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官道上。
馬車的速度漸漸放緩了些,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座比瑜城小許多的城池。
“這麼快就到了。”
陳玥在馬車上站了起來,少女亭亭玉立,眺望着遠處的安瑜縣府,一雙大眼睛裡露出少許戀戀不捨的神色。
自從陳牧練刀以來,她已經時隔好多年沒和陳牧長久呆在一起了,有些空暇的時候是想和陳牧多談談天的,但許紅玉過來,那她也只能乖巧的給未來嫂子讓位。
這一趟從瑜城到安瑜縣府,雖然是駕車而行,但拉車的馬匹是蘊含有一絲妖物血脈的褐鬃馬,縱然拉着車架奔行速度也很快,不過久違的能和哥哥出行一路,她心中還是一片欣然。
陳牧看着陳玥的樣子,卻也是呵呵一笑,自從得到狂風刀法並開始練刀以來,他一直都是小心謹慎,步步爲營,從來沒有鬆懈過,這一趟帶着陳玥再臨安瑜,一路上才稍微有了些欣賞山水的暢意。
只可惜的是,何無憂一路上並不曾出現。
雖然他這一次沒讓餘九江跟隨,但總歸是稍微有那麼一點‘刻意’了,何無憂以及玄機閣應該還是對晏景青有所忌憚,擔心他故意設局,不曾上當。
雖說他也的確是有意引誘,想要讓何無憂出來,徹底解決此人。
既然沒來。
那就算了。
陳牧繼續駕車前行,很快來到了安瑜縣府外,雖然穿着樸素的布衣,但也沒有被攔下盤問,一路暢通無阻的就進了城。
……
某處院落。
這是一個很小的院子,一邊種着點菜,另一邊放着水缸,以及用油紙蓋住的柴堆,一看便知道是一戶尋常百姓之家。
在稍微有些破舊的裡屋當中,頭髮花白的劉蓉靠躺在土炕上,眼窩深陷,四肢乾瘦,臉色也沒有多少紅潤,只怔怔的望着房樑。
“娘,喝藥了。”
一個約莫三十五六歲的男人走了進來,端着一碗藥小心的來到牀邊,攙扶着劉蓉喝藥,但一口口藥卻怎麼也喂不下去。
宋杞一看這樣,那張有些乾瘦麻木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慌亂,放下藥碗,道:“娘你等等,我去給你熬蔘湯,馬上就去……”
大概好幾個月前。
縣衙裡有個老爺過來,問了劉蓉一些事,然後就破天荒的給了他們家一些銀錢,讓他們好好照料劉蓉,甚至每個月都能去縣衙那邊領點銀錢,得知這件事的鄰里都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官老爺,居然有一天會救濟起窮人來。
當然宋杞知道,縣衙的老爺會給銀錢,肯定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原本他就算是比較孝順的人,這下對劉蓉就更是悉心照料,可到了寒冬臘月,劉蓉還是病了。
劉蓉早已年過六十,在這個世道的貧民之家,足可稱得上長壽了,老年人平日裡沒病沒災還好,一旦生起病來,那大多都是一病不起。
“咳,咳咳……”
劉蓉伸出乾枯的手,拉住了宋杞,想要說些什麼,但卻說不出話來,反而動作大了些,牽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宋杞見狀,也不敢走了,連連道:“娘,別急,別急,慢慢說。”
一邊安撫着劉蓉,他一邊衝着外面喊道:“舟兒,拿些銅錢,去買幾錢參來,快,快去。”
聽着動靜。
外面跑進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女孩則小一些,大概只有十一二歲,男孩聽到吩咐就往外跑了出去,女孩則小跑着來到牀邊:“奶奶怎麼了?”
“沒事,沒事。”
宋杞握着劉蓉的手,聲音有些乾澀的說道。
然而就在這時。
剛跑出去的宋舟卻又折返回來,道:“爹,有人來了,還有官老爺。”
宋杞的手正有些微微顫抖,此時聽到宋舟的話,又不由得一驚,趕忙站起來,道:“苗兒,你看着奶奶,我出去迎迎官老爺……”
他這邊剛走出屋子。
就看到一些人已走進了院子裡。
最先吸引宋杞目光的,是穿着青色官服,戴着官帽,穿着官靴的中年男人,其身後還跟着幾個官吏,其中就有幾個月前上門來過的那位,宋杞知道那位在縣衙就已經是大官了,但這次明顯前面的中年男人來頭還要更大。
而更讓宋杞心中吃驚的是,這幾位縣衙的官老爺,都還不是走在中間,而是各自走在兩側,也沒有邁起四平八穩的四方步,而是略微弓着身,一副小心侍候的樣子。
走在幾個官老爺前面的,
卻是看起來十分年輕的一男一女。
“小民給老爺叩頭。”
宋杞雖然不清楚什麼情況,但光是瞧見門外那列隊排開的一大羣差役,就知道這回來的官老爺都非同小可,當下也根本無暇過多分辨,立刻就要跪下去行禮。
然而還沒等他跪下身去,那個走在前面的年輕少女就一伸手拉住了他。
“伱是宋杞?”
