區四百年,已經接近無極練道八重臺,你吃了什麼神仙藥?”
隨着說話聲,眼睛附近,出現五道法天象地的巨大身影,清一色道袍、拂塵,面如神祇,鼻如懸膽,七元準仙帝,正是東鬥注算,護命星君;西鬥紀名,護身星君;南斗六司,延壽星君;北斗九皇,解厄星君;中斗大魁,保命星君。
五斗星君與其他七元準仙帝不同,似乎有天命星象眷顧,這幾百年肉身被斬殺數次,每次都能復活。
葉妙瑾蹙眉,輕聲呵斥:“九海、夜宿、春元君、霧山皮炎、霧山東速走!”
遠處正與天兵天將廝殺的春元君、陳九海和夜宿一羣大小元主和普通武玄兵,聞言也不戀戰,迅速追向流峰兩位準帝。
天空上的雙眼冷笑:“他們走便走了,殺了你這位人間有成帝資格的女娃子,倒也可以向大太子交代!”
說着一柄血色天刀,從天空垂下,還在中途,一變二,二變三,三變十萬,瀰漫整個天空,不僅如此,兩片虛空真海,從下方和上空合圍。
而五斗星君,也是背後出現碩大的功德輪,腳下一震,輕甩拂塵,五座山嶽從天而降,當頭砸去。
葉妙瑾美眸中露出一絲陰霾,凌空飛退千里,雙肩一顫,背後四十八顆周天道果熠熠生輝,五帝朝元,化作五道朦朧虛影,一股力壓蒼生,令人心生畏懼的氣息席捲天上地下,可令她立於不敗之地,口中輕語:“晃朗太元,人間帝韻,周天大道,皆隨吾葉妙瑾之心!急!”
“嗡——”
一股聞所未聞的大道神光,從四方天地、遙遠的天穹墜落,化作一片大道之海,懸浮在她身後,一時間的氣勢,登峰造極,超凡入聖,輕飄飄的拍出一掌。
“轟——”
天翻地覆,空間炸裂,滾滾大道神風,直奔前方碾壓,滿天血刀破碎,虛空之海消散,五座大山化作齏粉。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你這女娃子哪裡得來的?”
天空上八元準仙帝虛海真君語氣驚恐,“退,退!”
來不及了!
五斗星君五人承受不住大道神光,口吐鮮血,踉蹌倒飛數千裡。
無數天兵天將慘叫着,下餃子般墜落,魂飛魄散。
天空上的眼睛,也倉惶遁走。
葉妙瑾臉色微微發白,腳下虛浮,踉蹌了一下,直奔西方掠去,眨眼掠出十萬裡,前方出現一座巨大的山川,界山。
界山入口,一座古老的佛門大陣,散發出恢宏的佛光。
一羣佛門弟子和大批武者正在焦急等待,見她到了才鬆了口氣。
霧山神君迎了上來,上下打量她:“徒兒,還好吧?”
葉妙瑾強忍不適,語氣淡漠道:“天兵天將暫時退了,如何了?”
一位大佛陀上前,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北冥神域武者與百姓,也盡數退至我西牛大域,只是北冥神域損傷慘重,武者不足十萬,凡人不足兩千萬!”
這是個極其可怕的損傷佔比,一域有百兆凡人、數千萬武者,這幾乎是被屠殺殆盡了。
四周佛陀、武者聞言,都是沉默不語。
流峰老祖看向遠處東華明域蒼涼的大地廢墟,長嘆一聲,語氣說不出的滄桑與落寞:“人間凋敝,此域丟了,不知何年何月纔可找回!”
四周佛陀、武者默然,怕是找不回了,一域被清掃一空,這是仙武大戰數十萬年來,從未有過的慘烈,一旦仙人將修真界的人挪來,不出百年,再無人間立足之地。
想到這裡,無數佛陀和武者,難忍心中悲慼,他們盡力了,數百年廝殺,一切辦法都想過了,實在是無能爲力!
“走吧!”
霧山神君道。
衆人緩緩走向界山深處,一步三回頭,充滿流連與不忍,最終化作一聲長嘆。
進入西牛聖域,天空陰沉,大地同樣是殘破與蕭索,不過相比東華明域處處破碎崩塌,要好了許多,無數外來的凡塵百姓,正在本域帝國的安排下,散向四面八方。
就在這時,北方傳來一道無奈悲愴的痛哭:“南雲靈域丟了!北冥神域丟了!西儒大域丟了!東華明域也丟了,人間只剩西牛和中域二地,還有什麼希望?愧對武道先祖,愧對古來大帝,弟子有罪,弟子有罪啊!”
衆人看去,就見數萬衣衫殘破、面如土灰的武玄兵,簇擁着四五位準帝老祖,痛哭的是其中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邊哭邊口吐鮮血,捶胸頓足。
衆人不由心中戚然。
此時,遠處忽然踏空走來一個面如冠玉、灑脫不凡的白色僧袍和尚,還沒靠近,行了一禮:“貧僧靈遮,諸位有禮了!”
流峰老祖頷首:“高僧客氣!”
靈遮和尚說道:“阿難佛祖請諸位前往大雷音寺,共同商議抵禦九天山海之事,請!”
說着也看向北方那羣武玄兵和那位痛哭的準帝,搖頭道:“是北冥神域退下來的,哭的那位是血月神君,執帝兵青山劍,鎮守北冥神域的無極練道八重臺準帝,
神君一力鎮守北冥四百年,費盡心血,無數次拼命,終歸是無法阻止仙逆攻伐,丟了北冥,諸位先走吧,我去勸勸!”
