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奮筆疾書,他要告狀,他要檢舉,他要揭發。
這陳凱之,實是亂臣賊子,現在他的反狀已露,他……竟還想除掉趙王,這是何其大的罪,除掉趙王,那不是連皇帝陛下,也要除去嗎?
呵……現在自己是完了……
完了……
可陳凱之……
他也要陳凱之完蛋,反正魚死網破,沒什麼不可說的,因此他下筆,唰唰的寫了起來。
可是寫到了一半,夏炎的身子卻是頓住,露出絕望的神色。
其實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安慰着自己,是啊,一直都在安慰自己。
他臉色煞白,痛苦的咬着牙。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的所謂檢舉揭發,都是笑話,包括了自己所寫的奏疏,不都是笑話嗎?只怕這些東西送入了宮中,很快就會被人丟入廢紙堆裡。
自己是個道德淪喪的人,而陳凱之新近卻立下了赫赫功勞,爲大陳立下了一樁大功,這滿朝文武,會相信誰?
答案很明顯了。
牆倒衆人推,他現在名聲已經敗壞了,有誰會站在自己這邊,估計沒人會相信自己。
趙王,早就看陳凱之不順眼了,可因爲自己的片面之詞,又能做什麼呢?
即便趙王有心剷除陳凱之,也不可能因爲自己這樣人一席話,而責罰陳凱之。
呵……呵呵……
一股深深的絕望在他心頭蔓延開來,猛地,他手中的筆沒有抓穩,直接落在了紙上,墨跡隨即渲開。
陳凱之微眯着眼眸看了夏炎一眼,嘴角微微挑了挑,不禁冷笑着問道。
“怎麼,夏公不寫了?”
夏炎一屁股跌坐在地,整個人略微頹廢,他深深閉了閉眼眸,無助感悠然而生,難過至極,輕輕睜開眼眸,看了陳凱之一眼,便神色吸了口氣,苦笑起來。
“老夫爲官數十載,能忝爲禮部尚書,也算是位極人臣,萬萬想不到,竟會栽到一個黃毛小兒手裡……”
陳凱之居高臨下的冷冷看着他,嘴角揚了揚,從牙齒縫裡擠出話來。
“因爲你根本不懂爲官之道。”
爲官之道……
夏炎打了個激靈。
陳凱之看着他的目光透出幾縷鄙夷,很是不屑的嘲諷夏炎。
“這世上,有的是投機取巧、四處鑽營的人,你和他們的爲官之道,可以牟得一時的好處,可你自己捫心自問,你對這天下,有任何的益處都沒有,一個只想着勾心鬥角的人,再會鑽營又如何,廢物就是廢物,朝廷可以讓任何人來取代你,這個世上,也不是非你不可,所以一旦你遭難,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陳凱之說罷,已不願再和這個人有什麼瓜葛了,他朝夏炎突的詭異一笑:“噢,還有一事,我想告訴夏公,其實,今日我告訴你的那件事,是真的。”
陳凱之說的很認真。
那件事……別人可能不知道,可夏炎卻是知道。
陳凱之誠摯的面龐別過去,已朝府尹高見深作揖行了個禮:“有勞。”說罷,揚長而去。
從這京兆府出來,陳凱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他對夏炎說了十句假話,卻有一句真話,這句真話就是,他必須使用一切辦法,使自己強大起來,自己也要使用一切辦法,讓趙王付出代價,什麼天潢貴胄,什麼龍子龍孫,什麼狗屁攝政親王,你想整死我,那我陳凱之,就整死你!
人一旦有了危機,就會緊迫起來,或許有的人會在這緊迫中崩潰,可陳凱之不是這樣的人,陳凱之越是如此,就越比任何人都要心裡堅強。
他猛地想到了一個可能,自己……真是那個皇太子嗎?
天人閣的那個胎記,當真……
這世上不會有這樣的巧合,因爲那古籍中所記錄的胎記,和自己身上的位置、形狀,一般無二。
此時……陳凱之目中突然露出幾分貪婪之色,假若,自己當真是那個皇太子,該有多好啊,若是如此,自己就有了和趙王分庭抗禮的資本。
那麼……
他猛地想起,那位晏先生,還在天人閣候着自己。
天人閣……
晏先生……
陳凱之說罷,已是加急了腳步。
他騎上了白麒麟,飛馬而至學宮,到了白雲峰腳下,接着,他徐徐上山,當天人閣的大門開啓,有接引的童子朝陳凱之行了個禮,陳凱之道:“晏先生何在?”