陳玥看着宋杞問了一句。
來的路上她已經從縣府的官差那裡知曉了些情況,倘若宋杞的母親劉蓉真的是她的大姨,那麼宋杞就是她的表兄,雖然現在還不太能確定。
陳牧看了宋杞一眼,卻沒有問話,而是意念一動,已感知到屋子裡的情況,目光微微一閃後,便徑直邁步往屋子裡走去。
宋舟、宋苗兩個孩童也跑了出來,看到院子裡這幅陣仗,那一個個穿着官服,面容威嚴的官老爺,一時間都有些嚇傻在原地。
陳牧目光只掃過兩個孩子一眼,並沒有停頓,便徑直進了裡屋。
看到劉蓉的第一眼,他基本上就已經確定了,畢竟情報裡各種信息都符合,而從氣息上一感知,也是明顯有一絲血脈相連之感。
“你……咳……咳咳……”
劉蓉看着走進屋裡的陳牧,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想問什麼但卻劇烈咳嗽起來。
陳牧走近過去,攙扶起劉蓉,掌心浮現出一縷元罡,在她後背輕拍兩下,將她體內混亂的氣血勉強撫平一些,同時說道:“我叫陳牧,孃親叫劉萍,很多年前曾被人從安瑜縣府拐賣到瑜郡城。”
劉蓉咳嗽緩了一些,聽到陳牧的一番陳述,再仔細看看陳牧的樣子,頓時隱約有種熟悉感,一時有些不太敢相信的道:“你,你是萍兒的……”
陳牧仔細感知了下劉蓉的身體狀況,旋即心中嘆了口氣,劉蓉沒練過武,到了這個年紀,又感染風寒,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要是他沒被那麼多事情耽擱,早來一些日子,興許還能有所挽回,不過她畢竟不是餘九江,即使熬過了這個冬天,也壽數無多。
就在這時。
陳玥也跑了進來,看到陳牧衝她微微點頭後,又瞧瞧劉蓉那蒼老虛弱的樣子,一下子就記起了母親劉萍最後的樣子,頓時就紅了眼眶,走到牀邊就忍不住哭起來。
這一下反倒讓劉蓉有些不知所措:“孩子,你哭什麼……你,你和萍兒小時候可真像,難道你也是……”
這話一出,陳玥頓時哭的更厲害了,乾脆就埋頭放聲哭了起來。
陳牧將位置讓給陳玥,站起來並往後走了兩步,衝着劉蓉道:“她是我妹妹陳玥,您和她說說話吧,其實我在幾個月前應該見過您,不過那時候沒能認出來。”
陳牧如今邁入五臟境,五感遠比常人敏銳不知多少,也有了過目不忘的能力,幾個月前的一些細節也一樣都能回憶清晰,一下子就記起那時應該和劉蓉見過一面,不過當時並沒能辨認出來,那個時候他也沒有現在這麼敏銳的感知能力。
隨即。
陳牧又拍拍陳玥的後背,接着便邁步走出屋子。
屋外的院子裡,就見整個院子一片寂靜,不管是院子裡的一衆官吏,還是院子外面那一大隊的差役,一個個都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宋杞也是一樣戰戰兢兢不敢說話,都還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剛纔陳牧和陳玥進屋的時候,他已經從旁邊的官吏那裡知曉了陳牧的身份。
瑜郡監察司都司!
他對這個官有多大,根本都沒有概念,只聽官吏解釋說,別說在安瑜縣,就算在整個瑜郡,都沒有幾個比陳牧更大的官了,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範圍,一句話甚至都能任免縣老爺,那是怎樣天大的人物。
最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對方竟還這麼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幾歲的模樣。
陳牧緩步走過來,絲毫沒有顯露出什麼氣息,但宋杞卻只覺得眼前的年輕人彷彿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氣勢,令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連旁邊的衆多官老爺都一片緊張。
“都退下吧,到外面去,沒你們的事了。”
陳牧衝着縣府的一衆官吏淡淡的開口。
縣府的官吏當時也並不確定劉蓉是不是他的姨親,但還是給了銀錢資助,另外也派一些差役明裡暗裡的在這一代巡邏,防止劉蓉一家出事,事情做得還算可圈可點。
衆多官吏聽到陳牧的話,頓時一個個都鬆了口氣,趕緊向着陳牧恭敬的行禮之後,一個個小心翼翼的退出了院子,很快院子裡就只剩下宋杞以及他的兩個孩子宋舟和宋苗。
這時。
陳牧終於轉過頭看向宋杞,並平緩的開口道:“宋表兄不必緊張,我此次過來,只是認親。”
表兄?
這個稱呼把宋杞嚇了一跳,險些一哆嗦。
眼前這位年輕的,幾乎快大到天上去的官,居然說是來認親的?
陳牧這時候走到一旁,看看都有些傻在那裡的宋舟和宋苗,伸手摸了摸宋苗的小腦袋,道:“你母親劉蓉,曾有一個妹妹,就是我母親,算起來你就是我表兄,我找你們一家也找了很長時間,這安瑜縣的官吏還算明事,找到你們之後,沒讓你們一家受委屈。”
陳牧語氣很平和的開口說着。
他對宋杞一家感官還算不錯,主要是從縣府的官吏那裡知曉,宋杞平時爲人比較孝順,從縣府拿了銀兩之後也沒有肆意揮霍,而是好吃好喝的奉着劉蓉。
宋杞這時候已經驚得呆了,他總算是明白過來,爲什麼幾個月前,會有官老爺上門,還客客氣氣,甚至他們家還能去縣府領銀錢,原來是在遙遠的郡城,還有這樣一脈親屬。
不過。
哪怕是已經明白過來,他看向陳牧的視線仍然是戰戰兢兢,這世道一向是官大於親,雖然陳牧稱呼他一聲表兄,但他可不敢就這麼直接應下來。
陳牧這樣的地位和身份,願意花費力氣,在偏遠的安瑜縣找到他們一家,那是對他們一家的擡舉,而不是他能夠託大的底氣。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表兄還是和兩個子侄去裡屋吧,老人家時間不多了。”
陳牧收回手,然後又嘆了口氣,衝着宋杞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