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EATORS(十)

之前,大雄一直早就注意到這羣正兒八經的作戰人員中混進來一個奇奇怪怪的高中生,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政府人員,氣質又和那些負責編排劇本的創作者們所差甚遠……要說他是被造物吧,也不太可能。如果有把這小子做成動漫之類的東西,收視率一定會被拉低的,因爲本身存在感就不高……

反正颯太和大雄也沒怎麼說過話,他乾脆就直接無視了這個人,全當他不存在。

現在想想……這個舉動實在是太蠢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違反常理的事就發生在自己身邊,自己竟然會選擇置之不理。爲此,他現在就得另花時間去和颯太接觸,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麼重要情報,以及他留在這裡,而不是按時去學校上課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

颯太的房間倒是和大雄差不多大,佈置擺設也都如出一轍。當他真的前去拜訪時,卻發現這個少年比他記憶中的還要瘦弱一點,戴着眼鏡,或許是出於心理原因微微有些駝背。總之,大雄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個性”,如果將他扔在人羣中,可能沒有人會去多看他一眼……差不多就是這樣的角色。

光是看着他,大雄隱隱有種在照鏡子的感覺——面前的這個少年在很多地方都和自己有着相似之處。試想一下,如果哆啦A夢沒有闖入自己的人生,然後一直活到高二……差不多就是颯太這樣吧。

“嗯……野比桑?”鑑於大雄在日本漫畫史上特殊的地位,颯太明顯有些緊張,說話時都不敢看着對方,只能盯着腳下的地板,“你找我有什麼事?”

“沒有打擾到你吧?”大雄按照慣例客套了一句,便大刺刺地走進了這個房間,四下張望一番。他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少年屬於不太強勢的那個類型,說話也吞吞吐吐的。既然如此,單刀直入地將問題拋出來會比較合適,也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社交辭令。

大雄注意到,他的桌子上也攤着很多畫紙,上面是他自己畫的一個女性形象。

畫中的女孩給人一種“文學少女”的既視感,穿着一身乾淨的白色連衣裙,留長髮,戴着和颯太完全一致的方框眼鏡,盈盈地衝他微笑着。她的姿態中微微帶着一點羞赧,即便如此,少女獨有的那種清純和美麗依舊深深打動了大雄,讓他不自覺地聯想到自己的青梅竹馬——源靜香。不施粉黛卻依舊瀲灩動人,這樣獨特的美感,只要正值青春的少女纔會體現出來。

他走進門去,本想找個寬敞點兒的地方坐下,卻發現幾乎到處都堆滿了作畫的工具,只好暫時坐在牀上。

“你也喜歡畫畫啊……”他微笑着,有意無意地將眼光投向桌上的少女畫像,說道,“畫的挺好。”

“啊,這個……只是信筆塗鴉而已……”颯太坐回椅子上,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有些羞愧地說道,“和松原老師(賽蕾嘉的作者)他們相比,我還差得遠呢。”

其實就大雄來看,差的並沒有多遠……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創作者——那個名叫藤本弘的老派漫畫家,所畫出來的人物也未必會有颯太好看。當然了,這裡面也有時代審美的問題,在此按下不表……

他決定捨棄掉那些繁文縟節,直接開口問,“颯太君……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去和阿爾泰爾打了一架吧?”

“誒?”颯太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思考了一會兒,方纔壓低了音量回到,“確實,稍微聽說了一點……這方面的消息。”

“你不必照顧我的情緒,直說了吧,我根本打不過她。而且我認爲,你們嚴重低估了她的能力,本次作戰最後成功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我們對她根本毫無瞭解,而她對我們,卻已經知根知底。”他故作姿態地停頓了一下,別有深意地掃了這個少年幾眼,才繼續說道,“……除非,你能將有關阿爾泰爾的那些情報都告訴我,或許我還能想點兒轍出來。”

“……”颯太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微妙,他不安地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說道,“野比桑,在你來這裡之前,我已經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和米特奧拉他們說過了,政府方面也留下了記錄……你可以直接去那裡查。”

“確實。但我還是認爲……從你口中聽到這段故事會更好。”大雄用客氣但卻不容劇拒絕的口吻說道,“畢竟你纔是當事人。請相信我,現在我們在做的事都是必要的,絕非無的放矢。”

“你也不想任由阿爾泰爾這麼胡來下去吧?”

