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牧踏臨外海之際。
寒北某處樓閣中。
一道玄袍人影正端坐於閣間,手中端着一杯茶盞,茶盞中的茶水清澈,忽而泛起一縷漣漪,倒映出一幅幅畫面,落入他的眼簾。
玄袍人影氣息深邃如淵,遠非洗髓宗師所能比擬,毫無疑問是一尊真正的換血高手,而身披玄機閣袍服的換血高手,其身份基本已不言而喻。
玄機閣主!
大部分宗派勢力,武者一旦邁入換血境,往往便不再分心統管宗派瑣事,會由其他宗師升任宗主掌管宗派日常事務,自己則晉封太上,而玄機閣和血隱樓卻又有所不同,數百年來誕生的換血境,均爲閣主及樓主,親自統管宗門之事。
樓閣內不僅只有玄機閣主一人,還有另外一人落座,那人一襲絲質的雅服長衫,衣衫用料一看便知十分名貴,整個人氣息卻同樣如淵似海,不遜於玄機閣主。
“此人的確乃擾亂天命之源,若想令命數迴歸正軌,則必須將此人抹消於世間,韓王殿下該早做決斷纔是,褚兄以爲如何?”
玄機閣主看了看手中的茶盞,忽而一口將其飲下,並語氣平緩的開口。
身穿長衫,被他喚作‘褚兄’的男子,此時神態平淡,道:“我之想法,與程兄相同,不論皇庭那邊形勢如何,對陳牧此子,我等都是不得不動手。”
堂堂換血境高手,自然不會是毫無來歷,他也是名震天下的頂尖高手之一,乃是中州‘點蒼派’太上褚長華,亦是支持韓王的一脈勢力之一!
寒北這邊。
玄機閣主與血隱樓主意見統一,他們與陳牧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不可化解,無論八王中其他幾位如何作想,是否要坐山觀虎鬥乃至火中取栗,他們這一方都是最等不下去的,畢竟洗髓到換血這一關雖然漫長,可陳牧一路崛起,已證實絕非等閒之輩。
而今的陳牧其實已經一躍登天,雖距離舉世無敵尚且遙遠,但卻已化作一頭小龍,已是極其難以處理的人物了,若是再放任個五六年,哪怕不踏入換血境,只要實力再提升個一二,那就徹底難治,因此玄機閣主的判斷便是必須及早動手!
且要迅如雷霆,一擊必殺,決不能給陳牧翻覆的機會!
只是。
韓王那邊仍未有明確的消息。
“有褚兄的話,我便安心了。”
玄機閣主程祖說道。
玄機閣支持韓王,說不上是背靠韓王,但也談不上是韓王的依仗,畢竟支持韓王的宗派勢力,地位等同於玄機閣的存在,明面上也至少有六七家之多。
韓王無法忽視玄機閣主這樣一尊換血境的人物,但玄機閣主也沒有資格替韓王做主,直接去聯絡支持韓王的各宗勢力,雙方彼此更像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玄機閣想要依靠韓王榮登大位,來成爲大宣朝廷支持的正統大宗,而韓王同樣也需要玄機閣的勢力,讓他能夠與其他八王爭奪那個位子。
而陳牧與韓王之間,並無直接的恩怨。
玄機閣主猜測,韓王或許還心存僥倖,想要同陳牧化干戈爲玉帛,從中調停,化解陳牧與玄機閣、血隱樓之間的恩怨,但在他看來這是絕無可能之事。
其餘八王皆有可能和陳牧化解恩怨,唯獨韓王不可能,除非韓王能同玄機閣、血隱樓劃清界限,捨去兩宗的支持,去向陳牧低頭。
但韓王是誰?
大宣皇庭八王之一,是有資格坐上那個位子的存在,地位何其尊崇!
