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士和陳學士終於還是心平氣和下來,兩人的面色漸漸的緩和一些。
接下來,顯然是心有擔憂的,他們自然心知肚明這是誰下的手,只是在這風口浪尖上,卻不便繼續發作,也只好作罷。
“你們……下去吧。”吳學士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顯得心煩意糟。
陳凱之等人便都行了禮,走出了公房。
鄧健一出來,便想對陳凱之說點什麼,陳凱之卻故意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王保,鄧健餘光也是瞥到了王保,因此他很快便了然了陳凱之的意思,朝陳凱之點點頭,會意一笑。
二人默契的沒有說話,回到文史館後,見那王保還未回來,鄧健卻是有些擔憂起來,再也忍不住的小聲跟陳凱之嘀咕起來:“看來這事情要鬧大了,那王保顯然是想和我們師兄弟拼命啊。”
陳凱之亦是深以爲然,這確實是拼命的節奏。
陳凱之雖是討厭王保,可也忍不住承認一件事,這王保倒有一股狠勁,拼的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啊。
陳凱之只是默默地看着鄧健,見鄧健臉上盡顯擔憂之色,便想開口安撫他幾句。
只是陳凱之還沒說話,鄧健很快又惆悵着道:“御史一旦來徹查,事情就只怕更不好辦了,這都察院可不是好玩的,我看……”
後頭的話,鄧健沒有繼續說下去,可陳凱之也很清楚這裡頭的名堂。
一般情況,誰彈劾誰徹查,也就是說,那個彈劾翰林院的御史十之八九就是這一次的都察御史,既然王保放出了消息,這個御史第二日便上書,可見這二人之間關係匪淺,此人既然和王保是熟人,那麼肯定是想要查出點什麼的。
自然……王保這一次的風險極大,因爲他如此所爲,算是徹底的和翰林院的學士們撕破面皮了,假若不將這翰林院裡的人都拉下馬來,只怕這翰林院也無他的容身之地了。
可細細一想,卻也未必,陳凱之隱隱的覺得,王保一定還有後着。
王保的年歲不小了,爲了爭取這個文史館的侍讀,已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
其實就算陳凱之昨日不忽悠他,多半這傢伙,一旦覺得自己機會減少,也會採取這種拼命的架勢。
官場之上,本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錯過了這個機會,王保就永無出頭之日了,他還能繼續等幾年?
可若是成爲了侍讀就不一樣了,一旦成爲了侍讀,這侍讀就成了跳板,極有可能讓他在這餘生一飛沖天。
所謂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放在了仕途,又有什麼分別?在這個官本位的世界,錢財反而只是其次的,這師兄弟二人擋了王保的仕途,人家可是敢殺人的。
王保這是打算破釜沉舟,要跟他們拼命了,陳凱之再一次在心裡告誡自己,一切還得小心爲好,不然……
陳凱之細細想了這些,心裡雖然覺得王保爲了仕途做事卑鄙,有些覺得噁心,但他卻沒露出任何情緒,而是一臉平靜地告訴鄧健應急辦法:“到時都察院的人來,師兄只需一口咬死了便好,其他的都無所謂。”
鄧健也想到了這一層,聞言看了陳凱之一眼,便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依舊很是擔憂的樣子。
這王保若是真的什麼都不顧了,那他們的麻煩就大了,因此鄧健神色顯然有些難看了。
鄧健便不由的帶着幾分鬱郁道“話是這麼說,可是……”
還不等鄧健說完這話,陳凱之便道:“師兄,稍安勿躁,即便王保發起狠來,我們也是有辦法對付他的。你着急什麼,在這官場上,本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陳凱之一面說着,一面氣定神閒地吃着茶,完全是一副悠然愜意的姿態。
鄧健見陳凱之雲淡風輕的樣子,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倒受到了幾分感染,自己的情緒也跟着安穩了不少,因此他朝陳凱之重重點了點頭。
“師兄明白。”
果然過不了多久,便有人下了帖子來,請陳凱之等人去都察院‘喝茶’。
這帖子只是一張白紙,說是喝茶,實際上卻是問話,被查的人多是官員,所以也還算客氣,倒不至於明火執仗的來捉人。
得了帖子,師兄弟二人便起來準備前去,那王保似乎也被請去,都察院和翰林院不過是一牆之隔,所以只需步行便可抵達。
隨即,他們便到了一處公房,這裡分明比翰林院要肅然許多,都是紅瓦白牆的建築,很是平常,卻隱隱藏着一股肅殺之氣。
陳凱之等人到的時候,便見吳學士和陳學士已來了。
他們乃是高官,受到的待遇不同,不但坐在了上首地位置,而且還爲他們準備好了茶水,甚至在案牘上,還擺着幾盤果脯。
至於陳凱之、鄧健三人的待遇可就顯然的不同了,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只能乖乖的站着。
御史都是穿紅衣的,在大陳,歷來有紅衣御史的稱呼,許多人甚至譏諷御史的官衣乃是用血染出來的,而坐在這裡低頭看着卷宗的御史,便是那位彈劾上書的御史章宗。
此時,章宗客氣地和吳學士、陳學士行了個禮:“二位大人,如今人都已到了,可以開始了嗎?”