少年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痛苦,其實大雄用腳趾頭也能猜到,造成阿爾泰爾現今這種性格的絕不可能是什麼閤家歡的故事。他等於是逼着水筱颯太重新回到那段或許早已經被他放下的痛苦回憶中,並且還要在其中小心翼翼地從中打撈出能制服敵方的線索,這種做法不可避免地會傷害到他。

可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了……大雄只能如此說服自己。

“……好吧,野比桑。”颯太像是和自己做了很大的鬥爭一樣,光是吐出這幾個字,就已經耗光了全身的力氣,“既然你想知道,就讓我從頭再複述一遍當時發生的事……”

————

夢想雖然耀眼,但總是不容易實現。當你真的爲此投入時間和精力之後,或許你會發現……你的夢想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困難許多。往往到最後,你付出了很多東西,卻什麼都沒有收穫。背水一戰不僅有打勝的,淹死的也不少,這就是夢想二字背後不得不提的東西。

水筱颯太亦是如此,他的夢想是成爲一名動漫的插畫師,爲此,他將自己的畫作發佈到那些專門的網站上去。但或許是因爲緣分未到,或許是因爲火候不到家……總之,點擊數目少的可憐,評論也是寥寥無幾。颯太的畫工基礎還是挺不錯的,所以這個結果反而讓他備受打擊……身爲創作者,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這一點筆者也感同身受……

在網上遭人抨擊、抹黑,亦或是無端的諷刺,對創作者來說都算不上致命的打擊。(至少颯太是這麼想的)最可怕的是,當創作者費盡心血凝練出作品,並投入網絡之後,就如石沉大海般杳無音信。這會以非常高的效率摧毀掉創作者內心的熱情,讓他們心灰意冷,然後就洗手不幹了。

大多數新人都是死在這個階段——被抹黑其實沒什麼,怕的就是沒人迴應,感覺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在網上敲敲打打。

好在……颯太並沒有倒在這一步。這個弱氣的少年比看上去要成熟很多,他深知一個道理:若是沒有時間的積累,新人又怎麼可能一開始就出頭呢?觀衆爲什麼不看那些有所積澱、技巧純熟的老人,要來看一個新人?

搞清楚這一點之後,他還是決定繼續在網上發佈畫作,然而一切還是照舊,並沒有什麼人來和他互動……當然了,做還是會做的,只不過沒有一開始那麼熱情滿滿了。

直到有一天,圈內的一位畫手在他的作畫下面留言,並肯定了他那獨樹一幟的畫風。

“真好啊~~我還從未見到有人能畫出這樣的賽蕾嘉呢~~”那位前輩如此說道。後來颯太瞭解到,她的本名叫做島崎剎那。

這句話如同聖光一般,照亮了颯太一直低迷的夢想。

二人很自然地成爲了朋友,而看過對方的畫作之後,颯太也不由地產生了“啊,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會有天才”這樣的想法。明明是在差不多的時間開始投稿的,在交流之後,颯太發現其實他們學畫畫的年齡也差不多……然而在對方的畫作面前,自己的畫彷彿就和小孩子的信筆塗鴉一樣,筆法上充滿了稚氣和不成熟。

和大佬做朋友,難免會引出自己內心的自卑情緒。

好在她並沒有因此看不起颯太,用她的話來說,颯太的畫作“充滿了初心和本心的力量,就意義而言,遠遠勝過那些用色華麗、刻意炫技的作品”。

“可是粉絲和讀者又不會這麼認爲……”