倘若如今的陳牧已邁入換血之境,放眼天下再也無人能治,未來必是舉世無敵的蓋代武聖,那的確是八王都會放下身段,主動向陳牧伏低,畢竟這世道始終是實力爲尊。
可陳牧又並非那個程度。
如今的陳牧,再是天資縱橫,傲視千載,也終究還只是個洗髓境,並未踏入淬體武道的第八境,甚至未來能否換血也尚未可知,這種情況下,以八王之尊崇,豈會低頭?
何況最大的問題是,韓王即使能夠同玄機閣、血隱樓劃清界限,捨去兩宗的支持向陳牧低頭,以此與陳牧調和,那也就僅僅只是調和,也未必就能得到陳牧的支持。
有何意義?
因此玄機閣主並不擔憂,他知道韓王所能做出的決定,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前不久冰州地淵開啓之際,樑王曾派出一支人馬去探索冰州地淵,不過據我所知,那一批人馬皆失陷在地淵之中,不知去向,有人懷疑正是陳牧的手筆。”
褚長華語氣輕淡的開口。
玄機閣主眼眸中閃過少許微光,道:“那一批人馬所尋之物,據我所知,應當是‘天地造化露’,不過地淵之中魚龍混雜,凡事皆有可能,似天地造化露這般奇物,引得某位宗派太上出手,殺人奪寶,亦不稀奇,不過……”
其實此事的確能栽贓到陳牧的身上,或者說的確能挑起樑王與陳牧之間的矛盾。
重點在於,他們玄機閣恰好知曉一條隱秘情報,那就是柳萬正和樑王之妃萬青璇,有着血脈相連,且以此推斷,他更確信當年秦夢君遭受暗算,就是柳萬正以及樑王的手筆。
明確這條線索的情況下,樑王與秦夢君便有不可調節的矛盾,而陳牧更是秦夢君的真傳弟子,此事必然會牽扯到樑王身上,韓王那邊正是知曉此事,才並不即刻對陳牧下手,而是試圖聯合樑王一齊行動。
說到底。
還是如今的七玄宗並沒那麼容易解決。
暫且不說尹恆、秦夢君、以及陳牧三人皆有換血境的實力,光是七玄宗的乾坤鎖龍陣便非同一般,乃是當世一等一的掌控地脈之陣法。
哪怕支持韓王的諸多勢力,短時間內能匯聚六七位以上的換血境高手,但想要強行攻陷七玄宗,將陳牧格殺,依然是一件極難之事,也絕非短時間能夠做到。
往往時間一拖久了,便會發生變數。
當然。
這些僅僅只是明面上屬於韓王的實力。
玄機閣主雖不清楚韓王暗地裡的實力還有多少,但全部調集起來的話,攻破如今的七玄宗應當不算什麼難事,只是韓王恐怕不願意暴露那麼多的底牌和實力。
能拉上樑王下水,那是最好不過,彙集韓、樑之力,聚起超過十位換血境出手都不難,這種情況下,要攻破乃至覆滅整個七玄宗,也不過是翻掌之間,更不需暴露太多,且也無懼其他幾王的干涉。
就在褚長華和玄機閣主商議之時。
忽然一個漠無感情的聲音傳入閣中。
“不必猜了,樑王那一批人馬,還有柳萬正,都是命喪於陳牧之手。”
唰。
玄機閣主和褚長華紛紛看去,就見樓閣的正門口出,那無形無痕的虛無中,一道黑袍人影悄無聲息的浮現出來,赫然正是血隱樓主!
看到血隱樓主現身,玄機閣主以及褚長華皆是面色微變。
其他人不知曉血隱樓主的行動,但他們卻是知曉的,七玄宗那邊需要有人盯着,而且還需要在近距離盯梢,要避開尹恆所掌控的乾坤鎖龍陣的地脈探知。
能做到避開乾坤鎖龍陣的探知,潛藏在七玄宗山門之外極近處的,普天之下也沒有幾人,血隱樓主便是其中之一,因此血隱樓主最近一段時日一直都在盯着七玄宗。
而今。
血隱樓主卻突然到來,顯然是七玄宗那邊出什麼事了。“血隱兄可是探查到了什麼事?”
