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宮裡。
太皇太后跪坐着,顯得怡然自得的模樣。
陳凱之想不到,連長公主陳月娥竟也在,她討好的屈身,低聲和太皇太后說道:“母后,我看碧兒最是賢淑,而今陛下初登大寶,尚未娶妻,真是天作之合……”
她竟是在撮合,聲音透着諂媚,可見陳凱之二人進來,她便擡了眸,一副冷漠的樣子。
陳贄敬謀反,這位長公主躲着,卻不知是何緣故,等到叛亂平定之後,陳月娥便立即站出來,揭發出來了不少事。
或許……是因爲她的揭發,又或者是因爲太皇太后剛剛清理掉了自己的一個兒子,此時自該表現出一點母慈子愛。
這陳月娥近幾日,反而都准許入宮,陪侍在太皇太后左右。
陳無極很不以爲意的樣子,朝陳月娥淡淡開口說道:“姑母莫非是在說朕的親事,倒是很教姑母操心了。”
說着,他一笑,朝太皇太后行了個禮:“孫臣來問安了。”
陳凱之也行禮:“臣見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和顏悅色的看着二人,指着二人,向陳月娥含笑着道:“哀家越看越覺得二人眉宇之間像極了,像一對兄弟一般。”
陳月娥笑吟吟的看了看陳凱之,也看了看陳無極,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的,興奮說道:“母后不說,兒臣還不覺得,看現在這麼一看,竟是發現他們非常的很像呢。”
陳凱之心裡想,太皇太后這些話,是否意有所指,又或者……
誰料陳無極卻是笑了:“母后說的對極了,孫臣便一直覺得,孫臣和北靜王,便是兄弟,世上的至親,也不過如此。”
臥槽……
陳凱之有時候也佩服陳無極了。
或許是陳凱之書讀得多的緣故,凡事都愛深藏不露,遇到了事兒,總喜歡瞎琢磨,琢磨的多了,自然而然,反而不夠痛快,倒是陳無極,倒是乾脆的很,管你們是什麼居心,就是兄弟,好吧,接下來開始你們的表演。
我陳無極開心的看戲就是了。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卻是道:“你們來的正好,哀家,正要尋你們,方纔,哀家尋了姚卿家,他一再說,陛下該大婚了,是啊,哀家也在想,天下不可一日無君,卻也不可一日無後不是。”
她沉吟着,完全一副我只是提議的神色。
“這事,哀家可是和陛下說過的,陛下似乎也沒有反對,哀家族中,倒有一個女子,叫楊碧,賢良淑德,與陛下最是相配,不只如此,哀家已將她和陛下的生辰,也叫人看了看,說是天作之合,哀家聽了這話,也就放心了,陛下,你怎麼看呢?”
陳凱之心裡繼續爲陳無極默哀。
陳無極反而顯得很驚訝,困惑的問道:“皇祖母竟是已命人測過了八字?”
“正是。”太皇太后笑吟吟的道:“你放心,這是天家的大事,哀家怎麼會輕信於人,原本是想令禮部和欽天監來算的,可細細一想,這京中有高人,所以哀家便將其詔入宮中來了,說起來,此人也是平定趙王之亂的大功臣呢,來人,請方先生……”
方……方先生……
臥槽……
不等陳凱之如遭雷擊一般心裡胡思亂想一通,便聽殿外傳出笑聲,隨即,有人穿着儒衫,徐徐步入殿中,陳凱之回眸,不是方師叔是誰。
方吾才面帶微笑,含蓄而從容,到了殿中,只微微欠身:“娘娘,有禮。”
這四個字,堪稱濃縮之精華,既顯不卑不亢,不似尋常人那般諂媚,卻又恰到好處。
太皇太后笑吟吟的看着他,徐徐開口道;“請方先生坐。”
方吾才搖搖頭:“就不坐了,娘娘太客氣。”
太皇太后便指着方吾才道:“方先生可能陛下不認得,可北靜王,想來有所印象吧。北靜王……”太皇太后笑吟吟的道:“你平定叛亂,固然是立下汗馬功勞,想來卻不知,方先生也是有大功的。”
陳凱之一時無言,卻忍不住道:“噢,臣倒是未曾聽說。”
太皇太后笑吟吟的道:“你可知道,就在趙王叛亂之前,方先生便入宮面見了哀家。”
有這樣的事……
陳凱之看了方吾才一眼,目光裡滿是質疑之色。
方吾纔則是老僧入定之狀,顯得極爲平靜。
太皇太后卻是又笑道:“方先生見了哀家,對哀家說,他見天象有異,只恐京中要出現一場禍亂,因而推測出,趙王將反,請哀家早作準備,哀家起初,並不信他,因此此事,也不曾和人說,可誰料,趙王果然反了,方先生這不是大功一件嗎?這兩日,哀家召方先生入宮多次,和方先生對談,這位方先生,果是高士,令人欽佩,從前諸宗王倒是拉攏過他,可他卻能謹守本心,向哀家示警,這更令哀家看出,方先生乃是赤誠之人,這八字,便是方先生所測,他既說是天作之合,哀家豈有不信之理。”
陳凱之服了。
臥槽,方吾才居然瞞着自己,跑去見了太皇太后,而且就在趙王叛亂之前。
這尼瑪的,太能忽悠了。
可他細細一想,師叔這一手,實在太漂亮了。
挑事的是他,他和諸宗王,本就關係匪淺,索性,就先去示警,表達一下忠心,既可顯得自己神機妙算,退一萬步,倘若宗王叛亂平定之後,若是有人告發方先生參與了謀反,和趙王等人走得近,那又如何?