葉妙瑾、流峰、霧山神君和春元君一羣人頷首,前往西方大雷音寺。
剛剛趕到佛光滿天,肅殺八方的十萬年佛門古剎,身後靈遮和尚領着血月神君一羣人也到了。
只見此時大雷音寺中,三十萬佛兵盤坐,個個身上佛光大盛,兇狠霸道,中間大雄寶殿中,百位古佛佛光曜影,其中七位背後有佛主舍利環繞,赫然都是最近幾百年新晉的準帝佛陀。
難怪佛門強大,這個底蘊說出去,都沒有人敢相信。
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上,則是早有上萬武道高手盤坐,當年辛卓的一批熟人本地三道山上陳氏陳驚蟄等人、陽氏陽山槐等人、元氏元妙音等人、姚氏晶格格姚夫人一家、真武宗、玄武殿、八荒山、御仙宗等等,乃至東華明域先一步趕到的天權、天樞、天璣七大聖地洞天高手都在場。
其中一人,看上去二十許歲模樣,武德天降,靈源護體,雖然什麼也沒做,甚至低眉搭眼,有些低調,卻是威勢強大,直衝八方,無極練道七重臺巔峰的氣勢,令人側目。
葉妙瑾一羣人和血月神君一羣人落下,一衆佛陀和上萬武者紛紛行禮。
那個青年也是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在下雲自在,見過諸位!”
話音剛落,身周武德大韻,隱隱與葉妙瑾身上的五帝清氣爭輝,在兩人之間,形成一片浩然廣大的漣漪。
這一幕是很多人沒有想到的,不由紛紛看去。
儘管雲自在一退再退,連聲失笑,但葉妙瑾卻死死看着他,壓迫感十足。
“阿彌陀佛!”
好在大雄寶殿深處,傳來一道蒼老虛弱的佛號,將兩人之間的氣運爭輝打散。
所有人不由行禮:“阿難佛祖!”
大雄寶殿深處的聲音沒有迴應,倒是一個穿着紅色佛裙,髮髻高挽,明明一副俊俏俏皮模樣,缺顯得十分寶相莊嚴的女子古佛走了出來,盤坐蒲團,唸了聲佛號:“貧僧智珠,代家師與諸位商議戰事!”
霧山神君看了眼大雄寶殿深處,說道:“敢問智珠古佛,聽聞最強準帝都在虛無界與仙逆九大天尊決戰,爲何阿難佛祖回來了,莫非……”
莫非,那邊輸了?
若是最強準帝老祖們也輸了,只怕這人間徹底沒了希望。
密密麻麻的武道高手對視一眼,都是心中一沉。
智珠古佛輕笑:“非也!儒山大人、不朽老人、界山海祖、墨祖、迦葉、南極、極道天尊、忘川武帝與帝師大人,都是人間半步大帝,至強之人,至今還沒有落在下風,家師受了傷,歸來修養,不日還會前往!”
衆人鬆了口氣。
智珠古佛又道:“如今虛無界、西儒大域的凡人和武者、異族,悉數進入中域,東華和北冥的人來了西牛聖域,人間……僅剩西牛和中域二域了!”
語氣落寞悲憫,顯然心緒不寧。
衆人對視一眼,無不心有慼慼,久久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一位紫袍大元主起身道:“這千、萬年來,是誰說決戰仙武,永不言棄、永不言敗?結果丟了一域又一域,到底是誰之過?”
越說越激動:“我等就該死守,祭道成仁,死便死了,如今僅剩二域,有什麼意義?九天山海仙逆仍舊多如牛毛,贏不了的……人間無英雄!”
一位儒家大元主也起身道:“朝聞道夕死可矣,我也不知如今這人間還有什麼意義!”
“要怪,也該怪南雲靈域,怪扶青天王宋定元,怪真武天王辛卓!”
紫袍大元主憤怒不已:“南雲靈域開了個好頭,開戰百年就丟了,是他們……”
“閉嘴!”
寶相莊嚴的智珠古佛忽然怒斥,一雙美眸通紅,隱隱有淚光閃爍:“你口中的真武天王已經在數百年前殺身成仁,死而不退,你莫非還不滿意?”
四方佛陀和武者紛紛詫異的看向智珠古佛。
那智珠古佛自知語失,立即雙掌合十:“阿彌陀佛!”
那紫袍大元主愣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想到智珠古佛會大發雷霆,不由落寞的走向遠處,舉起一罈老酒喝了兩口,哽咽不成聲:“四百年,武者死傷億萬,凡塵百姓幾乎死絕,四域皆丟,數十萬年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大雄寶殿前落針可聞,無數人仰望天空,久久難言,其實仙武大戰打到這般地步,已經是徹底輸了!
看不到半點希望!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踉蹌着飛來三道身影,落到地上,赫然正是長生知北、智太子和慈航道人,三人氣喘如牛,應該是趕了遠路。
枯靈海的陳元一、智陽子兩位大元主連忙起身:“智太子,你們從何處來?”
那智太子有氣無力道:“南雲靈域還沒丟!”
“什麼?”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批佛陀和無數武者紛紛起身,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南雲靈域自從扶青天王三位準帝和僅剩的幾萬武玄兵退走,只剩下辛卓一人,三百多年來,再無消息,連凡人一個也沒救出,人間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域已經丟了,沒有任何質疑。
智太子這話……
長生知北語氣激動,拱手爲禮:“真武天王辛卓獨自鎮守南雲靈域,與仙逆苦戰三四百年,一夫當關,寸步不讓,至今還在守護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