玄機閣主衝着血隱樓主沉聲問道,在場多人之中,僅有血隱樓主的姓名無人知曉,因此他平日裡和血隱樓主接觸,也是隻以‘血隱’代稱。
血隱樓主佇立原地,語氣簡短,並漠無感情的道:“陳牧離宗,我出手了,沒能解決,他的實力情報與冰州地淵中展現的不相符,能擋住我的虛空飛針。”
聞言。
玄機閣主和褚長華彼此對視一眼,皆是神色一震。
他們對於血隱樓主的實力手段,那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尤其是血隱樓主手中那一根‘虛空飛針’,這件靈兵乃當世極其罕見的虛空靈兵之一,更是位列大宣靈兵譜第七十三位,再搭配血隱樓主那血隱無蹤,出手無痕的手段,便是他們應對起來也十分兇險,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被血隱樓主重創。
陳牧竟能抵擋住血隱樓主的刺殺!
早前。
陳牧將居住在州府的許紅玉等家眷接送去七玄宗,這件事他們自然是一清二楚,在玄機閣主看來,陳牧所能做的無非就兩種情況,一種是龜縮在七玄宗山門之中,依仗乾坤鎖龍陣淬鍊武體,一路修行到洗髓圓滿,然後就嘗試衝擊換血。
另一種情況,就是陳牧悄然離宗,隱蔽氣息遠遁千里,就此遊歷紅塵,行走天下,既能躲避來自各方的追殺,也能化解七玄宗所面臨的兇險形勢。
而這兩種情況,他都考慮過應對之策,其一自然是由韓王那邊早做決斷,要麼韓王這邊調集實力,匯攻七玄宗,打破七玄宗的山門,將陳牧鎮殺抹除,要麼就是等韓王聯絡樑王的結果,或與樑王聯手行動,那更是萬無一失。
其二。
若是陳牧試圖孤身一人,悄然離宗,那就由血隱樓主對其下手!
陳牧再是隱蔽氣息,再是偷偷摸摸的離開山門,也不可能避過隱藏在七玄宗外側的血隱樓主的視線,畢竟論及隱蔽和追蹤,血隱樓主可謂獨步天下。
哪怕中途有秦夢君或尹恆暗中尾隨,一路保護,但血隱樓主也可以沿途向他們悄悄傳訊,到時候總能調集兵力,設計陷阱將陳牧圍困,繼而除之。
倘若沒有秦夢君或尹恆的尾隨。
那甚至可以不需那麼複雜,血隱樓主自己便可尋機下手,縱然陳牧手段非凡,能正面擊退天妖老祖宇文顥,但根據那一戰的各種訊息來看,陳牧的實力最多也就是與秦夢君這樣初入換血的存在相當,面對血隱樓主的襲殺,幾乎九成九是抵擋不住的!
甚至玄機閣主都巴不得陳牧選擇孤身悄然離宗,因爲這樣就直接落入了他的陷阱,血隱樓主一出手,陳牧便十死無生,也就免去諸多複雜的計劃。
可現在。
雖是發生了最想預見的一種情況,可血隱樓主竟失手了!
“他乾坤之道再如何強,也不過區區洗髓境,如何擋得住你的虛空飛針?”
玄機閣主有些不可思議的開口。
血隱樓主哪怕刺殺他們這樣同層次的人物,都有一定可能性重創乃至當場致死,何況是尚在洗髓境的陳牧,乾坤之道再是強大,也不該強到這般近乎逆天的程度!
“不知。”
血隱樓主語氣仍然是漠無感情,毫無任何波瀾起伏,道:“他的氣息的確未入換血境,但他的實力,與你我已不相伯仲。”
此言一出,玄機閣主的面色逐漸沉了下來。
他知道血隱樓主所說的話,是不可能有謊言,既然血隱樓主說陳牧的實力,已經幾乎與他們一般無二,那就必然是這個情況了。
整個樓閣內陷入短暫的沉寂。
片刻後。
褚長華緩緩的道:“世間之道,皆有‘極限’所在,尋常武者修行,按部就班,天驕之輩修煉,則力爭極限……或許他,便是將那乾坤之道,一一走到了極限罷。”
玄機閣主沒有開口,但他的猜測也和褚長華一樣。
千年之前的大宣武帝姬昊,在洗髓境時,也絕對達不到陳牧這般恐怖,雖然不知陳牧是怎麼做到的,但至少在乾坤之道上,在同境界之中,陳牧比姬昊更接近武道的極盡!