颯太一邊感謝她的鼓勵,一邊在心裡默默地說道。

……

二人的關係越走越近,二人的差距越來越大。

終於在某一天,剎那邀請颯太線下見一面,一起去參加在當地舉辦的一場live展。前一天晚上颯太基本上就沒睡着……他翻來覆去了一宿,結果第二天天還矇矇亮的時候就起了,緊張得像是要去相親一樣。

“說,說不定只是取了一個女孩子的名字,把網站上的性別調成女孩子,實際上卻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大叔呢?”他如此安慰自己,“也是有的吧?那種惡趣味的陰暗宅男畫家……”

結果很遺憾,對方真的和資料卡上寫的一樣,是正值妙齡的少女。

而且漂亮地一塌糊塗。

————

“那個,颯太君……我姑且問一下。”大雄指着桌上攤開的那些畫紙,準確來說,是指着每張畫上神情姿態都不同的女孩,問道,“你現在在畫的,莫非就是……”

“嗯。”颯太點了點頭,但臉上卻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悲傷,“至少在我的記憶力,剎那就是這樣的。”

————

颯太也不是那種遲鈍得和木頭一樣的熱血男主角,一個女孩子邀請你出去玩,再怎麼樣都該察覺到她對你有意思了……可惜的是,出於心中某種隱藏的自卑情緒,他沒能正面給予回答,而是用溫吞吞的態度糊弄過去了。或許在那時的颯太心中,剎那還是他的競爭對手,所以戀愛什麼的絕無可能……

如果能穿越回去,他肯定會給過去的自己來兩耳光。

這之後,二人約好了下次再見面……然而剎那在網絡上的人氣越來越高,甚至接到了某家專業畫社的邀請,即將和圈裡的某些名人合作。一瞬間,她就成了網上一顆熾熱的新星,“夢想成真”的故事在她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這麼一來,她和颯太之間的距離又遠了不少。

……

所謂同行是冤家,對於一個鋒芒畢露的新人,那些像颯太一樣不出衆的同行們自然是嫉妒得很。於是乎,在網絡上瞬間掀起了一陣針對她的網絡暴力,有說她抄襲的,有兩眼一抹黑肆意詆譭她的,甚至還有人宣城她過去得到的獎項並非是因爲實力,而是因爲賄賂了當時的評委……總之,鋪天蓋地的罵聲接踵而至,幾乎要將這個瘦弱的女孩淹沒。

她只是一個喜歡畫畫卻又不善交際的少女,自然沒有能力承受這樣的聲討,一時間便陷入了接近崩潰的境地中。

颯太很清楚地知道她沒有做過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可心中那股微妙的嫉妒發酵到了極致,在這場毫無原則的網絡暴力中,他選擇袖手旁觀。當剎那的電話打進來時,颯太沒有接,也沒有掛,他就這麼靜靜地坐着,看着手機屏幕的震動,等對面的剎那自己掛掉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他能想象出剎那現在是何等絕望……她想要找或許是唯一的一個朋友傾訴,卻也沒能實現。那個時候,他對自己心中的卑鄙厭惡得一塌糊塗,但又不可否認……心中很黑很黑的角落裡,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說着“幹得好”。

他想稍微報復一下剎那……以“普通人”的身份,報復一下這個“天才”。

他不知道,那就是剎那在人間的最後一通電話。

8月23日,島崎剎那因爲無法承受網絡上的惡意攻擊和詆譭,臥軌自殺。

……

在此之前,她用飽含着絕望和痛苦的意志創作出了人生的最後一個角色——那便是阿爾泰爾。

知道這件事後的颯太陷入了巨大的後悔和自責之中,他選擇將剎那留下的畫作繼續補完,以完成她的遺願……於是,七天之後,阿爾泰爾的設定圖集便正式完工了,至今它仍然靜靜地擺在颯太家的書櫃裡。

他沒有將其發佈到網上……時至今日,颯太仍覺得自己罪不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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