“正與諸學生說話。”
“請帶我去。”陳凱之現在是迫不急的想見見這宴先生了,因此竟是催促童子。
“請。”
一路至八樓。
在這廳裡,學生們各自跪坐,迎接着這位晏先生。
晏先生手裡捧着一部古籍,目不轉睛的看着古籍,面帶微笑:“若是不進天人閣,竟還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隱情。”
楊彪等人跪坐着,捋須笑了:“可惜,但凡是進入了天人閣的書籍,不得外泄,所以,晏先生請遵守天人閣的規矩。”
晏先生點點頭,他臉上露出了遺憾的樣子。
他手裡所拿着的一部書,正是關於十幾年前,大陳宮中的記錄。
當然,這些記錄,在外朝,早已銷燬,甚至連許多當事人,竟都不知真實的情況,可在這無所不有的天人閣,竟是可以尋覓到。
“晏先生,爲何要尋找關於十幾年前的史料呢?”楊彪心裡不免生出奇怪,忍不住問起來。
晏先生深深嘆了口氣,才徐徐開口說道。
“因爲十幾年前的一樁舊事,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他使老夫心灰意冷,也使先帝不復從前的精神,更使大陳的太皇太后遠走,若是沒有十幾年前的那件事,或許,今日的洛陽,就不是這個模樣,今日的大陳,也非現在這般,今日的天下格局,也未必如此;甚至今日之你,今日之我,今日之所有人,命運都有所不同。這一點……想必靖王殿下,最是感同身受吧。”
晏先生笑吟吟的看向角落裡的靖王陳義興。
陳義興微微一愣,似乎思緒也開始飄起,眉宇之間,不禁多了幾分感傷,他下意識的頷首:“不錯,若非十幾年前,本王,或許也不會在此,說來,也是好笑,這或許是命中註定的事,老夫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而我大陳,已傳承數十代,享受了無數的榮華富貴,得此鉅變,想來,也是上天,也厭了吧。”
晏先生搖頭:“靖王殿下何必有此感慨,世間的事,本就是分分合合,其實,也不必感傷。”晏先生接着道;“誰曾想到,其實當年,丟失的是兩個皇子,而其中一個,竟和諸子百家有關。”
他說到諸子的時候,沒有用餘孽,而是用百家。
蔣學士不由皺眉:“這是餘孽。”
晏先生頷首:“叫什麼並不要緊,老夫想說的是,這十幾年前,實在太過蹊蹺了,比如,大陳宮中,卻一直咬定了只丟失了一個皇子,這又是爲何呢?”
陳義興忍不住道:“自然是因爲,另一個皇子母親的身份,最後被查實,竟是牽涉到了諸子餘孽,這諸子餘孽竟入了大陳的宮廷,併爲天子生下了一個龍種,此事若是傳出去,豈不是天下譁然,是以,這件事極爲隱秘,決不能示之於人。”
晏先生點點頭:“正是因爲如此啊,想想看,這諸子餘孽竟可以混入宮廷,那麼再想想看,單靠遠在極北的諸子餘孽,真有這樣的能量嗎?老夫真正所濾的,並非是諸子餘孽,而是……到底什麼樣的人,在背後安排和佈置這一切,他的目的是什麼,他要針對的是誰,他既因爲自己的謀劃,而締造瞭如今的格局,又能謀取什麼好處,哎,我等真是凡夫俗子,這個疑團,想來是永遠無法參透了。”
晏先生說到這裡,神色又黯然起來:“這個下棋的人,他的一舉一動,竟是改變了無數人的一生,也包括了老夫,老夫這十數年來,都一直被這謎團所幹擾,今日……看了這些秘密記錄下來的文冊,竟是不由想起了無數的往事,老夫在想,皇太子,到底去了哪裡?他還活着嗎?你們看,上頭描寫了皇太子的特徵,這個胎記,是否可以尋訪到。”
“可惜……”晏先生眼角竟有些溼潤:“可惜的是,老夫垂垂老矣,早已不復當年,不過是老殘之軀,即便想要爲十幾年前的舊人,出一出力,至少,尋到他的後人,使他後繼有人,怕也是無能爲力。人生短促,一晃眼就過去,等到了老夫這個年紀時,留下的,只是無數的遺憾,而這些遺憾,卻是永遠無法修補,這是何其無奈的事。”
他打起了精神:“倒是……老夫遇到了一人,此人,倒是頗有意思,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說這句話的人,竟讓老夫,又想到了舊人,那位舊人,雖沒有說出這句話,可當初,卻也和老夫說過差不多的話,這……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話音落下,卻聽一個聲音道:“並不是造化弄人,說來,學生也是慚愧,竟能蒙晏先生不嫌,如此褒獎,反是讓學生,無所適從了。”
衆人朝聲源處看去,來人不是陳凱之又是誰。
………………
這幾天要把劇情都梳理一遍,所以不敢寫太快,不過每天最少會四更,很感謝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同時也感激在這段低潮期打賞了盟主的‘寧曉佳’同學,以及各位投月票、打賞支持的朋友,其實寫書,尤其是這種高強度寫書,人的情緒起伏會比較大一些,靈感來了,固然碼字如飛,可若是靈感枯竭的時候,也會出現各種煎熬,老虎慢慢調適一下,總之,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