或許是五臟淬鍊了十二次以上,又或許是六腑淬鍊到了極盡,總之陳牧不僅僅是悟性卓絕,天縱之資,如今可以肯定的是,也的確有天命加身,否則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冥冥中。
玄機閣主眼眸中閃過一絲迷惘。
他們玄機閣歷代秉持天命,順應天命而行,難道這次卻要逆天行事?
不!
玄機閣主終究是堂堂換血境的存在,迷惘也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他的眸光很快就恢復了深邃,正如天命不可預測,陳牧哪怕真的有天命加身,也代表不了天命本身。
他與陳牧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更無退路,玄機閣數百年順應天命,縱然是違逆天命一次那又如何,他們順應天命數百年,難道天命就不會傾向他們一次?
何況。
如今還處於命數未定之時,一切皆有變數,他過去無數次爲韓王卜算,都是韓王榮登大位的可能性最大,佔據着天命中最大的一份,陳牧終究只是亂世中的變數。
心境迅速歸於平靜後,玄機閣主看向血隱樓主,沉聲道:“血隱兄你適才說,樑王派出的人馬,還有柳萬正,皆死於陳牧之手?”
“陳牧手中有天地造化露,不止一份。”
血隱樓主言簡意賅,淡淡的開口。
樑王派出的人馬,是爲了天地造化露而去的冰州地淵,現如今全部死在地淵,而陳牧手中卻出現了不止一份天地造化露,再加上陳牧和秦夢君一脈,本身就和樑王之間有着巨大的恩怨,這件事玄機閣和韓王其實都是故意引而不發,原本是等待什麼時候,用來引導七玄宗和秦夢君,暗算樑王一手的,可如今反倒是成了和樑王聯手的根底。
“若是如此,那樑王必會出手了,且不用我等主動脅迫。”
玄機閣主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光。
若是柳萬正的事情並未暴露,秦夢君當年之事不知源頭是誰,找不到樑王的頭上,那樑王的態度自然是‘坐山觀虎鬥’居多一些,更希望看到韓王去和陳牧相鬥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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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陳牧以及秦夢君那邊,已知曉了當年的事情真相,清楚乃是樑王所爲,這份恩怨遲早會找到他的頭上,那不用他們主動脅迫,樑王就勢必坐不住了,因爲這種樑子也屬於是不可化解的,畢竟斷人道途猶如殺人父母。
褚長華眉頭微蹙,道:“可還有一個難題,如今陳牧離宗,血隱兄又無功而返,而今對其去向全然不知,這該如何是好?”
哪怕能聯手樑王,匯聚多位換血境高手聯合,但找不到陳牧的人就毫無意義,更何況陳牧若是實力已和他們相當,那麼即使尋到陳牧本人,還得讓陳牧落入陷阱才行,否則的話只要不形成合圍的局勢,彼此追逃依然難有意義。
聽到這話。
玄機閣主卻是看了褚長華一眼,眼眸中閃過一抹深邃,道:“這個,褚兄就不必憂心了,陳牧離宗,大概率會去外海,外海雖茫茫無盡,但除非他經年累月躲避於深海,否則只要出世露面,我自有方法尋到其人。”
玄機閣數百年洞察天機,在天機命數之道行走極遠,也許對於一些變數,不可預知的天數是很難窺探清晰,但有些時候總有繞過變數的方法,去探尋天機。
何況。
又有血隱樓主的存在,以及整個血隱樓的協助。
玄機血隱聯手,就算陳牧躲到天涯海角,只要仍在這方天地之內,就不可能消失的無影無蹤!