吳學士顯得怒氣衝衝,其實他倒不擔心,一個御史的彈劾就能扳倒得了他嗎?他好歹也是翰林大學士,位列九卿!只是想到自己堂堂翰林大學士,卻被請來這裡接受盤查,頓感這張老臉都丟盡了。
因此他咬了咬嘴,臉色有點僵硬,捋着須道:“一切憑章御史做主。”
“下官哪裡敢。”章宗客客氣氣地道。
他雖然自稱不敢,不過等他轉過頭,看向陳凱之和鄧健二人的時候,臉色卻是帶着騰騰殺氣,這都察院沿襲的乃是漢時的廷尉,漢朝的時候,這廷尉可出了不少的酷吏,多少人因此罷官砍頭,而今固然已溫和了許多,可即便如此,章宗這樣的人對付起犯官來,也足以讓人心寒。
他眉色微微一挑,冷冷淡淡地道:“本官接了檢舉,說是翰林院內部有人買官賣官……”
他剛說了半句,陳凱之就突然驚訝地問道:“不知大人接了誰的檢舉?”
“……”
一般這個情況,接受督察的官員,大多的反應該是戰戰兢兢的,可似陳凱之這種貿然頂撞的,卻是少之又少。
可只有陳凱之才清楚自己,他來這裡,就是抱着撕逼的心思來的。
凡事都有輕重,也都有應對的方法。
倘若這是一個單純的審查,陳凱之倒是不會做這樣失禮的事。
可現在的情況顯然是不一樣的。
現在的情況是,這御史本就是和人合謀的,人家的目的就是衝着要弄死自己師兄來的,既然是要命的架勢,這個時候,自己還有什麼客氣的?
自然是不能太好說話了,不然都以爲他們是好欺負的。
你王保破釜沉舟,我陳凱之不敢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只見章宗頓時露出不悅之色,他冷冷地看了陳凱之一眼,眉色挑得高高的,厲聲道:“本官還沒有問你話。”
陳凱之知道此時已經不能退讓了,因此他直挺着背粱,態度也是很強硬。
“下官並沒有犯罪,大人既要徹查此事,那就必須得將前因後果都說出來,如此纔可以使人心服口服。下官並非是御史,卻也知道,想要事情水落石出,總需要有足夠的證據,就如大人所說的檢舉,若是大人只輕描淡寫一句有人檢舉,這算什麼?這樣說來,下官是不是可以說,也有人檢舉這都察院藏污納垢,莫非都察院的諸公就要治罪嗎?”
“下官等人來此,是爲了自證清白,既然牽涉到了下官等人的官聲,那麼就非得謹慎不可,時間、地點、人物,這些都是至關重要的,所以……下官請教章御史,這檢舉之人是誰?如何檢舉,有什麼證據?”
陳凱之字字句句說得鏗鏘有力,章宗的臉色越發鐵青,雙眸竟是擰在了一起,看着陳凱之的目光變得越發的冷,猶如冰霜一般的,仿若一下就可以將人給凍住。
本來這下馬威,該是都察院御史們的拿手好戲,可誰料到這個陳凱之如此借題發揮,自己一句話沒說完,他已經說了十句了。
當官的都需要面子,這讓章宗覺得顏面無存,他氣得猛地拍案,“砰”的一聲案几都顫動了,可見他的力氣何其的大。
“住口,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來人!”
一聲令下,門外早有穿着紅衣的捕吏,一個個帶着肅殺之氣,預備要衝進來。
爲了制衡百官,所以都察院的權責不小,其中就有五品以下官員可以隨意拘押、扣留的權力。
陳凱之見章宗惱怒,也不慌,而是面無表情的說道。
“大人要動手,悉聽尊便,下官斗膽想問,這檢舉之人,乃是王保王修撰吧,若不是王修撰,其他人的檢舉,也不至於勞動都察院的大駕。”
章宗怒目而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