人家從一開始,就是太皇太后的人,早就將趙王等人賣了。
不,理論上而言,其實師叔早將鄭王、趙王這些人,賣給了陳凱之,這是二人的一個局,不過方師叔最狠的地方,他賣了一次還不夠,順道還將趙王和鄭王這些人,又賣了一遍,這一次買賣的對象,卻是太皇太后。
這手段,這心思真是高明至極。
讓陳凱之由衷的佩服他。
他這一手堪稱完美,也許對太皇太后而言,她未必相信方師叔有什麼神機妙算,可至少,方師叔既然賣了,這就是輸誠,說明這個人,至少還顯得可靠的,何況人家名聲又好,做着善莊,不知多少人感激他,名士們也推崇,這樣的人,在太皇太后需要用人之際,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呢?
投名狀,師叔都已經繳了,自然而然……現在方吾才便站在了這殿中,面帶微笑,一副淡定的模樣,道:“娘娘實在太客氣了,臣汗顏,當不得娘娘的誇讚。”
太皇太后一雙眼眸透着亮光,朝着方吾才笑吟吟的道:“今日,乃是陛下初登大寶之日,是大喜的日子,朝廷有功要賞,有過要罰,哀家看,方先生有大才,理當重賞,陛下,你怎麼看呢?”
陳無極並不知方吾才的身份,自是對方吾才,心裡怕是抱有敵意,因此他便沒表現出太多的興趣,也沒太多的表情,只是很敷衍的道:“是。”
方吾才卻是肅容:“臣且不說不敢居功,至於這所謂的封賞,卻是萬萬不得接受的,臣乃閒雲野鶴,至於入宮示警,也絕非是想要貪功,不過是因爲,臣知天命在太皇太后,順天應運而爲之,如此而已。”
後頭這一句天命在太皇太后,順天應運而爲之,差點沒讓陳凱之噴出一口老血。
太皇太后頷首點頭:“你不要推辭,陛下,你來拿主意吧,哀家可說好了,方先生是大功,功雖不及北靜王,卻也是舉足輕重,何況方先生乃高士,若是一直外放於野,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咱們皇家有眼無珠呢。”
陳無極顯得不甘願,態度很冷到,卻還是依舊開口說道:“不妨,就敕爲侯爵吧。”
太皇太后搖頭,反對的說道:“不可,太輕了,敕順國公,這事,哀家做這個主。”
“……”陳凱之心裡又生出無數的疑雲,這師叔,到底又是什麼名堂,竟能讓太皇太后直接拍板,只是他現在卻不好多問,只能耐心聽着。
那陳月娥似乎看出了太皇太后的心思,也跟着幫腔道:“是呢,方先生是何等的大才,便連學候,都看不上的,而今又有大功於朝,以他的名聲和聲譽,敕封個順國公,正所謂順天應運,豈不正好,母后真真聖明呢。”
陳無極見自己已經做不了主,也不爭執,而是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一切依皇祖母便是。”
太皇太后則是側目看了方吾才一眼:“方先生,何不謝恩?”
陳凱之心裡想笑,就等着方吾才拒絕,隨即裝一個漂亮的逼,誠如當初拒絕了學候一般。
方吾才卻是一笑,隨即竟是拜倒:“既如此,臣若不接受,便是萬死難恕了,臣領旨,多謝娘娘恩典。”
陳無極顯然是顯得不悅的,這方吾才太滑頭了,自己封他順國公,他跑去多謝太皇太后恩典,連個陛下都沒有提。
陳凱之心裡則是詫異,怎麼這一次,方先生竟不按常理出牌。
不對啊。
他默默的注視着這一切,又生出無數的疑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