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芷未慌,如平時稟告事務一樣,先回復後半句問話:“廣陵王教過臣一句古語,叫事君不二是忠臣!臣子效忠的只有國主,臣永遠是陛下的侍衛!”
她再詳述抓捕王肅之事:“昨天臣休沐,右僕射找臣,跟臣說有個島夷降兵密報王尚書通敵。”
“右僕射還說,王尚書應該知道有人出賣他了,如果不當機決斷先把王尚書拘至廷尉署,要麼王尚書就在這兩天裡潛逃離京,要麼被島夷諜人加害。”
“右僕射帶着臣去尚書府抓人,讓王尚書以爲此舉是被陛下授意,這樣纔不會打起來。當時王尚書看見臣下,確實一言不發就隨右僕射去了廷尉署。”
“臣讀書不多,惶恐王尚書真有反叛的心思,又恐抓錯了,令王尚書對朝廷灰心失望。所以離開廷尉署後,臣立即去太尉府、司空府,把這件事告訴了禧王、詳王。”
“臣知道太尉、司空常常誇讚王尚書,不會不管此事的,三王一起審,定會還王尚書公道。”
“臣猶不放心,在廷尉署外盤旋……”
皇帝更正她措詞:“徘徊,不叫盤旋!”
“是,臣在廷尉署外徘旋,親眼看到太尉進去,接着就把王尚書帶走了。”
皇帝聽完,情緒沒有轉好。元恪不疑心王肅敢謀反,也不認爲廷尉不經奏請敢對王肅動刑,元恪現在憂心的,是太尉對廷尉署輕而易舉的掌控。
他繼續詢問:“內城豪宅從哪來的?”內城的永康裡、永和裡地貴至極,尋常宗王擠不進,尋常重臣購置不起。
趙芷解釋道:“一個宅子是清河王送臣的,誇獎臣在上個月救七殿下時出了力。”
七殿下元恌一直住在清河王府裡,上個月這孩子突發急病,醫官束手無策,不巧的是,報到宮裡時,御醫王顯休沐不在宮中,王顯家和清河王府距離頗遠,就算冒險把七殿下擡去,萬一王顯不在家呢?
當時趙芷想到廷尉署的醫官崔彧擅長醫治奇症,就速去廷尉署背上崔彧,一路跑去了清河王府。
萬幸啊,崔彧試探着針治,真的把七殿下救活了。
皇帝輕“嗯”一聲,旁邊的宦官王遇立即聽出聖意已經不怒,看來趙常侍再次躲過參劾,又不會受罰了。
趙芷:“另個宅子是廣陵王送臣的,這小半年裡,臣每個月都護着羽王去幽會馮員外郎之妻。”
皇帝氣地呼吸加重。
“兩處宅子都在延年裡,緊挨着。臣記起來了,當時廣陵王說把倆宅子合爲一處,勉強可稱豪宅,當時跟着王的府吏不少,難道是那些人嫉妒臣,往外亂傳,栽贓陷害臣?”
內城所有裡坊,只有延年裡的地最賤,爲多數宦官居住所在。
皇帝微皺眉頭,不滿倆宗王做事如此摳搜小氣,趙芷是沒讀過書,貧苦出身,但她已然擔任四品武官了,怎麼能把宅子賞在延年裡?
只留王肅那份奏請,皇帝把其餘三份給趙芷:“學會上面的字,謹記教訓。”
“遵命。陛下,臣家裡有件事,不敢拿主意,可能說?”
“說。”
“是。司州別駕元志爲他兒郎元茂向臣女尉窈提親,臣和夫君都是小門小戶出身,不敢高攀,又捨不得拒絕這麼好的親事。”
殿中宦官、侍衛瞬間全驚詫!!
侍御中散元茂求娶“書史”尉窈?
後宮的書史女職,雖然比照外朝官的三品享受俸銀,然而真正的地位和權力遠不如五品的元散官。
更別提“元”氏是大魏最尊貴的皇室望族!
宮室寂靜裡的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
皇帝在衡量。此樁婚姻若是晚兩年提,他不會允,太傷皇族的體面了!
然而今、明兩年,是他與太尉元禧、驃騎大將軍元勰,交接名義上的兵權、與實際軍務的關鍵時刻,到時危機重重,他跟前必須得有一員能敵猛士,並且絕對忠心的虎將!
元恪再一次生出抱怨:三年的守孝期,太久了。
“朕爲元茂、尉窈賜婚。”
趙芷眼眶含淚,吼得宮室裡迴音陣陣:“謝陛下!臣感激流涕!必以死忠回報陛下!”
次日上午,皇帝許她休沐回家應下親事。
趙芷走出宮殿時,管着給陛下梳頭的侍衛陳掃靜追出來,討好道:“我識字不少,我教常侍學奏請上的字吧?”
“不必了。”趙芷冷着臉拒絕,從宮中穿行去秘書省。
尉窈現在仍兼外朝、內事官職,內事的“書史”官是去年年底升遷的,外朝官現在已經有品級了,在二月的時候,她離開中書外省進入秘書省,任九品上的“校書郎”。
校書郎的職責爲整理考校皇室藏書典籍。
直管尉窈的官長是秘書令史,分配給尉窈的具體差事與四門小學的營建有關,便是從各類墳典經義裡翻找“小學”的記載,分類抄錄。
令史見趙芷來了,哪還用趙常侍開口,趕緊讓尉窈別幹活了,隨母回家。
尉窈家在內城、外城東均置了宅子,爲了尉駰教學近,仍住勸學裡。
勸學裡往東是尚書令王肅居住的延賢裡,今天車水馬龍,連勸學裡坊南北面的兩條東西大道也全停滿,這可把附近經營吃食的攤販高興壞了。
母女倆買好滷食,趙芷去文雅精舍找尉駰,尉窈先自己回家。
剛到家門口,隔壁的狗叫了。
緊接着,奚驕出來院門,看見是尉窈,過來問:“元茂向你提親了?”
“是,我阿母說,陛下厚恩,要爲我和阿茂賜婚。”
“聖意准許,佳偶定成。”
“謝奚同門吉言。”
“同喜,我的親事也定了。”
尉窈笑着打聽:“的確是同喜了,敢問是哪家女郎?”
奚驕留戀地看着眼前少女,這是他最後一次恣意的瞧她,直到把尉窈看得不自在,他纔回道:“太府卿楊官長之女。”
太府卿楊播!弘農楊氏的貴女,與奚氏貴姓很相配。
尉窈纔要對其姻緣稱讚,奚驕搶在前說:“尉窈,我把宅子賣給爾朱榮了,往後……”
她是過來人,早知對方剋制的情意,見他情緒不穩、話音微哽,害怕他說出不該說的話,於是第一次失禮打斷,仍揚着笑說:“往後奚同門一定會前程似錦,借嘉言回賀,提前祝奚同門、楊女郎佳偶佳運,結美好姻緣。”
她進院門,裝着順手一帶,把院門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